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游女·游魂·游丝(2/2)
伴伴当然更明了这一点,她忽然扑过来,一口往牧羊儿后颈的血管咬了下去。
牧羊儿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只是一巴掌打了出去。
他的手又瘦又小,就像是个发育不全的小孩子,他连眼角都没有去瞟伴伴一眼。
可是他一巴掌打出去,正好就打在伴伴嘴角上,伴伴被他这只小小的手打了一下,就好像被人用大铁锤子捶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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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伴后来对她那位亲密的朋友说:“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种想法,我想这一次我们真的完了,我和丁宁都完了,都糊里糊涂掉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地狱里,永世都不得超生。”
“后来呢”她的朋友问:“后来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想不到的事”
“后来发生的事,我的确没有想到,”伴伴说:“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奇迹就在那时候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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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时候,姜断弦忽然出现了。忽然出现在他们那辆马车里。
看见了姜断弦,牧羊儿就忽然变得像是一只羊,忽然就缩成了一一哦团一哦。
“你老人家要我做的事,现在我都已做到了。”牧羊儿对姜断弦说:“现在丁宁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你老人家的了。”
姜断弦冷冷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我从来不杀不是人的人,可是今天我却要破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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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听到这里,那位亲密的朋友才问伴伴:“后来姜断弦是不是真的杀了牧羊儿”
“当然是真的。”
伴伴说:“本来我根本没有看见姜断弦手上有刀,只看见他的手臂往外轻轻一推,牧羊儿的人就往车子外面飞了出去,等到他的人看不见之后,才看见有一股鲜血标了进来。”
她说:“后来我才知道,牧羊儿潜入法场,完全是姜断弦在幕后安排的。”伴伴说:“姜断弦知道丁宁的体力绝不会恢复得这么快,纵然他不杀丁宁,丁宁也没法子逃出去。”
“所以他就安排了牧羊儿这条伏线,做丁宁的退路。”
“姜断弦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将丁宁刺杀于他的刀下,在一场公公平平的决斗中,凭自己的武功,将丁宁刺杀于刀下。”
“在这次决斗之前,他不但要丁宁活着,而且要活得很好。”
“牧羊儿既然知道了姜断弦的秘密,当然非死不可。”伴伴恨恨的说:“只可惜他只死了一次,我真恨不得他死一千次,一万次才好。”
她的朋友叹了口气。
“现在我才明白花景因梦为什么不让丁宁死了。”这位朋友说:“她一定也跟你和牧羊儿一样,把丁宁恨得入骨,如果丁宁只死一次,她怎么能解得了恨”
伴伴立刻就反驳:“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她的朋友问。
“我恨牧羊儿,和因梦恨丁宁是完全不一样的。”伴伴说:“我恨牧羊儿是真的恨。”
“因梦恨了宁难道是假的”
“不是假的,而是另外一种恨。”伴伴说:“因为我跟她一样也是女人,所以我才能了解这一点。”
“哪一点”
“恨也有很多种,有一种恨总是和一哦爱一哦纠缠不清白的;一哦爱一哦恨之间,相隔只不过一线而已,一哦爱一哦得太强烈,忽然间就会变为恨,恨得太强烈也可能忽然变成为一哦爱一哦。”
伴伴说:“因梦对丁宁的恨就是这一种。”
一个独坐在风铃下的寂寞女人,一个一哦浪一哦迹天涯的江湖一哦浪一哦子,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如果没有生出一点感情,那才是怪事。
(六)
就从姜断弦出现的那一刹那开始,江湖中有很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一直认为自己是坠入地狱的柳伴伴,忽然间就脱离了苦海。
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例子而已。
丁宁、风眼、韦好客、花景因梦、慕容秋水,甚至连姜断弦自己的命运也必将因此而改变。
风眼让姜断弦离开法场只因为一句话:“今天你让我走,三个月后的今天,我必定来此相候,就算我死了也会叫人把我的一哦尸一哦首抬来。”姜断弦说:“如果你答应我这件事,我一定也会替你做一件事。”他说:“你应该相信我一向言出必践。”
风眼毫不迟疑就回答:“我相信。”他说:“你去。”
(七)
丁宁静静的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最少已经有一个时辰没有开口说过话,也没有移动过。
姜断弦就坐在他对面,也和他同样安静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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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是当世的绝顶天才,对于刀的了解和热一哦爱一哦,近百年来,恐怕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们。
所以他们也是不能并容于当世的大敌,正如一山之中不容两虎并存。
