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1/2)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玉旒云在郢城的狩猎别墅就选定了。是她亲自去选的。晋二娘带着逛了三个地方,结果她把三处都买下来了,言明一处用来煮酒烹茶和诸位公子听曲儿赏戏,一处用来骑马练剑和列位武将切磋技艺,另一处暂时不知作何用途,只不过看着看园子别致就买了下来。她买园子花的是现银。许多人亲眼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从鼎兴票号里支出来。有一个木材铺的掌柜当时正在鼎兴的柜台支取现银,因为玉旒云的手下一次支取了一百五十万两,伙计们都忙于清点搬运,没工夫理会他,他有些闷闷不乐,又敢怒不敢言。这时,三角眼的女财东笑嘻嘻上来问他取银子是要做什么,得知他只不过是要五十两银子分发给伙计们,女财东笑道:“那点儿银子何劳掌柜的在这里苦等?小妇人直接从私房钱里先掏给您就得了!”说时,让身边的丫鬟去里面吩咐,不多一会儿就封了五十两雪花银,笑呵呵把这位掌柜送出了门。
到了傍晚时分,玉旒云豪掷一百五十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郢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从前馘国的遗民,只知道玉旒云是个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而樾国派来得官吏及迁来的百姓都听说玉旒云治军甚严且难以相处,谁料她不仅在西疆和诸位公子哥儿花天酒地,还为了玩乐而置办起别墅来。这怎不叫众人的下巴都掉到了胸口上?
袁哲霏等一帮公子哥儿自以为已经和玉旒云混得很熟了。俱道:“这事有何好惊讶?人家是堂堂议政内亲王,享受惯了锦衣玉食。行军打仗的时候风餐露宿,憋闷得慌。如今好不容易来西疆游玩,自然要住得宽敞,吃得开心。老窝在平北公那疏于打理的别苑里,可委屈死了!”
尤其袁哲霏——当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向三五狐朋狗友吹嘘自己英勇负伤的经历。若是露出半分惊讶之色,难免显得他和玉旒云不够亲密。因得意洋洋摸着剩下的那只耳朵,道:“内亲王早就计划着要买别墅了——这三处地方还是我推荐的呢!其实我推荐了五处,不过她老人家担心都买下也住不过来,当时坚持只挑一处,没想到真去看过,又难以取舍了。嘿嘿,我本还说要陪着她一起去看看,谁知我受了伤,她也着了风寒。要是我和她一起去,细细比较,说不定就能挑着一处最称心的,免得她东住两日,西住两日,奔波劳累。”说着,又把刚听到玉旒云所购置那三处别墅的优劣品评了一番。
他们朋友多半信半疑。有人道:“看王爷可以出来逛园子,想是身体已经康复?上次王爷请我们去打猎,我们也应该办一次宴会,回请王爷才是。袁兄既然与王爷交情匪浅,不如由袁兄牵头,咱们一同做东?否则以咱们的身份,王爷未必肯赏光。”
“这可不能随便牵头。”袁哲霏连忙替自己圆谎,“此间论起交情来,以岑大人与王爷相识最久。咱们朋友当中,也以他年级最长官职最高,当由他出面才合宜。”
“不过岑大人家里正办丧事。”有人提醒,“曹大人头七刚过,怎么能让他出面筹备这些寻欢作乐的事?听说平北公的病才刚有起色,要是知道岑大人跟我等饮酒作乐,只怕又要被气得躺回病床上去。”
这一说起曹非攻,自然话题就扯到了复兴会上。毕竟,他们也在这桩惨案之中失去了好几位伙伴——郢城府昨日已经定案,今早张榜通缉复兴会中人,又劝谕郢城百姓,不可窝藏包庇反贼,否则与反贼同罪,若向官府举报,令反贼落网,赏银一百至五百两不等,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听说遗民中又开始担忧起来了。”有人道,“这反正不会樾人,要找也是在咱们遗民中找。谁说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可能立刻就掉了脑袋。”
“你这是杞人之忧!”袁哲霏斥道,“快不要再把这些‘遗民’什么的话挂在嘴边。那姓曹得就爱用这话来挑拨离间。你们不记得了吗?他当初挑唆着张大人要捉我们去问话,我是怎么在内亲王面前替大伙儿辩白的?我说,自从馘国覆亡,我等归降大樾国,这西疆就只有大樾国的子民。内亲王当时可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曹非攻自己也遭了报应,当天就被贼人杀死。咱们受惊的受惊,挂彩的挂彩,殉国的殉国,是怎样和反贼殊死搏斗,内亲王她老人家火眼金睛,可都看着呢!她都不怀疑咱们,你们倒自己害怕起来?”
