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2/2)
“祁凯!”他酒都醒了一半,难以置信地上前抓住想跑的对方,“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祁老爷子明明说已经把对方送出国避风头了!
对方在他的钳制下试图挣脱,史南星紧紧抓住,一边回想起自己前段时间朝外头放出的消息,恍然大悟:“你也被限制出境了!”
“去你妈的!”祁凯没想到自己那么倒霉,听从爷爷的吩咐一整个白天都偷摸躲在房间,唯独夜色降临出来透个气都能被逮住。听到史南星的问话,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问我他妈被限制出境是因为谁”
之前在群南那边的事情风头明显还没完全过去,最近因为专项小组庆功封赏的原因反倒还回升了一些关注,史南星为了逼迫老爷子出手,在外头放了不知多少乱七八糟的消息,这可害苦了他,经济犯罪的后果追究下来,哪怕捡回一条命,他也至少得吃上不少苦头。
祁老爷子不得不为他筹划出路,但他被限制了合法出镜,现在风声又紧,偷偷出国很有可能被逮住直接借题发挥收押获审,因此只好出此下策。
史南星看起来没有一点愧疚,但也反应过来了前因后果,讽笑一声:“有意思,我说老爷子怎么会那么轻易答应送我出国,原来是他妈要给你当挡箭牌啊他算得还挺好,这样你就一点风险都没有了,哪怕我最后被逮住,也没人知道你在这条船上……哈哈,亲孙子待遇就是不一样。”
“滚。”祁凯听着这番酸话皱起眉头,厌恶地甩开他,皱着眉头理了理外套。
史南星一身酒气,还想拉着他纠缠,祁凯本就一肚子怨气,没忍住直接挥拳给了他一下。
两人扭打起来,祁凯叫骂:“你他妈还好意思质问我!你当初凑不够沙蓬钱偷偷跑路的时候想过我吗想过我在国内会有危险吗”
史南星为对方直至这时仍被家人安排得游刃有余的退路咬牙切齿:“别他妈老拿沙蓬说事儿!”
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鼓掌声,一道愉悦的男音从头悠悠传来:“原来史先生还记得我这真是让我感动。”
听到这句咬字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的瞬间,史南星和祁凯同时一怔,片刻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沙蓬挂着和气笑容的,略显阴柔的面孔映入眼中,对方蹲在近处的一张长凳上,柔顺的发丝在夜色中被海风吹起,分明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史南星却仿佛见到了鬼一般,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史先生想念我吗我可是很想念你哦。”沙蓬笑眯眯的视线从史南星身上转开,落在祁凯身上,眉头意外地一挑,“没想到祁先生也在,不过正好,大家可以一起叙叙旧了。”
病房里叮铃哐啷乱作一团,祁老爷子瞪大自己血红的眼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祁……祁凯失踪了,和史南星一起。”来汇报的年轻人强忍惶恐又重复了一遍,“房间和整个游轮都搜查过了,没有找到他们,据目击者说当晚有一艘类似帆船的小船靠近过游轮,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我们在史南星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对方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个长盒子来,打开。
祁老爷子一见之下,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张着嘴赫赫出声,却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长盒黑色的绒布里,赫然陈列着一株风干的罂粟花!
