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局中藏局(2/2)
葛荣似乎仍是那个样子,但他的眼睛缓缓合上了,是在那团血雾奔至他身前五尺之时,然后,便见天空亮起了一道耀眼的电芒。
这是葛荣的刀,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向何处去。没有起始,没有结束。天地苍穹,只此一刀!
葛荣消失了,杜洛周消失了,消失在那狂野、暴烈的强芒之中!
血雾在飞散,电芒竟似是自晨曦中露首的旭日,扩散、四射!
“哧哧……”一种电火的摩擦,却并没有众人想象之中激暴狂野的震响。但空气,再也没有那种畅快的韵味,有着流动的液体,使每一位旁观者的胸口气息难畅。
一切都变得诡异,两团异彩在闪烁流动,在最牵动人心魂的一刹那,异彩都爆散成一簇美丽的烟花,在低空中撒落、成形。
赏心悦目之中,一阵惊天动地的裂响,似乎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刺入每个人的心间。
战马一阵骚乱、嘶鸣,骇然倒退。场面却并不混乱,很清楚地显示出,这些骑士都是训练有素的优秀战士,但每人的脸上都绽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地面上的泥土有若龙卷风卷过,沙石杂草,在空中幻成一条条张牙舞爪的狂龙。
杜洛周依然是杜洛周,葛荣依然是葛荣,立在一个凹下去的土坑两侧,有若两尊雕像。
尘土依然未曾淡去,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层淡淡的尘雾,但却没有一丝尘土可以逼近两人的身躯。
杜洛周的刀在手,遥遥指向葛荣的眉心,那血雾轻绕的“饮血”宝刀若隐若现。但杜洛周的衣衫却有些凌乱,脸上的神情镇定而冷漠得像冰雕,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喜怒哀乐根本就不形之于色。
葛荣意态依然是那么轻闲自若,自然恬静之中自有一种莫名的潇洒,衣衫轻飘。
刀,不知在何方,没有半点踪影,也很难将之与刚才的狂野狠厉相比较。若单看葛荣的表情,众人的确会怀疑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
血芒吞吐不定,像是在表明杜洛周心中的波动潮涌。
的确,杜洛周此刻竟陷入了苦局,葛荣的武功之可怕,完全超过了他的估计,在这一刻之前,他十分自信,自信自己的武功绝对不会比蔡伤和尔朱荣之辈差多少,加上他手中的饮血宝刀,更使他的攻击力大增。但刚才与葛荣交手,却根本就没有占到丝毫的便宜,甚至他还输了一手。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刀从何出,且刀归何处。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功力上,都输了一筹。
葛荣根本就无需借助任何东西来助长自己的气势,他自己本身就是一种难以抗衡、充满爆炸气息的来源,但却又给人一种温和纯正、自然而恬静的感觉,似乎天地之间那浩然的清纯之气全都凝于他一身,那种博大纯正而又无比凛冽的感觉,实是一种压迫。
杜洛周身在这种气机之间,感触比旁人更清晰百倍,迫使他根本不能收刀。他必须以刀势和刀气加以抗衡,但他却在葛荣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葛荣只是随便一站,就自然与天地同为一体,像是融入了天地万物之间,浑然一体,毫无分隔。
杜洛周没有进攻,他的确是找不到任何出手的机会,也不敢出手,似乎他任何的一个动作,都可能牵动对方最无情、也最可怕的攻击。
葛荣没有出刀,但他的刀似乎无处不在、无处不存,甚至每一寸空间之中都弥漫着他浓烈如酒的战意,那自然深邃而清亮的眸子之中,荡漾着难以叙述和解说的玄机,莫测高深得有若辽阔的天空。
葛荣最厉害的是刀,其实,葛荣自身就是一件可怕得让任何人心寒的兵刃。
江湖中人,很少见过葛荣出手,也很少听说过葛荣有什么极为哄动武林的壮举。但,他就在这种无声无息之中壮大起来,无声无息之中,成了一方霸主,没有任何人会小看葛荣,但却没有多少人相信葛荣也会有如此可怕的武功。
杜洛周早就知道葛荣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因为他曾两战两败,可是那两次,葛荣似乎并不比他厉害很多。此刻他才明白,葛荣一直都没有尽全力,一直都在隐藏实力,也只有这样的对手,才算真正的可怕!
