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北伐序曲(2/2)
若是豫州军到了蓬关附近,陈午必然率师来会,祖士稚就可以断喝一声:“唤陈川来,当面谢罪!”但若是徐州军到了,裴该却必须得说:“先献上陈川的首级来!”陈川再怎么不堪,他也是陈午的叔父啊,陈午岂肯从命则难免在见阵胡汉军之前,先跟陈午打上一仗,这又是何苦来哉
陈川先害裴嵩,又杀李头,这家伙实在不是个好东西,裴该颇想取其项上人头,但大敌当前,各方附晋的势力必须得暂时捐弃前嫌,戮力同心,陈川的脑袋在他脖子上多留数日,其实不算多大的事儿。但问题这年月讲究孝悌之道,终究是杀兄之仇,不共戴天,若不碰面还则罢了,一旦遭遇,裴该又势不可能饶过他啊。事情很难办,不如我暂且闪开了吧。
当下裴该道出自家的方略,戴渊还在垂首凝思,就听裴该又说:“兵行千里,粮秣转运不易,是以我徐州军自汴水而入于河,既可助运物资,又可阻遏曹嶷、石勒,不使增援河南。只是徐州缺乏舟船,不知江东可能供应”
其实徐州并不缺船,但大多都是海船,用作内河运输的船只数量就少多了,故此裴该才提出这一建议——我要兵,你们说兵弱;我要粮,你们说贫乏;如今我要船呢,不可能再推托了吧你们才刚把那么多大船摆到我面前来炫耀过不是吗
戴渊不禁抬起头来,与陆晔对视一眼。就听司马裒说道:“舅父所言是也,我这便致信建业,使供舟船,自邗沟牵引至淮水。”
既然东海王都发了话,戴渊也不好再独做恶人,只得心说罢了,罢了——反正供应裴该一些粮船嘛,又没答应给他战船,应该无所谓吧。
可是接下来裴该的话,他却不能同意了。裴该说:“大王为北伐都督,总统二路,当前至睢阳,坐镇于中。”
睢阳是梁国的国治,在睢水岸边,正好在豫、徐两军的行军道路之间。陆晔和戴渊原打算让司马裒坐镇谯县,一则这地方比较靠南,二则本为祖逖的大本营,城防坚固,想必安全系数会比较高一些。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裴该和张敞等人不愿意让他们去的主要原因——若司马裒驻谯城,就很有鸠占鹊巢的可能性啊!
所以私下开小会的时候,裴嶷提出这种可能性来,张敞就极言不可,希望徐州的同仁可以帮忙拦阻。于是裴该按查地图,逐一指点着豫州境内的城池,向张敞询问当地的情况,最后圈定了睢阳——睢阳在豫北,地理位置很好,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祖逖颇花了一番心思整治,城防工事较为完善。
等到正式开会的时候,裴该就找理由来劝说司马裒:“胡贼闻我来,必逆之于河南——此前进至颍川,于辰亭为祖豫州所破,料不敢再深入矣。则谯距河南太远,既为都督,岂可坐镇于后,此与留守何异啊当前至睢阳,可以遥控战局。”
随即不等陆晔和戴渊反驳,他就问司马裒:“请问大王,昔日武皇帝大军伐吴,是以何人为帅呢”
司马裒有点儿犹豫地回答道:“得非杜成侯(杜预为当阳县侯,谥号‘成’)么”裴该笑着摇摇头。司马裒又说:“那便是王武侯(王濬为襄阳县侯,谥号‘武’)了。”裴该却还是摇头。
不过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盯着陆晔、戴渊呢,就见二人正打算开口提醒,就抢先说道:“大王误矣,灭吴主帅,实为贾武公(贾充为鲁郡公,谥号‘武’)。然贾武公不谙军事,复不以为能胜,乃只柱节于项,遥督六军——是以今人只记得杜成侯、王武侯,不以灭吴之功归之于贾武公也。”
西晋灭吴,第一阶段平定荆州的军事负责人是杜预,第二阶段进取扬州的军事负责人是王浑,立功最大且第一个杀到建业城下的将领是王濬,至于主帅贾充,还真没多少人记得。裴该此言一出,就见陆晔和戴渊的神情也都有点儿抓瞎,不禁心中暗笑:特么的本朝史,你们竟然还没有我一个穿越者记得明白!
他如今若闲着没事,就尝试析分自己头脑中的两份记忆,以免把后世所学轻易暴露出来。通过记忆得知,这年月的士人普遍对西晋历史不熟悉——原本的裴该即便身出高门,父亲又是国家执政,便已如此,相信陆晔这种南人,戴渊这种半路出仕的,更不会高到哪儿去了。
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越是本朝史,其中忌讳越多,很多事情会被刻意地含糊掉——好比说贾充,若在贾家还烜赫的时候,即便想要淡忘他的功劳,估计也会有不少人时时发言提醒;但如今贾家衰败了呀,尤其贾南风死后,贾氏各种污浊老底都被翻了出来,后人就光记得贾充谄媚司马昭,以及弑杀魏帝了……
其次,这时候还没有全本的《晋书》,当朝史料散见于朝廷典籍,能够通读,进而融会贯通的人很少——而且还被刘曜一把火给烧了大半,余皆散佚,如今想读也没处读去。陆晔和戴渊二人从没有进入洛阳朝廷的机会,他们知道的必然没有原本的裴该详细啊——裴頠曾为执政,他是都可以接触到的,而且博闻强识,转过头去都会教给儿子。
《世说》记载,后来晋明帝司马绍询问晋室得天下的故事,温峤根本回答不上来,王导说:“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于是备悉讲述了从司马懿诛曹爽,直到司马昭杀高贵乡公的史事。司马绍不禁捂着脸,趴在床上说:“若如公言,祚安得长!”你瞧自己老祖宗的事情,他自己不清楚,还得去问外人——也幸亏是王导,博学多识,换了一个人即便敢说,也未必能说。
故此裴该道出贾充之名,陆晔和戴渊也不禁有点儿蒙:唉,竟然是贾充,不是司马伷或者王戎么
裴该的话中之意很明白:你要是距离战场过远,根本插不上手,还怎么建功立业将来谁会记得你是北伐主帅此言正好搔到了小年轻司马裒的痒处,当即一拍桌案:“舅父所言是也,既如此,孤便暂驻睢阳,待卿等恢复旧都后,再前去拜谒、修复山陵!”
陆晔和戴渊不禁面面相觑,心说咱们这不是彻底被裴该牵着鼻子在跑么一定是东海太妃施加了什么影响,大王才会那么听他的话……倘若继续这般发展下去,我二人过江干嘛来了不过备员而已嘛,还如何完成王茂弘的托付不行,必须得另谋良策……在此之前,先把东海大王彻底架空了,别让他再随便主持会议,发表意见!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在今天这场会议上,他二人可以说是大败亏输,裴该连还击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留下。
北伐的大致方略,就此敲定。
(第三卷“捕逐出八荒”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