“话虽这样说……”余人仍是心中害怕,“现在这架势,官府鼓励人去举报揭发。正所谓三人成虎,有几个人纠集起来同声污蔑我,我还不百口莫辩?你们可想想,咱们的仇家也不少——岑家军那群莽夫素来就看咱们不顺眼,趁着这样的机会,会不会来陷害咱们?向日还有些跟咱们在青楼争过姑娘,在茶肆夺过戏子的,会不会觑个空子诬告咱们?撇开他们不说,咱们是不是还有未还上的帐?那些债主平日对咱客客气气,又会不会在背后摆咱一刀?”
“你越说越疯癫!”袁哲霏摇手,“诬告就能随便告得成?你们没看姓曹的活着的时候,指着咱们的鼻子说‘前朝遗民’那架势?这都没能把咱们怎么样!张大人说要找咱们问话,也不了了之。现在姓曹的去了阴曹地府,岑大人回来了。有他在,谁还敢欺负咱?况且还有内亲王呢……”说起玉旒云,毕竟他是吹牛,有点儿底气不足,索性不细说,露出一副“大家心照”的表情。
“但总觉得这次张大人好像有点儿不同了……”那被斥为“杞人”的皱眉道,“听说今天一早是张大人他亲自出来宣读了告示,当时就已经派官差四处捉人来问话了。我家不是住在笤帚巷吗?那巷里有个刘家铁匠铺子,昨晚被抄了,所有人都被抓回牢里,中午我出门时还看见张大人亲自去铁匠铺前后的那几家查问——你们想想,张大人查案,几时亲自出来过?还不都是让衙役们把人招到衙门里问话。如今可是带齐官兵,亲自上门,可见是急眼了。要不是我趁他们不备溜来这里,说不定这会儿困在家中被张大人盘问呢!”他说着,又羡慕地望了袁哲霏一眼,道:“只有袁兄你高枕无忧,因为你替内亲王挡过刀子!”
这话在袁哲霏听来有些刺耳。他的所作所为可经不起追究。心中不免也担忧起来——剿匪一事由岑家军操办,这群土鳖武夫还不拿着鸡毛当令箭?玉旒云跟自己话都没说过几句,岂会庇护?思来想去,不如去岑远那里烧柱高香!
如此想着,第二日他就带上些礼物上平北公府来了。
他到的时候日上三竿。按他从前和岑远交往的经验,这时候岑远差不多才起身。那么他带的茶和点心就正好可以当作早饭,二人边吃边聊,既可以打听消息,又不显得自己心虚,真正合宜。只不过没想到,这日他来到时岑远居然不在。门子说,已经上衙门里去了。他好不诧异——岑远是依阙关镇守使,郢城里有什么衙门?
“这不曹大人不在了,一大摊子事要处理么!”门子道,“还有老爷的那些公务——还有捉拿复兴会乱党的事儿。内亲王全权交给岑大人了。”
那可真是没来错了!袁哲霏心中暗喜,问门子:“那岑兄他几时回来?”
门子摇头:“可说不准。昨日也是天不亮就出去,二更天才回来。”
那等起来可没边了!袁哲霏叫苦,又问:“今日他去了哪一处衙门呢?”
门子仍是摇头:“谁晓得?他可没交代。”
这可如何是好?袁哲霏正着急,却听里面仆妇让开侧门,少奶奶要出去。少时,便见到郭庭轩的轿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出来了。袁哲霏忙上前行礼:“嫂夫人安好?我来拜访岑兄,谁知他回到郢城却如此忙碌。我可扑了个空。”
郭庭轩也不打起轿帘来,从帘缝里辨出来人,淡淡道:“可不是,抱歉得紧。听说袁公子之前和内亲王一同遭遇刺客,身受重伤,如今好些了?”
“不算是重伤,但也休养了好几日才出门,所以才迟来拜会岑兄和嫂夫人。”袁哲霏道,“嫂夫人急着出门么?”
“不急。”郭庭轩缓声道,“我只不过是去清水寺上香——对了,孝康侯他老人家也安好吧?”
“家父安好。”袁哲霏道,“骂起我来可是中气十足。”
“公子做了什么要挨骂的事?”郭庭轩笑。
“总之我做的事,家父都看不入眼。”袁哲霏满不在乎。
“公子不就是喜欢香车宝马醇酒美人么?还有打猎唱戏作诗赏花之类。”郭庭轩笑道,“连内亲王都好此道——昨日还买了三座别墅。连夜已经搬进去了。相公昨晚有事想向王爷请示,都不知要去那一处好。一处一处的去寻,才找到了。”
“昨日买下,昨夜就搬进去了?”袁哲霏惊讶,“难道就不需要布置打扫?”
