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暗潮(2/2)
句容麻雀大的地方,倒是五脏俱全,形势复杂得很,露生的话里听起来,比他想象得还复杂。
这些工人来路是复杂,那天他见姚斌回来,路上就问了周裕:“厂子里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周裕想了一会儿,边开车边道:“哪年没有事您问好事坏事”
求岳单刀直入地问:“这里的工人是不是闹过事。”
周裕几乎一凛。
句容不但闹过事,而且事情闹得很大,27春天开始,这里的工人已经形成了工会组织,开展长达四个月的罢工运动。其实如果金求岳历史好一点,他会知道罢工不是句容一地的行为,全世界都在大罢工,26年英国大罢工,国内省港大罢工,27年上海工人起义,比起这些留名青史的罢工运动,句容的罢工简直是过家家——人少,组织也很无序,谈判起来也是瞎要价,其实说到底这些工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罢工的理由,求岳相信,是姚斌和金孝麟对他们压榨得太残酷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很尴尬的,自己现在扮演的是压迫的那一方。
周裕道:“这件事是您亲自解决的,太爷说您办得很漂亮。”
比姚金二人更残酷的是金少爷本人,他在这场运动中选择袖手旁观,用谈判拖延。很快地,27年夏天,孙传芳带兵打到句容,这场仗打了整整一个月,史称龙潭战役,当时句容的富商土豪们,没有一家不受骚扰,用当时的记录来说,“千万成群,势如彪虎,一时飞入乡村,靡不填房塞屋,凡人家之金融,衣服攫取一空”。
金少爷随分从时地接纳了这队乱军,摆出妥协的姿态。
句容的罢工,没有死在资本家手里,而是死在孙传芳的铁蹄之下。当时被枪杀的工人达数十人之众,而金少爷圆滑地调转枪口,立刻回南京向政府军投诚,表示自己一介商人,忧心忡忡。
孙传芳打了一个月,扑街了,金少爷全程划水,借刀杀人地完成了对罢工的镇压。
对一个扑街的军阀,他不必负担任何后续责任,还得到了政府的怜爱和补偿。
金忠明当然很满意,简直要为他孙子鼓鼓掌。但工人们不会跟死人记仇,这笔账当然记在金少爷头上。
可以这样说,对留下来的工人而言,金家和他们不共戴天之仇。即便金总那天救了钟小四,他们也要强行把这个善举记在相对清白无辜的白总管头上。
他问周裕:“那天被打的几个人,是不是在这里干了很多年”
周裕笑笑:“穷泥腿子!闹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留下来干活儿想去上海苏州只怕路费都攒不够呢,在这里好歹有口饭吃!”
答案有了,这些被打的工人,就是罢工运动的幸存者。
求岳知道他们是真的恨自己。
这些事情,他没法讲给露生听,因为金少爷毕竟是露生心里的白月光,在黛玉兽心里,金少爷再怎么薄情,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怎么会做这么残酷的事呢自己一个灵魂丝说金少爷的坏话,只会显得又low又没有说服力。
难受,手腕不如人,狠毒不如人,各方面都不如人,简直想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把金少爷批|斗一顿。金总又想想自己,妈的好像从出生开始也不是无产阶级,于是连批|斗的资格都没了。
他恼火地给松鼠塞了一个橘子皮。
松鼠好委屈地看着他。
露生见他脸色忽然晦暗:“怎么了见你回来就恹恹的,是今天在厂里受了气”
求岳站起来:“露生,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我之间说什么求不求,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想让你跟工人交交朋友。”金求岳按捺住内心的情绪,诚恳地望着他的队友:“我想让你来发展群众关系。”
姚斌的用意太毒了,他把这些罢工的工人送到金家门口,就是要试金少爷如今的态度。罢工不会只有一次,只要这个压迫的时代不终结,只要伟人没有打过长江来解放全中国,这里就还会有第二三四五六七次罢工。工人们仇视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姚斌的想法很阴毒,如果金少爷对这场毒打处置不当,那就会再度激化他和工人的矛盾,句容厂的任何工作都会因此变得滞涩。
当年的金少爷背靠张静江,而现在他背后只有石瑛,一个市长怎能和果党主席相提并论当然,如果少爷救下这些工人,那姚斌也是乐见其成,如果工人们再有什么要求,救命之恩是可以拿出来谈判的,也是可以用来分化和煽动内部矛盾的。
在不计其数的罢工运动中,因为彼此怀疑而内讧争斗的例子,数不胜数,27年上海英电的罢工失败就是血证。
金总是没有玲珑心窍,想不清这些问题,但他至少有后来人的绝对眼光,他知道这场漫长的斗争谁会赢、谁会输。姚斌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换了魂的金少爷,今天是站在无产阶级这一边的!
抓啊,抓你奶奶个腿儿的革命分子,你少爷就是最大的革命分子!
我们不一样!
求岳抓住露生的手,也不管外面丫鬟看不看了,他“啪”地关上窗户:“你以后别整天关在家里,你跟我一起去厂子里玩。那些工人既然喜欢你,你就代表我去了解他们在想什么。”
金总要在句容厂试行集体经济,这话不必摆上台面,做就行了!句容厂的一个问题也迎刃而解了!不是怠工潮吗不是恶性循环吗就让露生做个好人,提高工人待遇,哪怕再大的阶级仇恨,金总不信烈火不能化坚冰!
当然了,待遇不能乱提,黛玉兽的用处就在这里,“你跟工人聊聊天,问问他们谁是真的干活儿,谁是老油条。”这些情况从金少爷这头是问不出来的,光靠视察也没有用。金总相信,愿意领导罢工运动的,至少都是真正的劳动人民,会接受多劳多得的规矩。
有黛玉兽做纽带,渐渐地,大家总能拧成一条心。
去干组织部长吧黛玉兽!
露生先是被他一抓一抱弄得害羞,见他两眼明亮如星,一股坦荡之意,不由得笑道:“这是什么难事我应了你就是。”
为了他这傻哥哥,跟肮脏工人打交道又有什么关系
求岳快乐地给松鼠喂了一瓣大橘子,忽然想起钟小四:“等等,给你抓松鼠的是那个小男孩”
露生未解他的意思:“就是那个死掉的,你别说,小孩子就是身体皮实,伤好得真快!今日一看,是个很俊秀的小子呢!”
金总赶紧喊停:“我跟你讲,别的关系可以发展,这个人不能发展关系!”想一想:“发展也不能跟他关系太好。”
金总记得他的脸!长得跟他妈流量小生一样!还尼玛送松鼠!多发展两下不把自己发展绿了
松鼠又被塞了一块橘子皮。松鼠恼怒地咬笼子。
露生见他忽然喜、忽然怒,又气又笑:“你是吃多了酒疯了不成孩子也不像你这样,到底是说什么呢”
求岳笑道:“你不懂,这叫提前防范。”
两人正在这里说笑,外面翠儿倚着门道:“少爷,你屋里电话。”
“哪个”
“说是市长办公厅。”
真是好事成双!心事一想通,张嘉译也给力了!求岳连蹦带跳地窜回屋里,拿起话筒一听,石瑛淡淡道:“金少爷,你的厂子能接多少绷带”
这个问不倒你爸爸,你爹在厂里巡视两天了,经验足得很!
金总对答如流:“要看什么规格的绷带。如果是一个毛巾量的普通纱布,我这里大概能赶一万件。”
石瑛沉吟道:“这单子事关重大,要快,而且要好。”
求岳答得也谨慎,他粗粗估了一下现纱的存量:“快的话,四千件。”
电话那头笑了:“那就是四千件,下午会有人去送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