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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晴天霹雳(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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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月明接过纸条知道自己该走了,但她不想走,不想去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冲桂医生苦笑道:“谢谢医生,不过要是我出门直接被车撞死,要比这些都好。”

桂医生听了她的话神情严肃起来,他沉默一会儿道:“很多患者刚知道病情时也跟你一样,但他们最后都选择坚强地活下来。死很容易,活着才需要更大的勇气和责任感。人生的意义跟生命的长度无关,而是在于你怎样走过这一生。你觉得对不起父母,对家庭还有责任,你怎么不想想要是你有什么意外,你父母该怎么办不要只从自己的角度推测他们的想法,我的患者里面也有不少有你这种念头的,但结果证明,绝大多数家庭是选择了爱跟包容,选择跟自己的孩子站在一起。”

桂医生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继续说道:“其实归根结底是你从思想上认为,得艾滋病是错的,是不道德的,是被人瞧不起的。这是对艾滋病和艾滋病人的歧视。你要知道得这个病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觉得抬不起头。”

一番话说中了张月明的心事,是啊,别人看不起自己,难道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吗要是连最基本的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那活着也等于死了。她自己计算着,如果积极配合治疗,最起码再活十年是有把握的,那么就好好利用这十年多给家庭做些贡献吧。想到这里,她精神稍微振作起来。

“谢谢桂医生,我会尽量配合治疗的。我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但肯定现在就是最坏的时候了,以后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张月明擦了一下眼泪,哀声道:“我还有一个请求,听学校老师说接下来还要检查那些跟我男朋友关系亲近的人,要是可以的话,桂医生,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他的下落我想联系上他。”

桂医生点点头道:“好。你平时要注意生活方式健康,有规律地作息,对艾滋患者来说任何一种小病都可能引发严重后果。”

张月明点头答应,告别桂医生时她鞠了一躬,没有说什么。来到走廊上,她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走廊通风背阳,比室内的温度低。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不会再是桂医生了,接下来的人可没那么好心,接下来的事肯定都是打击。

3

果然,刚下车,还没到学校,副院长便代表校方发话了。

“国家对你这类人还是很关心的,有‘四免一关怀’政策。但是张同学啊,你也应该意识到艾滋病是一种传染病,你不能再继续住在学校宿舍了。”

张月明看着副院长的脸,他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旁边的女老师是江都大学的一个教务主任,两个人看着她,好像都在微笑。

“今天你就得搬出去。”副院长见她不作声,加了一句。

“搬去哪里呢”张月明茫然问道。她在江都市读书三年了,但除了学校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搬去哪里都可以,但不能在学校宿舍住了。”

“那我上课怎么办”

“大三的课程就要结束了,大四的课很少了,之后你去导员那里把教材领了,自修吧。”

“不,”张月明现在听出了他的意思,“我一定要毕业。”

“学校会让你毕业的,但是你不能再呆在学校了,我们要为其他同学的健康安全着想。你也可以选择回家休息,但要跟学校保持联系。”

提到“回家”二字,张月明的心像被灼热的铁烫了一般,猛一抽搐,她开始哭起来。“不,我不回家,我不能回家,哪怕死也不回。不能让我父母知道这件事。”

旁边的女老师看她这个样子,似心有所感,开口安慰道:“你放心,你的情况学校会为你保密的,但你自己也要为别人多想一想,整天跟同学生活在一起总是影响不好。你可以先搬出去,想想以后怎么办,学校可以给你申请一些补助。你搬出去比留下好。”

张月明知道她说的是对的,留下来每天面对熟悉的同学朋友,确实生不如死,自己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躲开人群的纷扰,反而方便。

她同意了老师们的建议,回宿舍收拾了点东西,没敢多耽误时间,怕被别人询问,当晚就搬进了学校的招待所。招待所是校园里的一家小旅馆,学院领导同意她在找到房子前,先在那里住三天,“三天之后务必搬走”这是他们的原话。

