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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暴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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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求岳和齐松义从南京出发,在通州盘桓了两三天。这里有老字号的毛巾大厂善成毛巾厂, 据说它和三友算是南北方的毛巾业翘楚, 有点北少林南武当的意思。不过南方人确实善于经营, 又占据着松江成熟的纺织体系, 因此善成毛巾厂一直剑走偏锋, 实行精品高端路线, 厂家自称是清末张謇所办的大生纱厂的继承人, 毛巾进过宫,老佛爷用过的!

其实也是迎合天子脚下崇尚贵族的心情。

金总觉得蛮好笑,慈禧太后洗脸用毛巾别他妈逗了,中国人民都知道老佛爷热衷于保养,放着滑溜溜的丝绸不用,用你的棉花毛巾, 脑子怕不是被门夹过哦。

打广告也要讲个基本法好吧。

不过转念一想, 自己和民国消费者的消费观念还是有差距。无论任何时代, 东西都讲究物以稀为贵, 就比方当下贵得要死的尼龙丝袜, 放在21世纪地摊货好吗

罕见的总是珍贵的,这么说来, 老佛爷觉得毛巾稀奇, 用一用也是有可能哒。

他在商店见到善成的毛巾样品, 的确做得很精致,是典型的宫廷式审美,团绒绣花, 审美价值大于使用价值吧。

价格当然也不便宜,四角钱一条。不知那天在汤山看到的“四毛钱”会否也是善成的产品。

通州的棉价也是高涨,现货原棉翻到两倍,粗纱更是昂贵。不过许是因为本地有名牌工厂的缘故,价格比江浙稍微稳定一些。

棉田新苗还是原价,因为通州容易水患,也容易过蝗虫,商人们不愿冒在还没结铃的棉花上下太大赌注。

金总自认穷逼,只能在棉田里交割散户。谁知无巧不巧,就在地头撞上了善成厂的老板。

对方姓张,五十开外。张老板也来预订棉花,和求岳谈了两句,顿时变脸:“原来你就是安龙的厂长。”

也不等金总说话,张老板怒道:“市场都被你们这些投机倒把的奸商扰乱了,你卖的是什么毛巾粗针烂线,一条毛巾居然好意思要两块钱!你看看国内的棉价被你抬成了什么样!”

金总尴尬万分,血亏是安龙吃,黑锅是安龙背,铁锚这手玩得骚啊,搞得安龙厂两面不是人。

张老板生气地掏出一把现洋:“我厂自有棉田,但我们通州棉农不会把棉花卖给你这种奸商,这块田我两倍要了!”

那地主都是本地人,与善成厂常来常往的,原本见了张老板,就把金总冷落在一边不理,此时见张老板生气,便叫十几个农民都从地里出来,把张老板保护在中间,嘴里只说:“走走走!南蛮子!不卖不卖!”

这可把金总惹火了:“张老板你认真的”

“什么认真不认真国货里出你这种害群之马,早些倒闭大家好过日子!”

地主和家丁们轰他们出去,金总偏不出去,就在棉田边的草棚里坐下了。

“张老板是吧你长脑袋是为了显得高看你也是老脸一张说话怎么像个小学鸡”热得要命,他单手解开衬衫领子:“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请你挪挪贵腚去江苏看看,铁锚把整个松江的棉花全包了,到底是我在炒还是日本人在炒”

张老板直着脖子道:“你比日本人心还黑!人家的毛巾至少价廉物美!”

金总给他逗乐了:“对啊我是价不廉物不美,你行你上啊。你们善成毛巾不也是四毛一条吗有本事拦腰砍两毛一条跟铁锚对着干啊”

张老板说不出话。

“你不敢,对不对你不敢老子敢。”求岳仰头盯着他:“背后捅刀你们个个都会干,问你们谁敢跟铁锚死磕,没有一个人舍得降价。我降价,我两毛,我敢赚就敢赔!”

张老板懵了。

“觉得我说气话是吧”求岳站起身来:“这块田你这么喜欢,我也不跟你抢。话,我放在这儿,八月份安龙的廉价毛巾就会上市,两毛钱,欢迎来买!”

说完就走。

张老板在他背后生气道:“空口说大话,我看你赔不赔得起,我告诉你,通州原价的新棉,你一件也别想订!”

求岳头也不回,野声吼道:“老子买现货!”

齐松义陪他走了一段,方低声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里不成再去其他地方看看。”他看看求岳:“少爷出门在外,脾气还是收敛些的好。”

求岳叹口气:“我也想好好说话,跟疯狗怎么说话上来就咬,搞得像老子嫖过他一样。”

齐松义无奈道:“少爷说话文雅些。”

求岳懒得理他。

来通州一趟是对的,虽然棉花仍然很贵,至少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国货市场烂透了。大家都缩在后面猥琐发育,没人愿意往前顶。

金总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他们花了五万块,又费了许多口舌,勉强收到了四千多件原棉。盯着棉花装进货船,从通州码头出发,这才放心回旅店。

齐松义道:“少爷是下定决心,要争这一块市场了。”

是啊,因为市场很重要。

日货之所以难防,就是因为它一直以物廉价美的形式占据着稳固的市场份额,而日用品的市场份额关联着“消费惯性”。

消费惯性是可怕的。就好像几十年以后,你说我想买个便宜点的车,不由自主地,大家就会说,买个尼桑天籁啊,买丰田花冠呀。

最后在中国市场打开天地的,并不是爱国情怀,而是更廉价、更实惠的奇瑞和比亚迪。它们在低端的非洲市场取得了更大的胜利。

金求岳挺佩服铁锚的,铁锚也下了一大波血本,它身体力行地告诉金总,每一块蛋糕都不是免费的,商业战场,需要艰苦地开疆拓土。

有付出才有收获。

对手有时是你最好的老师。

“撑住吧,高价就是炒也就是今年明年,不可能长期这样高下去。”回到旅店,他向齐松义道:“石市长把江北染厂还给我了,如果今年资金不足,考虑把染厂的机器贱价折卖。”

齐松义笑了笑,拍拍他的手,叫他看旅店楼下。

店老板正在楼下骂采货的长工,仔细听去,是在骂他东西买得贵:“叫你昨天早点去,你磨磨蹭蹭,磨你娘的洋工,叫那个穷死鬼知道我要进货,今天就涨价了!”

长工委屈道:“早就涨了,昨天烟囱子堵死了,也是我在掏,我又不是个骡子四条腿干活!”

两人在下面吵吵闹闹,这里求岳却和齐松义相视一笑。

和被单枕套不一样,作为日用消耗品的毛巾,能最快地反映出棉花市场的波动。而毛巾最稳定的消费客户,其实是每个月都要更换日用品的服务行业。

——旅店、饭店、还有戏园子。

齐松义不紧不慢地沏上两杯茶:“铁锚坚持不了这个价格,它也会涨价,国内所有毛巾今年夏天都会涨价。”

求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一直有人跟铁锚针锋相对,咬住价格不松口,铁锚也会变成骑虎难下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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