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北伧南貉(1/2)
裴该此前在胡营,只是暂时存身而已,不以为家,如今虽至江东,却仍感觉如同飘零浮萍一般,找不到自己的根基所在,所以宴间多喝了几杯酒,才会口出“若寄食,即膏粱亦无味”的话来。王导倒也不以为忤,还笑着安慰他,说你不必担心,相信琅琊王很快便会赐下宅邸、田地来给你的。
裴该轻轻叹了口气,环视众人:“贵家如此繁盛,而我河东裴氏,或止该一人得渡长江……两相比较,岂不使人悲怆即大王赐田地、宅邸,亦不过一单家耳,将以何为依靠”家族光声名煊赫没用啊,还得人丁繁盛、财产富饶,才能累世不衰,如今在江东的裴氏就只有我一个,那跟单家寒门又有什么区别
拱一拱手:“还须诸君扶持。”
王导说这是应该的。王舒就插嘴说:“江东貉奴咒骂我等为‘北伧’,以为是来夺彼等饭食的,每有不臣之心,则我等北人若不能守望相助,又何以安居”王导摆摆手,说处明你慎言,同为一国之臣,说什么“南貉”、“北伧”都应该同心一意,才能够使国家重新稳定、太平下来哪。
裴该说对啊:“我自石勒军中来,知彼因杀王弥而与平阳生隙,假以时日,必起干戈。北虏阋墙,而我等齐心,则何惧中原不复,旧都不还!”他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可是瞧在座诸人却貌似都没啥反应,不禁心中暗骂。只得转换话题,问王导:“尊兄处仲不在建邺么”
在座这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王家只有王敦还勉强算是能打仗的,他现在跟哪儿哪
王导答道:“处仲兄见为江州刺史,驻军彭泽,若纪思远不敌石勒时,便须星夜驰援。今闻石勒军退,则不日当与处弘兄同归建邺,觐谒东海王妃——平子兄远在襄阳,或不能折返……”
裴该这大半年的时间一直在搜集和整理自己脑海中关于这一世的记忆,但终究身体是而灵魂非,很多讯息隔着一层呢,听王导所言,人皆称字,他就要在脑袋里多绕几个圈儿才能反应过来。“处仲兄”就是指的王敦了,“处弘兄”是王敦之兄王含,哦,这二位是在江州的彭泽,过几天就会到建邺来;“平子兄”乃指王衍之弟王澄,据说是很能打的,他如今人在襄阳,应该赶不回来。
不过在座也只有裴该知道,这王澄嘛,他恐怕是再没机会到建邺来了,估计都活不过今年去……
想了想又问:“令弟世弘又何在”
王世弘名旷,是王导的堂弟,据说司马睿之南镇江东,最早就是他给出的主意——因为他曾经当过丹阳太守,对南方情况比较稔熟。
王导轻轻叹了口气:“前率军以援上党,而为刘聪所败,生死不知……”王旷不但是最先建言南渡的,而且他在王氏家族中的名声又要超过王导、王敦,而仅在王衍、王澄之下,所以后人评价说,他如果还活着的话,南渡的琅琊王氏当以其为首,王导的位子要让给他来坐。不过裴该突然间问起王旷来,其实是意在其子——
“闻王世弘子虽少,却精擅书法,可在江东否”
王导回答道:“见在建邺,为族人所育。”旁边儿王邃就问了:“羲之七岁即擅书法,今九岁矣——文约亦曾闻其名乎”
裴该心说当然了,堂堂“书圣”的名字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不过他如今才只有九岁啊……便即答道:“因该不擅书法,笔力甚拙,故而欲得明师就学之……以为王羲之将冠矣,可为我师,不想还是个童子。”那就算了吧,我没道理去跟个小孩子学书法,太丢脸了。
王邃说:“羲之见随卫大家习书,文约亦可试往访求之。”王导摆摆手:“卫大家终是一妇人,可教孺子,又岂能教导文约”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大合适啊。
裴该一皱眉头:“诸君所言何人耶”王邃笑道:“乃菑阳成公之侄,卫道舒女弟,李茂约之妻也……”
裴该心说又来我还得先跟脑子里翻译、搜检一番才能明白……原来所谓的“菑阳成公”是指西晋名臣、大书法家卫瓘;“卫道舒”是指卫瓘之侄,曾任江州刺史的卫展;“李茂约”是指前汝阴太守李矩。王导说了:“卫大家之子李充字弘度,亦得其祖、其母之书法神韵也,我正欲辟之为掾,文约将来可向他请教一二。”
裴该心道你们所说的“卫大家”,不会就是世传王羲之的老师卫夫人吧哦,那我有机会倒确实是想见一见的。他却没想到,才过几天,卫家人就主动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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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海王妃裴氏的一再请求下,最终司马睿没在城东给她新盖宅邸,而是让出两所王府别墅来,略加整修,便让她和裴该二人入住。等到姑侄二人于数日后再度重逢,裴氏就说了,我在王宫内实在气闷——“唯景文(司马睿)是真诚相待,余皆敷衍,至于彼等内眷……不说也罢。”她虽然还是王妃身份,终究没了丈夫,又无子女,这一支藩王断了嗣,说不定哪天就要除国,诸王内眷还怎么可能真对她好
只有司马睿念及往日之恩,更重要的是王导提醒他,司马越的门生故吏还有很多,可能陆续都会南来,你要是能够把东海王妃牢牢捏在手里,还怕收服不了那些人的心吗所以他对这位叔母是恭敬得不得了。这回不但允许起造东海王府,让裴氏别居,还特意赐下了数十名奴婢、两万钱、五百匹绢,以及三百亩的田产。
至于裴该,自然也有赏赐,此外王导还送了裴该五名仆人。
但是裴该并不满意,因为搜索记忆,他原本散骑常侍、南昌县侯的供奉比这要多得多,而且裴家在河东可是地连阡陌,闻喜一县过半的田产都是他们家的,这奢侈惯了的,你光给一百亩地管蛋用啊“彼等南来既久,侵夺田地各以千万顷计,今止与我等三百亩,不过三四户所耕,何其的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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