第6章(1/2)
左佳思病体愈发沉重,已近弥留。
阿狸不敢久拖,终于托人捎了信去。
她太了解司马煜,他是个重情的。若为了前线战事就不让他知道真相,对他未免太残忍。
信送过去第二天夜里,司马煜就从前线赶了回来。
虽然得了消息,司马煜赶回来的前一天,战局已经发生了决定性的扭转——谢涟率军度渡过了淝水。北秦军自乱阵脚,全线溃退,剩下的就是野火烧枯草一样的追击歼灭战了——但知道归知道,阿狸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
司马煜真的为了左佳思回来了。
他抛下了大军和皇命,放弃了即将收获的军功和荣耀,为了他心里爱的女人,披星戴月,从前线赶了回来。
她早知道他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却不曾想到他可以情笃至此。
他下了马,滴水未沾,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便直奔左佳思屋里去。
秋夜清凉,更深露重。阿狸想给他披一件衣服,却始终没有追上。
阿狸追进屋里去的时候,司马煜正仍站在床前,动也没动。
阿狸能想象他的震惊,左佳思病得脱了形,她一见之下都忍不住要落泪,何况是司马煜。
左佳思想是被吵到了,悠悠转醒,望着司马煜,几次眨了眼睛,却已找不准,便含糊问道:“谁在那里”
阿狸眼睛里泪水就跟着滚落下来。她轻声道:“太子回来了。”
司马煜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去攥住她的手,道:“阿青,我回来了。”
左佳思只是怔楞着,泪水不停的流出来。却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胡乱的挣起来,“你回来做什么,你又不要我。我也不要你,我不稀罕,我谁都不稀罕……我一个人也能好好的。”
司马煜只是用力的抱住了她,“我要你,我喜欢你,阿青,阿青。”
他一遍遍叫着左佳思的名字,左佳思没了力气,一面哭,一面喘着,渐渐的哭声和喘息都听不见,就只剩有气无力的咳嗽。
司马煜亲着她的头发,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外间宫女送药进来,阿狸接了,捧上前去。
却听到左佳思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叫人害了。煜郎,我是叫人害的……你要替我报仇。”
阿狸手上一抖,药便从碗里晃出来,洒了满手。她烫得不行,却还是强捧住了。司马煜忙腾手接了。阿狸无措的望着他,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很迟钝,缺心眼,不爱把人往坏里想。可她并不笨。
她很清楚若左佳思被人害了,嫌疑最大的是谁。
司马煜也望着她。
阿狸忽然就难过得喘不过气来,她想说“不是我”,可是她说不出口。
她强忍了泪水,跪坐在一旁,轻声问道:“阿青,是谁害你”
左佳思抓紧了司马煜的胸襟,目光明明是盲的,泪水却不断的滚下来,“你叫她出去……我不想见她。”
阿狸抬眼望着司马煜。她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但她还是用力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司马煜。泪盈于睫,视野已经花成了一片。
她总是迷迷糊糊的,每一次都是司马煜在一旁替她来来回回的折腾。她已经习惯了,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等着司马煜替她说话。
但是这一回,他却说:“你先出去。”
阿狸起身。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出来,更不想让司马煜看见。
她每次看电视剧,听到里面男人气急败坏的揪着兄弟的领子追问:“妈的,你到底信这娘们儿还是信我。”就觉得这哥们儿是找抽来的。
但现在她明白这感觉了。
司马煜不信她。
出去之前,她听到左佳思哭着唤她“阿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为那两个字难受得心口都缩起来。
左佳思就在这一晚死去了。
司马煜并没有哭。
——他在左佳思死去不久,便悲痛得昏了过去。反而是皇后闻讯回来,抱着他大哭,逼问阿狸为什么要把他叫回来。
阿狸已经连自我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麻木的站在一旁,听她教训。
还有左佳思的后事等她料理。
为左佳思更换敛衣时,阿狸望着她已再不会微笑的面容,迟钝的感到悲痛。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的经历失去和死亡。
司马煜病倒了。
前线捷报频传,江北失地接连被收复。
所有这些喜讯都没有冲淡失去左佳思的悲痛。司马煜这一病就过了冬月。
冬至过后,皇帝再一次知会皇后,挑了六个美人赏赐给东宫,想用新人帮司马煜忘记左佳思。
司马煜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第二年三月,太后又送了三个美人进来。
司马煜依旧不加理会。
人人都知道,太子不近女色,是因为对死去的良娣用情过深。
冬至过后,司马煜的身体终于调理过来。也多亏了阿狸的悉心照料。
两个人仿佛渐渐又回到了最初的光景。
但阿狸知道,司马煜心里一直记得左佳思那句,“替我报仇”——她心里又何尝是。她甚至连问司马煜一句,“是谁害了阿青”都不想。
展眼间春雨润物,杏花又开。
某一日司马煜忽然说:“东山草木清发,昆明湖沿岸春花开得也好,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阿狸就摇了摇头。
凌濛春雨里,乱花零落,红杏如烧。偏偏梢头有一枝白杏花俏俏的开着,阿狸便垫了脚去折。
司马煜先是望着。她压不住手,那花枝又弹上去,花瓣上存的露水便骤雨似的落了一霎价,阿狸忙抬了手去遮。有一朵花坠落下来,飘飘荡荡的,落在了她头发上。
司马煜微微的有些失神。他上前帮她把那花攀折在手里,却并不给阿狸。只漫不经心的挼着,说:“……那些人,我并不喜欢。”
阿狸垂了头不说话。
他走过来,略等了片刻。俯身亲了亲她的头发,才把那花递过来。
阿狸抬手去接,便被他攥住了手。
阿狸难过得要哭出来。
她知道他就在这杏林里遇到的左佳思。
她知道她与左佳思是有七八分像的。
她也是故意在这个时候垫了脚去攀着那枝白杏儿的。
这一切明明就是早算计好了的,为什么她还会这么难过。
司马煜勾起阿狸的下颌。望见她眼里滑下来的泪水,便用拇指帮她擦去。那眼泪却越擦便越多。他捧了她的脸,轻轻吻着,喃喃道:“别哭,阿狸。别哭。”
夜里司马煜宿在了阿狸房里。
灭了火烛,帐子里便悄寂无声。只有细碎的呼吸声间或可闻。
两个人端端正正的躺着,却睁着眼睛望着帐顶。
想想白日里的情形,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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