“我也这么说。”郭庭轩道,“不过听说内亲王置办别墅和行军打仗一样雷厉风行。直接把岑家军兵士调来帮她收拾了。还有鼎兴的那个女财东,做成了大生意,乐得合不拢嘴,把家里得伙计、下人也都派出去帮忙。总之先收拾到能住人的样子。内亲王就搬过去了——我想,总比之前她用来当行辕的那处别苑收拾得更为妥当吧?”
“一群兵丁和一个土财主,能布置处什么好来?”袁哲霏皱眉。
“好不好,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了。”郭庭轩道,“内亲王或许明日就邀你们过府饮宴。”
“这么仓促?”袁哲霏讶异,“我可还没收到帖子!”
“是王爷身边的莫军爷说的。”郭庭轩道,“似乎是因为王爷后天要去铁山寺郊游休养,想去之前请诸位饮宴一番。只怕袁公子一会儿回府,就收到帖子了呢!”
“那可好!”袁哲霏大喜,一时把自己的烦恼都抛诸脑后,就要告辞回家。却不想郭庭轩又在轿子里幽幽叹了口气,道:“就不知这宴会是不是鸿门宴。”
“嫂夫人何出此言?”袁哲霏大惊。
郭庭轩又叹了口气,示意放下轿子,又让一众下人都退开一旁,才低低道:“袁公子和内亲王相识才只半个月的时间。虽然你们曾经一同打猎,又一同遭遇过刺客,算是共过生死。但是内亲王为人如何,公子真的知道吗?”
袁哲霏一愣,正不知是该打肿脸充胖子还是据实以告,郭庭轩又继续说下去:“其实内亲王的为人,外间有许多的传闻。但其实最了解她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他身边的亲信,一种就是曾经得罪过她的人。而我夫君不幸就是第二种人。”
“岑兄得罪过内亲王?”袁哲霏这酒囊饭袋还真没听说过。
“这些旧事不提也罢——”郭庭轩幽幽道,“不过,相公他之所以会落得终身残疾,就是因为从前得罪了内亲王而被惩戒。”
“惩戒?”袁哲霏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郭庭轩不说细节,他不知内情,心中想象的是玉旒云滥用私刑将岑远打成残废,不由得浑身发毛。郭庭轩那冷幽幽的声音就好像谁拿冰凉的手指划着他的脊背:“其实,无论是第一种人还是第二种人,只要在内亲王身边,都战战兢兢。不敢走错一步路、说错一个字。因为内亲王眼里容不下沙子。若是她的一兜米里掺了一粒沙子,她宁可把整兜米都丢弃——正是宁可枉杀一千,不可漏网一人。所以,袁公子想想,西疆是她亲自率兵打下来的疆土,她如今来游玩,却被复兴会袭击。若是不将复兴会碎尸万段,她岂咽得下这口气?”
“嫂夫人的意思是……”袁哲霏连整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内亲王她老人家这一次是真的要……要将我们馘国遗民斩尽杀绝?”
“我只是担心而已。”郭庭轩道,“不过相公要我别胡思乱想。西疆遗民这么多,真要大开杀戒,只怕局面会更混乱吧?唉,让袁公子见笑了,我这妇道人家的话,你可别当真。内亲王请你去饮宴,那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这时候袁哲霏还想什么饮宴?腿肚子直打颤,两耳也嗡嗡作响:玉旒云是真的要肃清馘国遗民了!还指望岑远可以帮自己,却谁知岑远得罪过玉旒云!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少奶奶!”一个仆妇急急地走了过来,没理会那满脸“天塌下来”表情的袁哲霏,径自走到轿子跟前,凑近了轿帘,低声说了句话。
“什么?”郭庭轩惊呼出声,“是他偷了出去?还卖去了当铺?”
