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分合(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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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张月明睁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短信给学生家长,她想请一天假不去做家教了,对方回复的很及时但有些不高兴。张月明没再回复,正式上班的人还会有请假的时候,她这只是兼职为什么不能请假自己处处体谅别人,谁来体谅自己付出那么多有回报吗人善被人欺,该强硬的时候要强硬起来。跟阿曼达发生的事让她心灰意冷,不想再对任何人任何事付出热情。
胃安静了下来,没有了恶心感,身体却虚脱了,丝毫力气都没有,叠被子都要费很大的劲。张月明强撑着爬起来去买早饭,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啊。在提着早饭回宿舍的路上,妈妈打来了电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月明啊,怎着最近没往家里打电话啊学习忙不”
张月明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鼻子一酸,清清嗓音道:“想等到中午给你打呢,这学期课不少,我想考研,买了些资料在复习。”
“哎呀,那可要吃的好点啊,整天学习多费脑子啊,我让你爸爸再给你打点钱去”
“不,不用了,妈,钱够了,我不是还在做家教嘛,生活费足够了。”
“哦,做家教也要注意安全啊,出门在外的,外面那么多车,你走路可要注意着点啊,咱这里有个人”
听着妈妈唠叨的声音,张月明心里渐渐明朗了起来。怎么能忘了呢她还有爸妈,还有妹妹,还有整个家,“我是他们的希望啊,怎能如此任性妄为爸妈知道一定会很失望很伤心的,跟阿曼达相交不过半年,自己的亲人却已经关心自己二十多年了,为了他们我也该振作起来。”
想到这里张月明提起了精神,她问了家里的一些情况,姥娘身体还好,阳明一切顺利,爸爸也没跟别人闹矛盾,妈妈的胸下面长了一个小小的肉瘤,不痛不痒,她想等忙完这一阵去医院开刀取出来。
“去哪个医院至少得是县医院。”
“不用,去县医院跑老远,又麻烦又贵,咱们镇医院的大夫也挺好,现在镇上医院招的也都是大学生了。”
月明又问了些其他事,妈妈嘱托了几句挂断了。
她手里提着饭继续往回走,一想到家里就不那么悲伤了,多幸运,自己还有个家,就算没有了阿曼达,还有爸爸妈妈,还有阳明,生活还是能继续下去啊。早晨的气温有几分清凉,能让人眯起眼睛看太阳,树叶葱翠,道路干净,有小孩在踢足球,春天真美好。
宿舍里的人还在睡梦中,她轻手轻脚地吃完饭,又躺到床上去歇息。不做家教感觉突然多出来半天,懒懒地打发闲时光,好好休养生息,不去想太多。她打开手机想把阿曼达删掉,也是逼自己,趁着心狠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好友里王名扬的头像在闪烁,他给她发消息可真少见。是些鼓励的话,丝毫没提到阿曼达,只是对她表示了恰当的关心。他能发来这些话表示他在释放善意,看来他想把张月明当朋友来看待。其实这次见面也让张月明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她看到他体贴细心、善解人意的一面,也不觉得他高傲了。
张月明简单回了一句“我没事”,后面跟了一张微笑的脸,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谢谢关心”。王名扬在线,很快地回复过来:“不客气”,也加了一张笑脸。
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些事,没有他们在黄城的相处,没有她劝告李长虹不跟他交往所导致的二人间的矛盾,那么他们是有可能成为好朋友的。但现在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说多了显得亲密不像他们应该有的情谊,张月明没有回,王名扬也没继续说,就这样到此为止。