她把东西撂到房间的地板上,倒头躺到床上,望着白石灰粉刷的天花板发呆。这一天像梦一样,阿曼达现在在哪里呢,应该到了自己国家了吧,肯尼亚,不,乌干达,他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

“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还是这一切从开始就都是谎言”

张月明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两个人一见面就可以开玩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后来他们了解的越来越深,她听他聊他的前女友,心里默默的吃醋,或许那个时候他也感觉到了吧,以后他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前女友。

她细细想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想起他说的第三任前女友滥交的事,推测阿曼达的病毒可能是那个时候被感染的。但转念一想,万一这些都是他骗她呢万一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呢这不是没有可能,他的国籍都是假的。她越想越痛苦,阿曼达的面庞在她眼前模糊、扭曲了,她无法判断跟他相关的一切,只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是真的,她是真的爱他,直到现在她对他都恨不起来。

正在张月明挣扎在与阿曼达相关的记忆中时,电话响了。她本不想接,但看到是家教学生的家长,才想起今天应该是自己去做家教的日子。

没等对方开口,张月明道:“对不起,我家里发生了一些急事,必须要回家一趟。您要是需要的话,我找同学接着教吧,太抱歉了,以后估计我也做不了了。”

电话那头的家长答应了,从声音里听出来有些不满。

“她要是知道我得了这种病,恐怕巴不得我不教吧。”张月明悻悻想到,“送佛送到西吧。”她首先想到的是魏征,但又想他家教的时间跟自己一样,估计也不方便再教一份,只能找李长虹了。

如果说她最怕面对父母的话,那么李长虹应该是她第二怕的人,越是关心她的人越会痛苦吧。但有什么办法呢,该来的总会来。

她给李长虹发了条短信,李长虹随即打过电话来。张月明苦笑着接起来道:“你先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我目前住招待所,学院领导让我必须搬出宿舍,因为我得了艾滋。阿曼达传给我的,但他现在回自己国家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不是开玩笑。”

电话那边是一阵沉默,“真的吗”李长虹平静地问道。

“真的。我这一天都被这个消息折磨着,真是生不如死,哈哈。”张月明苦笑两声,流下泪来。

“你去医院查过了吗不要光凭自己的猜测。”

“查过了,确诊了。”

又是一阵沉默,李长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消息太震惊了,她都来不及反应。张月明把一整天压在心口的负担说出来,现在反而平静麻木了,她太痛苦了,太累了,现在需要让心灵摆脱羁绊。

“家教的事拜托了,你要也不能做,麻烦你帮忙找一个,应该不难找。”

“这种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操心这些小事情了,”李长虹声音哽咽起来,“你接下来怎么办学校怎么安排的”

“学校让我出去租房住,能毕业,但不能跟大家一起上课了。”

张月明听到李长虹在低声哭泣,心中悲痛,让关心自己的人伤心,实在内疚。她佯笑两声,劝慰道:“你不要这样,我自己还没怎么着,你怎么哭了医生说了,像我这种发现早的,幸运的话还能活三十年呢。三十年以后我都五十多了,年过半百,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就算我没得这个病,说不定哪天出意外死了,活得反而不长呢。”

无论她怎么说,李长虹还是抽泣。张月明无能为力,也没再说什么,等着她情绪慢慢缓过来。都说患难见真情,李长虹对自己可算得上全心全意了,想到之前有时候自己还对她心怀不满,张月明心下黯然。

待李长虹平静下来,她又说了些故作轻松的话,李长虹问了具体的房间号要来看她,“你肯定还没吃饭,我顺便买些东西给你带过来。”不等她拒绝,长虹就挂断了电话。

张月明想到自己中午饭、晚饭都没吃,现在也该吃些东西了,何况见面又不会传染,难道自己还要歧视自己不成她想上网查查艾滋病患者平时需要注意的事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东西都随便丢在地上了,李长虹要看到她这种状态肯定会伤心,于是赶紧收拾了几下。

