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地的力量(二)(2/2)
张月明一个人在家里,远远听到大街上传来的哭喊声喧嚣声和哀乐声,心生烦乱。她拿起一把镰刀,骑上自行车往村外去了。
夏天玉米长高了,野草也更旺盛,多了的杂草要割走,这样才不跟庄稼夺养分。她家有三块地,她要去离家最远也离村子最远的那一块,一路上满眼碧绿,小河里绿水充盈,让人有莫名其妙的好心情。张月明在地边停下,钻进一米高的玉米地里,俯身割起草来。一蹲下汗珠也跟着滚落下来,密密麻麻的玉米把风都挡住了。玉米地很潮湿,鞋子陷进泥里去,左手拢一把草,右手拿镰刀去割,左手很快沾满湿泥,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一心一意专心割草。一开始还蛮有趣味,重复进行着消灭杂草的工作,感受着饱满湿润的草根被镰刀斩断的质感,没割多右肩膀累得疼起来,她换了换手继续割。
心无旁骛地从事体力劳动,竟让张月明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无忧自在。她浑身湿透,像做了一场桑拿,感觉每个毛孔都张开来,全身通畅,心中的郁结仿佛也被蒸发干净。一排玉米割到头,又割回去,只是简单的重复和感受,什么也不想。
张月明感觉一股神奇的力量从大地和田野里升腾起来攫住自己,那是一种坚实健康的底气,一种战胜一切的浑厚感,有什么是可畏惧的呢有什么是值得忧虑的呢生命就像脚下一寸一寸的土地,它本身就是一股力量,它不会被任何阻力所打倒,它不会因任何流言蜚语而脆弱,它不用对谁感到抱歉也不会对什么感到愧疚,没有什么对不起它,它也没有对不起什么。
土地包容一切,它长出庄稼也长出杂草,土地就是土地,它承受暴晒承受风霜大雪承受电闪雷鸣,但它并不会因这些而吓倒或改变,它什么都不说却是最勇敢的表现。
生亦何忧,死亦何惧如醍醐灌顶,张月明脑海中迸发出强大的意念和力量,她激动地简直想躺到地上去。她放下镰刀,双手用力按进泥土里,深厚的大地传给她能量,这就是生命,这就是一切,这就是最坚实的所在。攥起两把泥土,心中再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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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里回来以后,张月明感觉到了离开自己很久的愉悦和踏实,一切都想通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她真正开始认真生活,认真享受自己的人生,生命又重新被饱满的希望充盈。
她打算继续考研,继续接受更高等的教育,让未来更有保障。她查了国家对艾滋病患者的权益保障,她是有权利继续读书的,她要争取这个权利。当然还是无法对家人说出实情,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那样做,坦白也要衡量对方接受的底线,何必让年近半百的父母遭受这样的重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她珍惜在家里的每一天,多轻松啊,心灵上没有包袱,不用反抗什么,也不用遭受什么。但是她知道这只是一个逃避的安乐窝,有些事情发生了已经不能倒退回去了,终究还是要走出去继续面对疾风苦雨。
临行那天,月明妈决定要包一顿饺子,她常听月明抱怨在江都吃不上好吃的饺子,这次一走又是大半年,到春节才回来,包顿饺子也盼望早点团圆。月明帮妈妈包着饺子,心里五味杂陈,家庭气氛越是温馨越让人心中难过,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把心里的一部分想法讲给妈妈听。
“妈,我要考研。就算到最后考不上,半年以后再找工作也没关系,不受影响。要是考上了,以后找工作能找的好得多,而且现在读研也不花钱了。”
“行啊,家里也不用你赚钱,你使劲往上念啊,越往高处念自己的前途就越好。”
张月明见母亲答应得很爽快,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不过她的目标要变一变了。之前想考江大是因为阿曼达,现在这个原因已经不存在了,她也不想继续留在江都市,想考个离家近一点的高校,换个环境,跟家人亲近点,这是她在世上最强也是最后的牵挂。
尽管心中万分难舍万分不情愿,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妈妈塞到她包里几个煮熟的鸡蛋,爸爸骑电动自行车送她到坐公共汽车的地方,车开动,窗外的大片农田呼啸着迎面而来,迎接她的是快要结束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