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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剖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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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老板左支右绌、劝了这个劝那个,心说今晚简直是弄巧成拙的最高境界, 早知道是这样, 说什么也不该把沈氏兄弟弄来!他心里多少是有点向着露生——好歹是年轻有钱, 如果一定要在沈月泉和白露生中间选一个人来继续传习所的工作, 穆藕初宁愿那是白露生。

商人有商人的眼光, 知道做一件事情, 最重要的其实是资金和时间, 人力难胜天,苏州艺人虽然年高德劭,但毕竟已经老了;再一者,无论张小福过去怎样为恶,所谓罪不及妻子,更何况他只是个徒孙!过去的事他知道什么无非是沈氏兄弟一口气转不过来罢了。

他心里盼着求岳赶紧过来, 帮忙劝劝, 谁知这个莽张飞半天不见人也就算了, 进来二话没有, 抬手就是先打人!

穆藕初知道金求岳是有点病的, 但没想到他脑子这么不好使啊!

也不知是赶巧还是凑热闹,过了晚膳时间, 隔壁韬光寺、下头灵隐寺、远处永福寺, 齐刷刷地和尚尼姑都念经, 敲钟敲木鱼,妈咪妈咪哄,跟他妈伴奏似的, 韬庵这里就比一百个和尚还热闹,穆老板脑子里乱哄哄的,崩溃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反正|念经的已经有了,就差一个原地去世了。

汤飞黄比他更受惊吓,因为金少爷他过去是见过的,闺秀一样手不抬嘴不张的人,加上听说又病了,都笑他傻,心里早就有欺负的念头,所以前面他蹬鼻子上脸,一见面就谄媚逢迎,就是要金少爷抹不下这个面子,不好为一个戏子跟自己翻脸,也是仗着他一向温柔沉默,王善保家欺迎春的意思——谁知道迎春没有,探春的巴掌就有,一脚过来,人都傻了!

沈月泉气得伸手就拦:“金会长斯文人,这是干什么”求岳怒极反笑:“不好意思,文化低,斯文怎么写,暂时没学会。”一面提着汤胖子就往旁边拖。他人高马大,提这胖子好像豹子玩球,手揪着脑袋,皮鞋踹在肥肉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啪叽”一声。

汤胖子头晕目眩,被踩在地上乱扭:“说不过就动手”

求岳掸掸皮鞋道:“老子还没动手呢,叫屁。”一面拽了他的脑袋问:“狗胖子,你别的屁事没有,专业调查人家祖宗十八代黑人都黑到祖师爷头上了,这么喜欢造谣是吃屎长的露生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跟他过不去!”

沈月泉拉着他怒道:“张小福的事情怎是造谣这是白露生自己说出来的!”

求岳瞪着沈月泉:“所以你就跟着这个狗胖子一起造谣你们小圈子抱团,我们惹不起,请他来的是穆先生,你不痛快跟你老板闹,几个老的欺负小的算什么意思!”

露生又慌又怕,忍着泪拉他:“别闹了,你给大家留个面子!”

“从刚才到现在,给大家留的面子还少吗!谁给你留面子了”这档口金总是连穆藕初的面子也不想给了,回头吼道:“他!叫来就来,大热天的从南京跑到杭州,带三四个大箱子,就等着给你们表演!来了又是挤兑又是喷,他回一句嘴了吗他不是新人小透明好不好梅兰芳也没给过他这种脸色,你们凭什么还是说新人小透明你们就这样欺负圈子不大妖风不小,搞个合作还排查祖宗十八代,自己给自己定的骚规矩挺多,怪不得昆曲一天到晚出不了逼光抠脚!”

众人全给他骂愣了,听他说“出逼”、“抠脚”,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明白这都不是好话,连徐凌云脸上也架不住,露生听他连沈月泉都骂进去了,真是死的心都有了,连哭带跪:“我求求你别说了,你再说我就真碰死了!”

求岳怒道:“老子说错了吗!”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露生哭着道:“没有师门哪来的后人,有规矩强如没规矩,我野路子出来的,原本就不敢自尊师长,今天是算清了自己几斤几两,何必弄这样难看!你别说了,咱们回去了!”

金求岳是从来没这么气过黛玉兽软弱,人家都他妈骑在头上拉屎了,你就哭着回去了!心里真他妈气炸了,应下传习所这个邀约,无非看穆藕初的面子,也是给黛玉兽开阔一下视野,你好我好的事情,倒把黛玉兽弄得哭唧唧的,跑来杭州是找气受了!想拉着他就走,再一想偏不能如了这帮混蛋的心意,把黛玉兽拽起来吼道:“你怎么野路子了你做老师有什么不可以”

汤胖子一直给他踩在脚底下,全然变成个脚垫子,闻言嗷嗷叫道:“他也配!他什么货色!”

“他什么货色他五岁就学戏,十四岁就走红!”金总心说这胖子今天是真想死了,黑人还没黑过瘾“昆曲本子他哪个不熟唱得不好还是跳得不好沈先生说他、徐先生说他,这都是他们自己圈子里的事情,你个野猪精也说配不配”

汤飞黄就等他这句话,抠着地嚎道:“他德行就不配,要不要咱们说出来,说说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露生脸色惨白,跪下抱着求岳的脚道:“别说了!咱们别说了!这个事情我本来就不配!不做了!”

汤飞黄就是要看他这个惨样,也不怕疼了,声嘶力竭地喊:“他婊|子出来的!五岁出来是学戏五岁出来是做兔子!真以为他唱得好呢,都是嫖他的!”

四下里忽然全安静了,竹叶掉在地上也听见的,轻轻的“扑棱”一声,清白碎了,大概就是这么个声响。

——要说汤飞黄这个人,真爱昆曲,也是有一点儿的。自从一年前在南京被震吓一通,灰溜溜跑到天津去了,到嘴的天鹅肉没吃上,心里对白老板是又气又恨。但要说他今天是挟私报复,那倒还真没有。

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白露生不配。

穆藕初结识他,不光是因为他和俞振飞相熟,更大的原因是他十年前就常在苏州这里捧戏、捧班子。在汤胖子看来,昆曲这东西十分高雅,皇帝钦定的雅部。雅部之所以是雅部,就是因为有风骨,秦淮河的兔子怎配混在苏州的传艺大班里

他听白露生唱戏,也有好些年了,白露生什么底细他不知道上下三代都掏摸清了!就是因为知道他是张小福的徒孙,所以心里更加看不起,听说张老娘不敢去苏州,只敢在南京混,心里全是嘲笑。

求岳后来评点他的行径,给了四个字:“私生黑饭”。

他看露生唱戏,差不多就是有钱的屌丝看女主播唱歌,心里只有油腻,没多少尊重。他尊重的是苏州这些真正的曲艺世家,代代相传的,自觉这样是很有格调、很泾渭分明。因此听说穆藕初要请白露生来,倒也不论过去自己怎么腆着脸求欢,先把自己知道的张小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他算定了露生不敢跟他少爷告状,就算告出来又怎样

反正白露生想做昆曲师傅,那是万万不可以——太脏了!太脏了!

因此求岳把他痛打一顿,汤胖子心里还不觉理亏,自认是为昆曲清高作卫道士,理直气壮地嚎叫:“就问凌云知道不知道,大家给个面子不说罢了!传习所这个事情多么郑重叫人听说跟个兔子学艺,那不是笑也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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