收拾完,李长虹还没到,张月明坐在床上,开始理性地想手头上该处理的事情。不能在学校上课,老师那边学院领导肯定会打招呼,同学们要是猜测随他们去吧。搬出去住,不知道会给多少补助,要是不够还得赶紧想办法挣钱。考研,就算了吧。

想到曾经的踌躇满志,现在要放弃,真是心痛。生活没有了希望,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和价值就是挣钱,多挣钱给家里,让家人尽可能过好一点的生活。她又想起魏征,以前他们做完家教一起回学校,现在该给他说一声,免得他打电话来自己不知怎么解释。张月明想着的时候顺手发了短信给他,看到手机通讯录里“魏征”两个字,她恍然想起他还跟她表白过,要是当初没跟阿曼达在一起而是跟魏征在一起,她也不会得这个病,一切都会不一样,真是命运弄人。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张月明从床上跳起去开门。来的不仅有李长虹,还有负责招待所登记的阿姨,那位阿姨什么都没说,很警觉地扫了一眼房间。张月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看看我用过哪些东西,等我走后好处理掉。”阿姨离去后,张月明这样对李长虹说。

李长虹拍拍她的肩膀道:“或许是你多心了,别管那么多了,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她说完从背包里往外掏出一包包的东西,有香蕉、面包和牛奶,还有一包火腿肠。“知道你爱吃方便面,但我没买,那东西不健康。你要多吃水果蔬菜,还要多运动,最重要的是心态要调整好。”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张月明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眼泪里是不是也含有病毒,虽说不传染,自己还是小心点吧。”张月明想到这里,把用过的纸巾扔到厕所,顺便洗了一把脸。等她出来,李长虹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回家,你在江都先缓缓也好,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呢”

张月明摇头道:“能有什么计划,就想赶快毕业,赶快挣钱。眼下先解决自己的生活吧。”

“不打算继续考研了吗”

“考研”张月明苦笑一声,“哪个学校敢要我现在学校不开除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不要这么想,国家有明文规定的,得了这个病的学生还是能上学的,也能考研,还能出国。这个病其实也算不上多大的传染病,只要平时自己注意点,不会影响周围的人的。”

“像你这样想的能有几个人得了这个病,尤其是因为男女关系得的,别人表面上或许不会说什么,心里不知道怎么瞧不起你呢。就算那些有男朋友的,就算那些平时还不如你的,这个时候恐怕也会轻贱你。”

“别人的想法我们管不了,但我们又不是因为别人而活着,你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啊,管别人怎么说。”

李长虹说的道理她都懂,她在心里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但是现在真真切切地从一个朋友嘴里说出来,带给她的安慰是更大的。经李长虹这么一说,她竟也开始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活还是能回到正轨上的。

李长虹见她默不作声,继续安慰道:“你要是想再上课也是可以的,学校没有权利让你不上课的。你可以尽力争取,我也可以帮你跟导员他们沟通,肯定能继续上课的。”

“这不强求,要是因为我,让全班同学都不放心,那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回去。况且我现在也确实需要一段时间好好想想,好好挣钱,多挣一点是一点,活着要有点用才行啊。”

李长虹想问问阿曼达的事,一开口她就后悔。“阿曼达,”她说出这个名字,明显看到张月明紧皱了一下眉,十分痛苦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被学校遣送回国了。他说他是肯尼亚的,但学校说他的国籍是乌干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提到阿曼达,张月明又哭起来。

“你不要伤心,要是他真的一直在骗你,那他不值得你这样,你就把他忘了吧。就算他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该一声不吭地走掉,太不道德了。”李长虹心里其实有了一个想法,她想让王名扬帮忙调查一下阿曼达的下落,至于调查了之后要怎么做她也不知道。但现在看张月明这么伤心,她只好把想法隐瞒,转移话题,努力说些安慰的话。

李长虹走时已是晚上,天都黑下来,有雷声,像要下雨的样子。她没带伞,匆匆走了。张月明躺到床上休息,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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