“是。”那仆妇回答,“刚他鬼鬼祟祟从后门出去,被抓个正着,发现他偷了少爷的玉镇纸。一盘问,他就交代了。”
“卖去哪家当铺?”郭庭轩揭起了轿帘来,看到失魂落魄的袁哲霏,又放缓了语气:“袁公子,真是让你见笑了。我家里下人手脚不干净,偷了好些东西出去卖,终于抓到了,我一时急怒,在这儿喝问起来……还望公子见谅……”
“哪里……哪里……”袁哲霏才没心思理会人家管教下人的事,不过礼貌上还要搭句腔,便道:“这种吃里爬外的奴才,要好好教训。就不知东西还追不追得回来——如果已经被转卖了,那便有些麻烦。”
“谁晓得?”郭庭轩下了轿子,“我看今日我这香也是烧不成了——家里出了这等丑事,也不便留公子用茶。公子还是改日再来寻我家相公吧。到时,妾身一定备茶以谢今日怠慢之罪。”
她逐客,而袁哲霏也委实没有留下的必要。当下告辞,自往来路上回去。只不过他心中烦乱,想着自己未知的将来,连东南西北也顾不上辨,由着坐骑信步沿街而行。撞翻了几个小贩的摊子,又挤倒了好几个行人。路上众人无不怒目相向。但见他衣着华丽,连坐骑都披金戴银,晓得身份非比寻常,谁又敢吭声?都只能瞪两眼就算了。
他就这样东倒西歪地晃到了闹市,前面聚集了一群人堵住了路,走不动了,才从心事重重中抬起头来张望了一眼——什么事?他问跟前的一个老者。
“听说顺义伯家的公子去鼎兴银号提银子,人家不兑给他。”老者道,“正吵吵。”
顺义伯家的公子?那不就是自己的朋友林飞卿吗?袁哲霏一时好奇,下了马来,挤进人群去。到得前面鼎兴票号门口,果然见到林飞卿带着几个家奴正和人家的掌柜、伙计对峙。
“飞卿!”袁哲霏急忙招呼——同是馘国遗民,他恨不能立刻把自己心中的烦忧说给对方知道——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得想想如何保命,旁的事都可以不理。
“袁兄来得正好!”林飞卿迎上来拉着他要评理——自言要兑三万两现银,但鼎兴的伙计却不答应。“我拿着我家田庄的地契来,掌柜也说可以抵押十万两。我虽还欠着鼎兴六万多两,怎么说也有三万余两富余。我现在要拿三万两银子出来,天公地道。你们凭什么不让我拿?”
掌柜在旁边满脸苦笑:“林公子,小人跟您说了好几回了。不是不能兑,而是您把账目记错了。您欠着的不是六万两,而是本利合共八万六千两。其中六万两是您自己借的,八千一百二十五两是利息,余下是令尊大人前些日子卖园子抵债时未还清的利息。所以您今日兑不到三万两,只能兑一万四千两。”
“你们这是打劫吗?”林飞卿大怒,“就算是一万四千两,你们也给我拿出来!你们这家黑店,仗着有朝廷撑腰,就放高利贷!本少爷以后再也不光顾你们!”说着又转向围观的众人道:“诸位也看到了,我明明只借了六万两,他们就说本利八万六千两,这不是黑店是什么?我奉劝诸位,若是有银子存在鼎兴得,赶快取出来,往后要汇兑,也绝不要帮衬他们。免得被他们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林公子,话可不能这样说。”掌柜道,“我们鼎兴打开大门做生意,存款借款利息几何,都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您每次来的时候,也都是跟您解释了,才签字画押,把银子交给您。您若是不明白那利息是怎么算出来的,小人现在就算一次给您看。”
“不必诸多废话!”林飞卿道,“本公子又不是打算盘的,你那三下五除二二一添作五之类的,本公子看不明白,怎晓得你有没有作假?总之今日我要将那一万四千两提走,你速速去办!不然我就拆了你的招牌!”
“林兄……”袁哲霏想要劝朋友在这风头上别惹事,却不意人群中又挤出一个衣着光鲜的贵公子来,正是他们向日里一处花天酒地的另一个朋友,名叫徐亿尧的。此人是个大胖子,走起路来活像一个肉球在滚动。就这么骨碌碌滚到了跟前,拉住林飞卿道:“林兄,听说鼎兴的这家分号不肯兑银子给你?可巧了!我姐姐刚从依阙关回娘家,说依阙关的鼎兴分号也不让兑银子——这鼎兴票号不是垮了吧?”
原本林飞卿一个人闹腾,众人只是看看热闹,还暗地里笑话他败家。这时徐亿尧忽然丢出一句“鼎兴垮了”,人群中立刻炸开了锅,纷纷问道:“真的吗?”徐亿尧道:“我姐姐岂会骗我?她侄子订亲要往女家送彩礼,想抬着机箱元宝,那看起来才够气派。于是就去鼎兴依阙关分号想拿个五千两。谁知掌柜说最多只有五百两现银,余下的要去其他分号调来。结果调了三天也没有调到。这诺大的鼎兴,可是帮朝廷的票业司办差的官商,怎么连区区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肯定出了什么纰漏!不会事押运银两的队伍在哪条路上被土匪打劫了吧?还是哪间分号的掌柜捐款潜逃了?”