张月明拿起小说来,找到有书签的那一页接着读,一个发生在加拿大小镇的故事,算是爱情故事吧。孤身一人的女孩为了赚学费来到小镇当代课老师,与那里的医生发生了恋情。医生有点嫉世愤俗,年纪也比他大,但或许这就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两人在保守的小镇秘密地在一起了,调情,最后涉及到婚姻。小镇发生了一场流行传染病——病不严重,只是流行的,传染的——学生越来越少,去结婚登记那天,医生突然对女孩说她不能再在小镇上待下去了,学生很快就没有了,她应该回去。“为什么”“他有了别的女人了吗”但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女孩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当天便送她走了,甚至没来得及收拾行李。多年以后,两人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偶然相遇,隔着远远的打了招呼,他们都没有停下脚步。
一开始读这个故事的时候,张月明觉得很荒诞,但她知道作者是以描写现实中人们微妙的情感而著称,而不是荒诞派作家。一口气读完这个故事,确实也浑然天成没有漏洞或让读者不信服的地方,但这确实又是个充满转折和冒险的故事。突然之间人就变了,前一天还是彼此含情脉脉地两个人,隔了一夜,枕边人就抛弃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张月明想起了阿曼达,有次她跟他一起洗澡。他的吻和温热的水流一样令她陶醉,两人是如此亲密,完全地拥有彼此。转变发生在洗澡结束时,阿曼达用浴巾仔细地擦干身体各处,然后走了出去,看都没看她一眼。当时她疑惑地站在湿淋淋的浴室里,浑身冰凉。
那个片段清晰地印在张月明的脑海里,简直像发生在眼前,她跟故事中的女孩有同样的疑惑,同样被抛弃了。这不是荒诞小说,是比现实更真实的真实。顷刻之间的转变,突如其来的冷酷,没有安全感的故事,人生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痛苦的意外人之所以为人,有别于动物,不是因为对自己原始欲望的克制,对温情的留恋和长久的维持,对配偶有稳定的理性的长久的关切吗还是说人本来就是冷酷的,感情本身就是无情的,尽管文明了上千年,人身上的动物性还是能够时时挣脱文明的束缚,露出它本来的狰狞面目
张月明想不通,她合上书,闭上眼睛躺下来,又想起了阿曼达。哦,阿曼达,阿曼达,她为了他如此伤心,他会知道吗他知道了会在乎吗他在乎又能如何就算重归于好,他还是不会改变,还是会伤她的心。本性不变,性格故我,她怎么能期待他会变得不一样呢张月明感受到揪心的痛,眼泪又开始往外涌,她是脆弱的,忘不掉他。她放弃了抵抗,任自己沉浸在肆意的悲伤中。
如果有一个标准,规定流干多少眼泪之后你就能彻底忘掉某个人,那该多好。那样的话人生还有希望,眼泪也不再是脆弱无助伤心的代表,流一次眼泪就朝目标前进了一步,每滴泪都不是白费的,那是达成目标的保障。
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张月明心痛地想,自己虽然不能衡量眼泪的多少,却能计算流泪的次数,流多少次眼泪才能忘掉他呢一百次好,那就一百次,她在心里默默定下目标,只要流一百次眼泪自己就能忘掉阿曼达。这是唯心主义的,但她愿意一试,这样生活最起码有了点希望,不是吗
她开始计算起来,昨天在回来的出租车上哭过一次,晚上喝醉时哭了一次,早上跟妈妈打电话时哭了一次,刚才又一次,已经四次了。加油,张月明。她被自己逗笑了,笑出了声,梁云施不满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张月明闭紧嘴,努力睡去。
她是被一通电话唤醒的,第一反应是阿曼达,拿起手机看才知是魏征。是啊,怎么会是阿曼达呢。她今天没去做家教,魏征没见到她。
果然,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今天没来做家教吗我没看见你哎,等了你好一会儿。”
“我今天没去,不好意思,忘了跟你说一声了,让你耽误时间。”
“没事儿,”他迟疑着还想问什么。
张月明猜测他大概想问自己为什么没去做家教,他没问,她也没有说。就算他问了,她也不会说真话,难道她要告诉他自己失恋了太痛苦了,所以没去做家教吗当然不行,他们虽然称得上朋友,但也只能说是点头之交,尽管他曾向她表白过。
命运真是不由人,如果当初是魏征先表白,就算张月明没选择他,她去黄城遇见阿曼达的时候,恐怕心里也会多几分思量,想法稍稍不同,心境不同,她跟阿曼达的爱情就不会发生,现在也就不会如此伤心。
但就算选择了魏征,那种爱情就是她想要的吗他们可能会很稳定的谈几年恋爱,最后结婚,过跟别人一样的生活。谁能说清当初自己选择阿曼达没有对冒险的向往那或许是一种潜意识的,是理性没有看到的,却对她的决定深深地产生影响。
