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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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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身,面对面地看他的脸,慢慢说道:“我可能是傻。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知道,原来王爷,原来王爷你,一直把自己当好人的!

你算哪一号好人呢

我得谢你——这位好王爷——拎着猎枪把我从火车上拽下来,让我变成个不声不响,没名没分的丫头我还是得谢你有了夫人和孩子仍留我在身边伺候,被小格格指着鼻子叫狐狸还是我得谢你跟夫人两个,一边一个大耳刮子扇我脸上,一个说是为我好,另一个说是我不好!”

她声音不大,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很清晰,像是要耐心地帮他梳理从前发生的一幕一幕,那些她从不曾抱怨的,从不曾言语的,却从没有忘记过的屈辱的画面。

显瑒终于被她提醒,这些往事如数在眼前浮现,历历在目,恍如昨天,她那时不提一句,他还侥幸地以为这是个宽容得有点蠢的丫头,谁知道这么多笔帐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他愣了一时后狼狈地笑了一下:“都……都记着呢原来”

“不敢忘!忘了就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忘了就真的没了小命了!”她敲了敲自己头顶,“王爷我这里有个疤,花盆砸在脑袋瓜子顶上,您要拿西瓜皮给我挡上的,您记得吧您说的,开了天窗了就会念书了。会不会念书我不敢说,道理我都明白的。那一年,您有了小格格,我没说错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喝不喝酒,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她针锋相对。

“……”

“王爷,我这命是你给的,当年你从牢里面救的,你怎么待我都行。我有没有礼貌,我会不会说话,你骂我可以,你把我当条狗,踹一脚也行!你不可以那样说东修治。这人待我好。真的好。没害我。倒是你,好王爷,你答应去救南一又不肯自己出手,让我去找他,让他舍了自己救我的朋友。你搭好架势,挖坑埋他!你们两个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别人怎么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说什么能算数吗!他是好人,他真心待我,因为他当时是那样选的!那样做的!我什么都能忘了,但我忘不了这事儿,我要是个人,就不能忘了这事儿!”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真么多的话。此番一言,显瑒如遭雷击,如堕冰窟,伸手去抓酒瓶子,眼睛却都模糊了,瓶子被碰得倒在台子上,伏特加流了出来,他下意识地赶快去扶,袖口湿透。

是明月伸手把瓶子扶起来,随手拿了几张餐巾纸把桌上的酒液利落地擦了干净,然后倒了两寸酒给显瑒,三寸给自己。她抓住他手,把酒杯放在他掌中,拿着自己的碰了一下,凑到他耳朵旁边,语气和缓了:“王爷,王爷你听我说,我告诉你我的两个秘密,没说过的,你要不要听”

显瑒抬头看她,发觉这姑娘的这张脸,与他印象里竟有些不一样了,仿佛一晚上之间长大了,再不是她印象里那个小孩子。

“你生兵兵小格格之前,我总做着点好梦,觉得事情会有些变化,有一天你跟我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好,只跟我一个人好。可你有了小格格,我就知道这事儿够呛了。这个小孩还指着我鼻子叫我狐狸。我嘴上不说,心里恨她的。直到你把我送到日本去了,我知道孩子没了,我悔得肠子都要断了,我觉得孩子就是被我给恨没的,咒没的。我回来想要还债给你。只是后来我做不到了。我累。王爷。”

他低下头去:“还有一个呢说完吧。”

“还有一个啊,”她把杯子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王爷,其实我跟你们想的也有点不一样,我不那么孬,这点酒,我还都能应付。”

大厅的中心,一队年轻的俄国演员随着欢腾的音乐上来跳传统的货郎舞,明亮的灯光凝聚在他们灵活的身体,美好的舞姿上。没人会注意到,在黑暗之中,吧台的这一侧,一对中国男女在清算他们所有的过往。

俄国酒保在吧台里面准备酒,洗杯子,眼睛不敢看,耳朵却竖着听,可他有限的中国话不够他应付这两个人,他心里一边笑话:这男的真是虚张声势,怎么还不如这女的酒量好,喝得不多,就醉成了那副样子

女的站了起来,看上去是要离开这里了,可男的不甘心,伸手去拽她,没拽住,趔趄一下,倒在地上,脸跄在下面。

没人去看这一幕闹剧。他们太无趣。

大厅里的音乐声更大了,舞台上的货郎们抱着胳膊,半蹲着身体,双脚交替向前踢。金发碧眼的女孩们打着旋子,衣袂翩飞。观众们跟着音乐鼓掌,每个人都情绪高昂。闹着要去哈尔滨的姑娘没留神,被为她神魂颠倒的年轻男人捉住了手,放在唇边像西方人那样轻吻了一下,她趁没人看见,赶快推开他,责怪他的轻薄和热情,心里面又有点怀疑:这个人以后会不会也像他现在这样好

明月本来要走的,已经到了门口,却又折了回来,把小王爷从地上扶起来,发现这人鼻子在流血,真难看真狼狈啊。她把自己的帕子印在他脸上,他自己接过来,却忽然抓住她的手不放了,顺着她的这只手,找到她的胳膊和颈子,硬生生硬生生地拉过来,捏着她喉咙让她看着自己这张醉醺醺的,恶狠狠地脸:“还轮得着你教训我哪个王府里面的人能这么轻易地就出去你都说了这条小命是我救的,那今儿就还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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