“你的刀果然很锋利!差点削坏我的指甲。”葛荣淡淡地笑了笑道。
杜洛周心头大怒,但却知道葛荣就是想激怒他,使他心神生出破绽。
葛荣如此一说,倒让杜洛周心头稍安了一些。葛荣之所以想激怒他,便是因为想破去他心头的警惕,松动他的心神。也就是说,葛荣也不能找出他的破绽,也并不是完全有把握能够击败他,否则,对方完全不需要心理攻势。
杜洛周立刻信心大增,战意狂升,刀芒再进一尺,神情肃穆至极。他必须战,因为他并不想死,当一个人被逼上绝路之时,往往会发挥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正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但高手相争,往往就只是那么点滴之间的事,哪怕一个小得只能插入针尖的机会,也足以使人丧命。
风自杜洛周的刀锋之下涌起,渐渐变得疯狂。土坑之中的泥土旋动,一切,似乎应该从这里开始了。
葛荣慢条斯理地掸了一下衣角的灰尘,所有的细微动作都做得那么细腻圆润,就像是绣花的女子在穿针引线,又像是多情的郎君为爱人插上一朵娇花。
一切都完全顺乎天理自然,一切都赏心悦目、潇洒自如,但一切也全因为这弹指之间,变得不再宁静。
杜洛周的刀斜划而出,发出“嗡”的一声震响,红芒一射再射,身形缓拔而起。
葛荣随手一拂,竟送出了六道汹涌无伦的真气,无形无色,但杜洛周却深深感觉到真气的存在。甚至,他手中的刀芒也随着那六道劲气的相逼,敛了下去。
杜洛周刚刚升起身形,便见他立身的地方爆开了,证实了葛荣真气的存在。
杜洛周的宝刀在空中虚虚斩下,血芒一闪,划过一道残虹,向葛荣的头顶落去。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今日若是不让你见识一下葛某人真正的武学,相信你死也不会瞑目!”说话之间,葛荣身形有若鬼魅一般横移而出,当众人肉眼难辨之时,双掌在虚空之中合拢,立刻就见一道白芒电闪而起。
葛荣身形随之飞升,若旋舞的苍龙,拖起海啸般的气机,激撞向杜洛周。
杜洛周这次并没有闭上眼睛,但他却情愿闭上眼睛,他所看到的,却是几乎冲散了他所有信心和斗志的异象。
葛荣的刀,并不是刀,那如闪电一般的厉芒并不是刀,而是气!以气凝形成为一柄气刀!在场的人之中,只有少数一两位能够辨认出那刀乃是由气所凝聚而成,这几乎是根本令人想象不到的事实。
气刀,只是传说中才存在的,即使蔡伤也依然需要用刀,并没有谁传说蔡伤能达到这种以气凝刀的境界。若真是气刀,那杜洛周的宝刀又有何用处气刀本是虚幻却无坚不摧之物,又怎是刀剑所能匹敌的
杜洛周心神猛震,斗志大减,甚至连刚才凝聚的信心也全都消失殆尽,如此一来,血芒大减。
葛荣的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笑意,身形竟越过杜洛周的头顶,继续上升近丈,这才以君临天下之势,疾扑而下。
葛荣再非葛荣,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柄刀,一柄宽厚、黑沉的大刀。无锋、无刃,但却有一种无坚不摧的气势。
空中的电芒,一切让人眼花缭乱的幻象全部消失,有的只是一柄真实却又虚幻的刀!
杜洛周最后一点斗志也完全消失,葛荣人刀合一,天地一体,又有谁能胜之又有谁能与之匹敌
“叮——”一声清脆但却能震断人心弦的轻响,击碎了世间所有的虚幻。
天地再一次静止下来,黑刀、厉芒全都似是昨夜梦中的记忆。
杜洛周脸如死灰,饮血宝刀不在他的手中,却架在他的脖子之上,冰凉的寒气几乎冻僵了他全身的经脉,刀柄,握在葛荣手中!
葛荣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有胜利者才有的笑意。
杜洛周败了,在别人的眼中,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之事,谁能够是那可怕的刀人合一的绝世之刀的对手但结果却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在所有人的想象中,杜洛周只会被劈成十段八块,难存全尸。谁也想象不到,这样可怕的一刀下来,还能留下点什么,甚至有些人在叹息那柄饮血宝刀,如此好刀也要在这一招之下毁掉,那太可惜了。
可事情往往会出乎人的意料之外,饮血宝刀握在葛荣手中,架在杜洛周脖子之上。
杜洛周苦苦一笑,道:“你赢了!”
