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斯人远去道且长(四)(1/2)
第141章 斯人远去道且长(四)
虽然张、程二人与章惇互为政敌,但并不认识没有官身的章俞,直到听了韩冈介绍,他们才惊讶的发现面前的这位甚有风度的富态老者,竟然是传说中私通岳母的败类。
张戬勃然作色,当即就要发作出来。程颢却拉了张戬一下,提醒他不要乱发火,张戬心中怒意难消,但被程颢阻着,却也不得不狠狠的回头盯了韩冈一眼。
章俞私通岳母,章惇私通族叔小妾,父子二人的品行皆是卑下不堪。程颢张戬都是虔信儒学,最重纲常伦纪。对于章俞这等悖人伦的行为,他们深恶痛绝。但两人都抱着君子隐人之恶,扬人之美的想法,并不在韩冈面前提及此事,只是没想到韩冈会跟章俞走得那么近。
韩冈在关西道上救了章惇之父的性命,张戬和程颢也是知道的,也清楚因为这个原因,韩冈多次受到章惇的宴请。虽然明白章俞是感念韩冈和刘仲武的救命之恩才过来送行,但张戬还是很不高兴,而一向性格温文尔雅的程颢,也不免皱眉。
亲眼见着章俞和张戬程颢之间紧绷的气氛,韩冈不由得庆幸,幸好王安石那边没人来送行,章惇还好解释,王安石本人身份贵重也不会来,但若是吕惠卿、曾布,或者是王旁来了,那麻烦真的就大了。
送行的事还算小,若是他给变法派支招的事给捅出来,那就是把张戬、程颢往死里得罪了,不用说,肯定会臭了名声。
不过他出的那几条绝户计,王、吕等人都不会帮他宣扬的,韩冈可以确定,他们甚至不会承认有这几条计策存在,只会说是每一条每一款都是为了利国利民。这关乎他们的形象和声望,对政治人物来说,没有比这点更重要了。
公布韩琦等人的放贷取息之事姑且不论,若是改动青苗贷之名,为低层官吏加俸目的是为了打击反变法派的这件事,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赵顼心里会怎么想即便是过去韩琦吕公著司马光他们那一派攻击新法,攻击新党成员,依然要在脑门上写下忧国忧民一片公心几个字的。
党争之事可以做,但不可以说,这就是潜规则。不能像欧阳修那么糊涂,受了吕夷简的激,写出个朋党论,说小人可结党,君子也可以结党。拥有同样的目标,拥护同样的纲领、组织完备的政党只在后世才有,放在此时,但凡党派,无一例外都不过是个争权夺利的利益集团而已,即便现在不是,日后也肯定是。所以范仲淹才悲剧了,没有觉悟的欧阳修也悲剧了,到现在一身脏水都没洗干净。
所以韩冈很安心,能带着笑在两位师长和章俞之间做着缓冲。正如早前程颢训诫韩冈那样,行事说话不可悖于人情,即便章俞过去行为不端,但他来为两名救命恩人饯行却是没有错的,是知恩图报的行为。张戬和程颢都不能为此发作,更不能赶章俞走,毕竟他们只是韩冈的老师,而旁边还有一个刘仲武。
张戬苦苦忍耐,不想在弟子面前失了身份,程颢的性子则洒脱一点,苦笑两声也就放开了,幸好两人算是韩冈的尊长,不必送韩冈到离城十里的郊外,出了城门,就算到点了。
就在城门外,找了家干净清爽的酒店。几人在二楼坐下。让店家上了酒菜,各自劝了几杯酒。皆是浅尝即止,没有多喝。
酒过三巡,章俞执杯问道:“玉昆在京师住了也有一个月了,如今即将离京,不知可又不舍”
韩冈想了一下,回道:“东京富丽繁华,甲于天下,却不是宜住人的地方。”
“是不是因为人太多,住的不习惯”章俞笑着问。
“……也许是吧。”韩冈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虽然他过去千万级别的城市也待过许久,那些百万级都排不上号,但在他如今的这个身份里,他所经历的百万人口的大城,只有东京开封。
“怕不全是!”章俞像是看透了韩冈的含糊其辞,追根究底的问着。
“若是能多听得两位先生的教诲,那住哪边都是无所谓了。不过还是心有挂念!”
“挂念着秦州的事可是哪家的好女儿”章俞哈哈笑道,“难怪玉昆你会拒绝王大参的推举。要是你点一点头,就能在中书里做事了。”
韩冈又是一怔,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章俞的用意。再一瞥被惊到了的张戬、程颢,心中暗喜,章俞这忙帮得真是好。他谦虚的笑道:“跟儿女私情无关,只不过是想着做事全始全终罢了。”
程颢欣慰的点头笑了起来。张戬也脸色稍霁,道:“平常人都盼着能在东京任官,玉昆你却往外走。不受官禄之诱,不枉你平生所学。”
“同为天子治事,本不该分京内京外。韩冈也是按着先生们过往教诲行事。”
韩冈和章俞一搭一唱,让饯行宴上的气氛为之稍缓。
对韩冈的本心而言,东京虽好,却也不是久留之地。他先前已煽风点火,现在便得隔岸观火。在京城这座舞台上搅风搅雨,过了把瘾之后,韩冈乐得离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远上一点,躲在秦州挣自己的军功。
在王安石稳固自己地位的这段时间里,王韶必然能得到最大限度地支持。只要没有人扯后腿,河湟开边的难度其实并不高,毕竟依照王韶《平戎策》中的计划,他的主要任务,不是征战,而是收服。即便动起刀兵,也是以杀一儆百为目标。
韩冈还记得有一次与王韶谈起过历朝历代的开边拓土,炎汉四百年里,韩冈对卫霍敬佩有加,对班马赞不绝口,但当时王韶却说这些都不差,但他最羡慕的却是司马相如。韩冈很奇怪,写些诗赋勾引寡妇的文人有哪里值得羡慕问为什么,王韶则叹了一口气,答道‘无人作乱’。得到提示,韩冈从记忆中找到司马相如的传记,也不得不苦笑点头。
司马相如奉使持节定西南夷,‘至蜀地,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对比上司马相如的所受到的拥护,王韶的境遇就可悲得很了。至少韩冈就无法想象,王韶到秦州,李师中领着一众官吏出城相迎,窦舜卿、向宝等人跨弓持弩为王韶打前站,秦州父老皆认为他们这么做是件荣耀之事,会是个什么模样!这实在太疯狂了。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但之后的哪一朝又能跟充满大无畏的开拓精神的汉代做比较即便是唐朝,在安史之乱后,也成了一个任人蹂躏的小姑娘了。哪像汉朝,即便到了军阀混战的末年,照样控制着边境的领土,追着乌桓、羌人这些异族打,‘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本就是说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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