想到这里,张月明心内有几分释然了,既然当初选择阿曼达可能有冒险的成分,那么现在就要承担冒险的后果。当你和一个男人聊天时,和他跳舞时,和他开玩笑时,他可以是一个人;但当你进入他的生活,关心他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跟他频繁的约会,满足他对你的欲望时,他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两个人会暴露出缺点给彼此,摩擦矛盾因此而生,磨合的成功就继续爱下去,不成功就撒手,甚至越早越好。当然这样的想法还是理性的,她一想到自己要跟阿曼达分开,成为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过各自的人生,就有一种强烈的不满和痛楚。
她不想放弃他,她记起他善良单纯的一面,他无意间做的事让她钦佩,而且他也比她有耐心,烦躁的时候,他会讲笑话安慰她。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过去的美好占据了她的心,她忍不住要打电话给他,问问他现在在干什么,像往常一样跟他聊天。可以吗可以吗可以这么做吗
张月明纠结着,想到这才是离开他的第一天,她努力压制着打电话给他的欲望。她把手机压在书下,希望不去看它就不会去打电话。她笑着邀梁云施一起吃午饭——江林平周末不在,郝娇娇上午出去了——她说“我们出去吃,我请”。她想有个人陪,有个人跟她说话占用她的时间她的大脑,这样就不会想阿曼达了。她跟梁云施出去时没带手机,远离它,忘掉他。
4
跟梁云施吃饭时,张月明还是满心想着阿曼达,她觉得气闷,心像一块石头沉沉压在胸口,必须要发泄出来,否则她会疯的。
“我跟阿曼达分手了。”她说着眼泪流下来了。
“哦,什么时候昨天昨天你还去江大了。”
“嗯,昨天。他太不顾及我的感受了,很多小事上都能看出来,每次见面都迟到,他一点都不在意我,不重视我。”张月明边哭边说,眼泪决了堤,心却因吐露出压力而变得轻松。
“唉,男生都那样,你也不用太伤心。我那个同学,一直在追我的那个,我还不是他女朋友呢,现在都不常给我打电话了。一开始刚追我的时候,天天打电话。现在呢你不能期望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对你。”梁云施低头吃面,努力劝解张月明。
她的话要是放在平时,是很平常的一种说法,是无奈和妥协的,张月明肯定听不进去。但这个时候张月明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了阿曼达一边,她嘴上抱怨着他的不好,心里却想起了他的好,尤其是她感觉到自己不能离开他,也就愿意接受梁云施的说法:男生都是这样的,不能太在意细节。
“看你也很痛苦,”梁云施停下筷子道,“有些事情两个人好好沟通是可以解决的,他又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没找别的女的,没欺负你,没骗你。你们的问题是没有沟通好。”
梁云施替阿曼达说话,反倒使张月明警觉起来。
“你为什么老替他说话”张月明哽咽道,“你不觉得他做的多事情不能忍受吗”
“我也不是替他说话,你们反正不会永远在一起,不是吗那在一起的时候,好好相处不好吗”思考了一会儿,她又说道:“要不就跟他彻底断绝,不再联系,不要再浪费你的时间和感情。反正我就是这样想的,好就尽情享受在一起的时间,不好就分手,不要这么犹犹豫豫。”
她说的话是对的,张月明最大的问题是面对感情不够干脆,患得患失。也许是因为她太讲求公平,希望自己的付出有回报,希望他对自己像自己对他一样周到体贴,但世界上没有性格完全一样的人,阿曼达跟她更是不同多于相似;也许是因为她太注重结果,既然已经知道最后不会在一起,那么现在越快乐以后岂不是越痛苦应不应该趁这次机会快刀斩乱麻她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但是短痛如此强烈,她不能承受。
“我们分手,他也没有挽留的样子,我怎么再跟他说在一起那样太没有尊严了。”
“他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他过得很好吗”
“不知道,唉,谁知道呢,只是觉得心好累。”
“我们回去吧。”
二人离开小店的时候,梁云施的面已经吃完,张月明的剩了大半碗。回到宿舍,又是一顿昏睡,在大学里,人总是贪睡的,好像想睡什么时候都能睡着。
入睡的张月明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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