清晨,肖奶奶念完两卷经,偷吃了一颗藏在供桌下的林惊蛰偷偷给她的巧克力,然后将包装的锡箔纸捏成黄豆大小,埋进香灰里。
然后她吃罢早饭,换了身衣服,挑了条孙儿前些年亲手做的佛珠,仔仔细细地盘在手腕上。
于姝鸳下来时看到她笔直地站在院子里,一边换鞋一边问:“妈,你在干嘛”
“没事儿,就透透气。”肖奶奶道,“快去上班吧。”
目送儿子和儿媳的座驾离开,小道尽头,一辆黑车随后驶了进来。
开车的司机匆匆打开门下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抹了把眼睛道:“祁老病危,请您……请您……”
肖奶奶长叹一声,正了正衣摆:“走吧。”
住院部顶层已经乱成一团,医生护士齐齐涌向一处病房,病房内已然人满为患,肖奶奶刚进去,便见到了好些眼熟的老人,祁老爷子几乎请来了所有可以请到的老朋友。
监护仪发出警戒的嗡鸣,病床上的老人像一把干枯的柴禾,他费力呼吸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目光中充斥着绝望的光彩。
余光和肖奶奶对上,老人浑身一震,他按住了医生飞快动作的双手,坚定而轻微地摇了摇头。
“可是——”医生仍坚持想要救治。
“没用了,走吧。”祁老爷子却只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医护人员们半晌后流水般撤走,被扶靠着床头半坐的祁老爷子茫然地地淌了一会儿眼泪,突然转头,疲倦地望着上前的肖奶奶:“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你说的不错啊……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他……”
肖奶奶眼神悲悯:“你啊……”
祁老爷子轻轻笑了起来,眼含祈求地看着她:“你说,他还有可能……还有可能……”
肖奶奶不说话。
祁老爷子半晌后终于是把那句艰难的问话说出来了:“……还有可能,活着回来吗”
两人长久对视,干瘦的老人浑浊的双眼内,除了流淌而出的泪水,还有竭力燃烧的灵魂。
肖奶奶终究不忍,抬手拍了拍旧友的肩:“只要他潜心悔过,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祁老爷子盯着她的神情确认了一会儿,半晌后断断续续的泪水如同开闸的龙头那样滑落下来:“谢谢。”
“扶我躺下吧,我要歇会儿。”他道。
周围的几个老人们都上前帮手,和肖奶奶一起将他的床降了下来。
祁老爷子平躺着,握住身边不知哪个老朋友的手,闭着眼睛疲惫地喃喃自语:“我这一辈子,求了你们不少事儿,这可能是最后一件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因为得到肖奶奶的那声保证,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祁老爷子病逝的消息成为了盛夏前的最后一记晚钟。
但为他真切悲伤的只是少数,沈眷莺说起时,最多不过嗟叹两声而已。
“我才知道,祁凯那小子太不像话了,以前走私还不算,居然跟史南星还合伙掺和那种生意。也是作孽,老爷子给史南星安排出境,偷偷把祁凯也塞在了那艘船上,谁也不知道他在,一点防备也没有,直接叫他一起被那群混账东西带走了。”
“史家老太太得到消息的当天也进了医院,他们家现在也是一团乱,史南星爹妈跟疯了似的,把西南所有的人都调动起来了,说要打击边境贩毒……马后炮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
林惊蛰听到这也皱起眉头,黄赌毒这种东西,上辈子他哪怕最荒唐的时候都不敢去接触,因此格外无法理解原本生活优渥的富家子弟们跳进火坑的举动。
他杯弓蛇影地紧张起来,抓着一旁沉默的沈甜甜告诫:“千万不能跟他们学,听见没有”
沈甜甜愣了一下,赶忙钻进他怀里,林惊蛰想想自己确实说的过了,生怕吓到妹妹,又安抚地拍拍。
沈眷莺看着他俩,神情有些犹豫,事实上她跟林惊蛰专门提起这件事,除了警戒之外,还有更深的用意。
她问:“祁家办丧事,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从不再隐瞒双方的关系后,她一直试图找个机会能让林惊蛰光明正大地以家人的名义出现,好叫外人们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和沈家的态度,不再发生之前车祸那样的事情。
林惊蛰有一些迟疑,因为种种原因,即便是认进了沈家的上辈子,他也几乎没有跟沈眷莺他们出席过什么大型活动。习惯了保持距离,猛然缩近多少令他有些不习惯,哪怕知道沈眷莺是好意,他仍有顾虑。
林润生在一旁肌肉紧绷地沉默了许久,难得大胆开口:“一起去吧。”
沈甜甜也抓着他的胳膊摇晃:“哥,一起去吧!”
家人们的目光充满了诚挚和忐忑,林惊蛰深吸了口气,半晌后终于妥协地点了点头。
祁老爷子去世,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老朋友们找了自家年纪合适的孩子帮的忙。
白布灵帏,纸钱素花,热闹的唢呐声难掩凄凉。
林惊蛰随同沈眷莺上前祭拜的时候,恍若穿越时空看到了自家外公的葬礼。他没见过祁老爷子,但那个旁人话里宛若洪水猛兽一般的老人灯灭后,仍旧只留下一剪和善微笑的黑白影像,甭管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林惊蛰此时心中都不太好受。
他为老人上了炷香,望着灵幡出了会儿神,旁边的沈眷莺在跟问起他来历的朋友介绍:“这是我儿子!”
