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登垒(2/2)
黄河自郃阳城东流过,城外有壕,引注黄河水以阻敌。自陶侃入镇冯翊后,巡行各城,发现如此地貌,便下令在城东推倒百余栋房屋,挖掘了一洼浅浅的人工湖出来,同样引入黄河水,用以存放舟船。事实上,郃阳城内这个渡口,紧急时完全可以代替城外渡口来使用。
此前胡军欲自郃阳渡放舟运粮,就是被陶侃打开水门,从人工湖里放出船去,射火箭击破的,几乎不让一粒米粮得入刘粲军中。如今这小小的人工湖中,仍然安置着近百条舟船,虽然都不甚大,也足可载运六七百兵之多。
陶侃端坐渡口,静待消息。等到陶德前来传递裴该所言,说已探明胡军主力,本驻城南,陶士行不禁抚掌笑道:“天助我也!”一声令下,便即亲率舟船出城,顺流而下,直取郃阳渡口。
郃阳渡早就被胡军攻克了,但因为失利过一回,不打算再由此处转运粮秣,故此驻军数量不多,也就三百余人而已。守将才刚接到乔泰将令,要他们放弃渡口,折返以助守南垒,因而正在集合部众,忽见一溜火光顺水而下,直奔渡口而来,不禁大吃一惊。
急忙命令士卒重归原位,护守渡口,仓促间难免手忙脚乱,晋军却趁机跳岸登渡,手执短兵,直入胡垒。
陶侃是南人,颇善舟楫,对于登陆战自然也有一套。这年月很少有独立的水军——除非是操舟驾船者——所谓水军,其实更类似于后世的“海军陆战队”,往往陆战才是其主业,归类也当属于步兵才是。陶士行所率这六百余步卒,多是徐州出身,不惧风浪,但其在水面之上,也仅仅能够做到不晕不倒,流缓浪息时勉强可以射箭罢了,至于拢舷跳帮,舟中搏杀,则非所长。要等上了陆,这些士卒的真正本领才能够发挥出来。
胡军本来数量就少,加之促起不意,很快便被陶侃率兵驱散。随即陶侃也不管舟船了,也不守渡口,却转而杀向郃阳城下的胡军南垒。南垒残余守军不过千人而已,见敌高举火把而来,黑暗中也不知道数量多寡,便急忙派人去向乔泰求救。
乔泰正在与陆衍激战,仗着数量较多,又有地利之便,略略占据了上风,骤然得报,不禁大惊。要知道胡军的素质本与裴军相近——主要原因是裴该于关中大扩军后,百战老卒被稀释了——但裴军武器装备却普遍比胡军为优,兼之困守多日,一旦贾勇而来,其势锐不可当。乔泰已经把精锐全都调到第一线去了,却仍然无法突破陆衍的堵截,顺利增援西寨,以他的判断,此战不到半夜,恐怕难分胜负。
可是遥遥望去,火光之中,西寨的胡军旗帜却在一面面落地,分明晋人不但已然突入垒中,而且短时间内便已前进了五十余步,将将杀至主营位置。
那么即便自己能够顺利击破当面敌兵,进至西垒之前,估计也不赶趟了——晋军夺占西垒,据垒而守,主客之势反而易位。那么就此退兵,去护守南垒呢西垒若破,北垒也不能全,独守南垒,又有何用啊
此前刘粲率大军前来,数倍于郃阳守军,故能三面下寨,围而攻之。但如今刘粲已统主力南下,留在郃城阳下的乔泰所部,数量未必就能比城守军为多,孙子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既然仅仅能“敌”而已,也就是说双方兵数相若,则若不能“分之”,胜算必然渺茫。
刘粲留乔泰“监视”郃阳,按常理来说,就应当放弃旧垒,集兵一处,若敌出城来攻,则据垒而守,若敌欲图弃城逃去,则可踵迹而追。然而刘粲白昼方始南下,乔泰若再移营,必为城上侦知,他是希望可以用空垒来迷惑和牵绊裴该,为刘粲争取更多时间的,故而才仍守故垒,谁想晋军当夜便来袭营!
很明显,己方的盘算已为晋人所知,否则裴该不大可能将主力出城,前来攻垒,而只会派遣部分兵马尝试突破,如此,就方便乔泰重新布防、封堵了。再或者裴该主力进攻的是南垒,乔泰以略差一线的兵力固守营寨,也大可阻遏晋师——可惜乔泰料错了方向。
正所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事已至此,前进不能救西垒,后退也未必能守南垒,裴该突围已成定局。倘若继续纠缠下去,等到各垒皆破,胡军反而退无所依,并且士气也会逐渐低落,则必败无疑矣。
乔泰不愧是胡中大将,略一思忖,已知败局将定,难以逆转,为今之计,只有暂退,聚集和收缩兵力,才有再战的可能。那么应该把兵力收缩向何方呢他仍然认定,裴该此举,必欲破围而西,以与郭默相合——恰好黄昏时候,便有探马来报,说发现频阳晋军已然出城东向了——因此便勒束部众,利用黑夜的掩护,逐渐脱离与陆衍的接触,向西南方向暂退。
乔泰的谋划,倘若裴该果与郭默相合,自己便尝试在其南侧筑起一道防线来,以牵绊晋军,不使快速南下,阻挠刘粲主力攻打大荔。
就此退出十余里地去,于夜半时分,重新扎营立垒。胡兵厮杀、忙碌了一整晚,无不疲惫,乔泰却还不能睡,急遣探马四外巡哨,看看裴该到哪儿了郭默又距离郃阳有多远照常理推断,晋军也已激战半夜,裴该必不敢仓促来攻,郭默所部尚远,自己起码还有一个白天的重整时间。
谁想有探马去不多时,便即匆匆来报,说有一支晋军东渡上洛水而来,距离本军已经不到二十里地了!乔泰大惊,忙问:“难道是郭默前部么,有多少人”探马禀报说:“不下万众,高张‘武卫将军甄’的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