“我早就说过,你永远都不可能斗得过我。”葛荣自信而傲然地笑道。
杜洛周心中暗叹,虽然今次败得冤枉,可是的确是人家智高一筹,兵不厌诈,谁又能怪谁呢他只有认输一途。
“一个人争夺天下,所凭借的不是武力,更要靠智慧。你的确是一个人才,我也没想到你的武功会增进如斯。不过,你教给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不能轻视任何敌人,即使昔日的手下败将也不例外!”葛荣认真地道。
“你也教给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眼见为虚,心感才实。只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好好地运用这个教训的经验了。”杜洛周竟变得十分平静地道。
“哈哈,的确有些可惜,你死在这柄锋利无匹的宝刀之下,也不算吃亏了。何况能死在我的手下,应该可以名扬天下!”说到这里,葛荣忍不住赞道,“这的确是一柄宝刀,我原以为我的‘天意’也是柄一流宝刀,可是却经不起‘饮血’一斩,真是绝世宝物。”
“可你还是赢了,正如你所说,比武也并不是全靠兵刃取胜,还要靠智慧!”杜洛周涩然道,神情极为落寞而空洞。
葛荣开怀地笑了笑,从袖中抖出已经断成了数截却仍呈刀形的铁块。
旁观之人无不大惊,却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何以葛荣的袖中竟藏有断成数截的一柄刀只有杜洛周心知肚明,可惜悔之晚矣。
原来,葛荣在与杜洛周交手第一招的时候,手中的刀就已经被饮血宝刀斩成了两截,但因为当时杜洛周闭着眼睛,根本就不知道葛荣用的是什么刀刀出何方刀入何处在那种狂狠猛烈的气劲之中,杜洛周竟感觉不到葛荣的刀被斩断。葛荣却在这一刀之下险险逃过一劫。由于葛荣的动作太快,那厉芒的光线太强,使得众人根本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刀,只知道一道闪电般的厉芒,更不知道葛荣已将断刀藏入袖中。当天空中的厉芒消失之后,葛荣表现得气定神闲、意态潇洒,而杜洛周却显得极不自然,优劣立判。
众人都以为葛荣占了上风,即使杜洛周本人也被葛荣的神情和自若弄得莫测高深,同时由于上两次败阵的经验,先入为主的念头和阴影使他更觉葛荣的武功深不可测。众人却不知事实上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相反,杜洛周因倚仗宝刀之利,还占着上风,葛荣却是处于劣势,只是他有苦说不出,也不能说出。假如单论武功,葛荣比杜洛周至少要高出两筹,但苦于兵器被斩断,使得优势尽失。葛荣的确是智慧过人,很能抓住对方的心理,他之所以要将断刀收藏起来,就为顺利施行他的对敌方针——务必从精神上打败对手!因此,在第二次出手之时,先以气刀,再以人刀合一这两招绝世刀法,使得杜洛周斗志尽消,这种境界的刀法的确能产生无比强烈的震撼作用,以杜洛周之狠厉,也被震住了。而“葛荣的武功深不可测”这一念头,在他的心中早被种下了惨败的阴影,才让他相信葛荣的刀法真正达到了“以气凝刀”那种意境。
事实上,葛荣这两种神奇无比的表演只不过是虚有其表,根本就无法起到任何攻击效果的,只能做掩人耳目之用,纯粹是以此来给对方一个巨大震慑!
杜洛周果然中计,心神有了松动,自然刀法之中就出现了极大的破绽,而且其斗志尽消,因此葛荣才得以十分顺利地夺刀,再以刀架于杜洛周的脖子上。而在这夺刀的过程中,葛荣那断成两截的断刀再断一截,却全被他收入衣袖之中,造成了他能以气凝刀和天人合一的神功绝学战胜了杜洛周的假象。这每一个细节之中,无不包含了葛荣个人的武学和智慧。
杜洛周知道,他比起葛荣来,在智计方面,绝不止差一个级别,因此,败在葛荣的手中并不算冤。但他犹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你怎会算得如此之准我会在这个时候出寨”
葛荣悠然一笑,道:“你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很了解我,将我看得很透,这就是你最大的一个败因,任何对手都绝不能自以为很了解对方,这只会让你败得很惨。对于你的脾性,我倒是的确知道得很清楚,就是你请鲜于修礼去杀老四,然后再派人暗中盯着老四,这一举一动,无不在我的眼下一览无遗,亏你还自鸣得意。我之所以不阻止老四进入你的军营见高欢,就是早已算好了你一切的计划和行动,再将计就计。其实我的大军早在你到此寨之前,就已驻扎这附近,只可笑你懵然不觉。因此,你今日之败局是早已注定的!”葛荣淡淡地道。
杜洛周绝望地仰天长笑,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听到葛荣这番话,才知道自己与之相比起来,是多么幼稚,多么可笑。
“现在你应该死而无怨了吧”葛荣冷然问道。
“你杀了我吧!我的确不应该怨什么,能死在你手中,我的确应该值得骄傲!”杜洛周的神情没有一丝悲切,没有一丝怨恨。
“好,你明白就好!”葛荣微微一笑,杀机在眼角一闪,饮血宝刀散发出一抹凄艳的残虹!
杜洛周没有发出半声惨叫,脑袋已在鲜血中滚落尘埃,一方豪雄就这样瞑目而逝!
葛荣深深地吸了口气,解下杜洛周身上的刀鞘,还刀入鞘,一齐负在自己的身上。
“大王!”那两百多骑兵全都惊呼出声,不顾死活地向葛荣扑到。
葛荣根本就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因为他知道,任何人只要动一个小指头,就会变成刺猬!
这一点在他悠然转身之时,就马上得到了证实,惨叫之声和怒吼之声此起彼伏,战马的嘶叫,使得充满血腥的寨内更显凄惨。
“庄主万岁,庄主神威无敌……”四周观看的士卒突然齐声高呼,声震田野。
葛荣心头涌起了一种极大的满足之感,一种君临天下的豪气直冲脑门,禁不住仰天一阵长啸。
在万千的呼声之中,那啸声依然清晰可闻,直冲云霄,破雾透云而上,回转于九霄之间,如龙吟,如风鸣,激昂千万匹战马发足齐奔,使得众将士如疯如狂,狂呼更野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