“惊蛰,叫林惊蛰,长得漂亮吧”
“在燕大上学,读金融的,随他爸,聪明,成绩可好了。”
“现在自己在开公司,做房地产,唉,什么大生意,也就一两个亿。”
她说着让林惊蛰叫人,林惊蛰便收回目光,沉稳有礼地同对方问好。
甭管心里怎么想,沈眷莺都明显表示出自己的态度了,大张旗鼓把林惊蛰带出来见人,外人们也只有配合夸奖的。
沈甜甜跟在哥哥身后,像一只小跟屁虫,垂着头不怎么跟人说话,她的情绪有些复杂,毕竟没想到这事儿会把祁凯也牵扯进去,祁老爷子隐瞒得太好了,几乎是滴水不漏,她和肖驰此前一直都以为游轮上只有史南星。
因果这玩意儿真是说不明白,难以捉摸,却又时刻贯彻在命数里。
她因此难得感慨一番,烧完纸钱后感到压抑,悄悄躲到了灵堂外头透气。
外头也不知道是哪儿的叔伯阿姨把她拉住询问:“里头那个就是你那个外头接回来的哥哥”
沈甜甜朝屋里看了一眼,林惊蛰正蹲着烧纸钱,背影肃穆,烧得比很多与祁老爷子相熟的大院孩子都认真。她知道她哥肯定又心里不好受了,一时有些感慨对方纯善的心性:“是啊。”
“啧啧啧。”拉住她刨根问底的人却连连摇头,“礼数一点挑不出错,看来是个厉害人物。”
沈甜甜听这话不太对劲,微微皱起眉头,显出阴沉的模样:“您什么意思……”
“甜甜。”屋里突然传来了林惊蛰的声音,打断了她即将燃起的怒火。林惊蛰烧完纸钱起身看到沈甜甜被人围住,以为妹妹被什么人缠上了,快步上前,只这么片刻功夫,脸上凝重的神情外便笼罩上了无可挑剔的微笑,“你在干什么”
沈甜甜看出他对外人的戒备,表情立刻收敛了,轻声为他介绍围拢的一群人。
林惊蛰便沉稳地伸手与众人交握,同时将妹妹护在身后,笑着道:“这儿场合特殊,也不适合聊天,各位叔叔阿姨有空,可以多来家里坐坐。”
“一定一定。”长辈们在他看似和颜悦色实则不容置喙的气势下不由心虚气短,连连答应。
沈甜甜乖乖地跟在林惊蛰屁股后头走了。
原地的众人看着这双兄妹和睦离开的背影,回过神来,纷纷不乐观地摇起头来。
“坏了坏了,这年轻人一看就知道难对付,居然能在沈眷莺眼皮子底下登堂入室,看来沈家以后有得鸡飞狗跳。”
“沈甜甜这傻子,还对他言听计从呢,看着吧,哈哈,以后家产被抢得干干净净,有她哭的。”
林惊蛰在角落担心地打量妹妹:“刚才没被欺负吧”
沈甜甜垂着首乖巧地摇了摇头,瞬间糊弄住自家哥哥,而后目光锋利地从眼角朝门口方向划去。
这群搅屎棍,她已经一个个清清楚楚记住了,有他们倒霉的一天!
她有些想趁着这个机会跟哥哥再撒撒娇,灵堂的晚辈当中却朝此步来了一道身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肖驰便贴上了林惊蛰的后背。
林惊蛰回首,肖驰道:“我妈让我过来叫你们,还有沈阿姨林叔叔,一会儿两家人一起吃个午饭。”
林惊蛰的注意力立刻从妹妹身上被拉开了,跟着肖驰便走。
沈甜甜长长地叹了口气,已然放弃和这个护食的“嫂子”沟通,生怕对方打开包直接把那一盒子墨镜首饰砸自己脸上。
她无奈也跟随了上去。
肖驰在喧闹声中,回首看了寂寥的供桌一眼,为那张黑白照片里多年不曾如此微笑过的老人无声念了一首地藏经。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