鼎兴分号的掌柜连忙摇手:“这怎么可能呢……”
“要没出事,就兑银子给林兄!”徐亿尧挥舞着胳膊仿佛要打人似的嚷嚷,“本少爷也要兑五万两——这是你们鼎兴的银票。速速把现银拿来!”
“徐……徐公子怎么也要兑五万两?”掌柜的怕被他打到,直朝后缩。
“我拿着银票,爱兑多少就兑多少!”徐亿尧咋呼,“我又不欠你银子,你管我提现银来做什么?赶紧把元宝搬出来给我。”
“五万两,徐公子怎么拿?”掌柜的讪笑。
“你管我怎样拿?”徐亿尧瞪眼,“你兑得出银子,我就有办法拿。我就请在场的大伙儿帮我抬,每人打赏他们一两——只要你能兑得出来。怎样?我在这儿等着!”林飞卿有人支持,也比方才更凶了:“没错,我也要立刻拿到我那一万四千两。快拿出来吧!”
掌柜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跟身边的一个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伙计便飞跑进店去了。“二位公子这是合共要兑六万四千两。”掌柜道,“容小人去看看店面现在有多少现银,如何?”
“不如何!”徐亿尧没好气,“我们只要银子,不要听废话。要证明您鼎兴没垮,就拿银子出来——不然,我可要去内亲王那里找她评评理——听说你们财东很巴结内亲王她老人家,我倒看看你们垮台了,内亲王会不会替你们兜着!”
“瞧你这话说的!”掌柜道,“您不知道内亲王她老人家昨日刚刚买了三处园子,都是从我们票号兑的银子吗?一百五十万两现银呢!小号怎么可能没现银?”
“那你的意思事,内亲王兑银子就有,我兑银子就没有吗?”徐亿尧怒道,“我跟你说,我兑五万两银子不为别的,就为买件礼物去贺内亲王乔迁之喜。她老人家下了帖子,邀我明日去赏梅饮酒。我已经挑中一套欧罗巴红藩国的古董酒器,就等这五万两去付账。你不要耽误了我的正事!”
“徐兄也是为了赴内亲王的筵席?”林飞卿惊讶道,“可巧了!小弟我也是为了要买一件礼物明日送给内亲王。不过小弟阮囊羞涩,买不起那五万两的欧罗巴酒器,就只能送一条一万两的流苏剑穗子——说是七十七个西瑶巫女养天蚕,抽丝纺线编织而成,又有西瑶大巫师念咒施法,只要挂在剑上,必定所向披靡!”
“竟有此等神物?”徐亿尧大感兴趣,“这可比我那欧罗巴酒器要有趣得多了!林兄一定要让我先开开眼界!”
“当然,当然!”林飞卿就比划着说起那西瑶巫女的剑穗来,说他如何机缘巧合遇到,又如何同人讨价还价,才从一万五千两杀价到一万两,如此这般。徐亿尧听得拍手称奇。而围观众人除了担心鼎兴真的垮台之外,有些也被这段奇葩的对话所吸引,悄声议论:这两位公子真真酒囊饭袋,什么剑穗子要卖一万两?肯定是被人骗了!
鼎兴那掌柜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忍不住插嘴道:“公子们若只是要买酒器和剑穗子送给内亲王,何必兑换现银呢?拿我们鼎兴得银票去也是一样的。大樾国境内,差不多都认我们得银票,就是西瑶也可以汇兑无阻。”
“你懂什么!”徐亿尧一句顶了回去,“我那是欧罗巴酒器,自然是从欧罗巴商人那里买。人家就要出关西行。难道欧罗巴也认你们的银票吗?”
林飞卿亦说卖剑穗的那西瑶人不认银票,只要现银:“还不都是之前楚国闹假官票风波惹的祸?连官票都能假,何况你区区一个票号发的银票?内亲王买园子,不也是用的现银吗?”
“我说二位——”袁哲霏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你们都收到了内亲王的帖子?”
林、徐二人点头:“袁兄没收到吗?”
“我一早出来,怕是回去就收到了。”袁哲霏真不知此刻是希望收到还收不到玉旒云的帖子。与郭庭轩的那番对话像火一样烧着他的心,非得将这消息说给朋友听不可!即压低了声音,凑到林、徐二人跟前,道:“小弟听说,内亲王摆的可能是鸿门宴呢!”当下,将玉旒云怎样睚眦必报,怎样宁枉勿纵,怎样打算对付馘国遗民以铲除复兴会,都一一说了。本来郭庭轩讲的时候,他还半信半疑,现在自己又说一遍,就越说越觉得确定,两腿发软,快连站也站不住了。
林、徐二人也越听面色越青白,相互望着,道:“这若是真的……明日岂不就是我们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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