可是在这段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却好像完全没有敌意,反而有一种极深挚的了解和尊敬。
──能让你的仇敌这么样对你,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至少先要学会尊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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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打破沉默的是姜断弦。他凝视着丁宁看了很久,才说:“你这次一定受了很大的折磨,身一哦体的损伤也很重。”
“是的。”
“以你自己的估计,你大概需要多少时候才能完全复原”
“你看呢”丁宁反问。
“我希望不要超过三个月。”
“为什么”
“因为我约了一个人在三个月后的今天了断一件事。”姜断弦说:“我希望先把我们之间的恩怨在那一天之前解决。”
丁宁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我知道你约的是谁。”丁宁说:“你约的一定就是刚才那位监斩官。”
“我约他,当然是为了你,可是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丁宁沉默。
“花景因梦这么样恨你,当然是因为她一直认为花错是被你杀了的。”姜断弦说:“想不到你一直都没有辩说。”
丁宁又沉默了很久。
“我也想不到。”丁宁说:“我想不到这一次你居然没杀我。”
姜断弦也默然等着丁宁说下去。
“依你的一哦性一哦格,本来是绝不会在对方完全无法反抗时,杀死一个曾经击败过你的仇敌,这一点我也明白。”丁宁说。
丁宁说:“可是你如果杀了我,天下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杀花错不是我而是你,花景因梦也绝不会找你复仇。”
他说:“你当然也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仇敌。”
“是的,我知道。”姜断弦说:“就因为我怕她,所以我才不能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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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对某些人来说,有些事是死也不敢做出来,有些话是死也不肯说出口的。
──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一定认为这件事一定是我做的,那么这件事就算是我做的又何妨。
这种人的骨头当然其硬无比,丁宁无疑就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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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断弦说:“你宁愿结下她这种可怕的仇敌,你所忍受的折磨,已经到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但你却还是没有分辩一个字。”
他替丁宁解释。
“因为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你说出花错并不是死在你手里的,岂非就好像在向花景因梦求饶一样,像你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做这种事的。”姜断弦说:“像你这种人,我怎么能杀。”
丁宁忽然用一种很特别的态度笑了笑。
“你错了。”他说:“这次你实在大错特错。”
“错在哪里。”
“我没有说出这件事的真相,只因为花景因梦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丁宁说:“我替你去赴约之后,她就在一刹那间把我制住,我就没法子再开口说一个字。”
姜断弦的脸上忽然有一样很奇妙的现象发生了。
──在他那张永远如冰雪般岩石般冷峻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如沐春斜一哦陽一哦般的笑容。
“我没有错,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错你。”
“哦”
“你就是这么样一个男人,不该说的话死也不说,要说的话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要说出来。”姜断弦说:“从古至今无人不死,我这一生活得已足够,如果死在你的刀下,我死而无怨。”
丁宁毫不迟疑就回答:“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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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又互相沉默了很久,姜断弦才说:“我也相信你的体力在三个月之一哦内一哦一定能复原,所以我已经决定在这里陪你八十天。”
“你要在这里陪我”丁宁有一点惊讶:“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
“谁”
“花景因梦。”
姜断弦解释:“这里虽然是一个别人很难找到的隐秘地方,可是我相信花景因梦还是很快就会找来的,我相信她这一生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过你,说不定现在她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丁宁无语。
“可是如果我在这里,就算她找到这个地方也不会出手的。”姜断弦说:“我想她一定不愿再见到我。”
──那一次在风吕屋一哦内一哦发生的事,对因梦来说当然是件很不愉快的回忆。
丁宁终于点头。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你的,你要留下来,谁也不能赶你走。”
“可是你的起居饮食,还是需要别人照顾。”姜断弦说:“我当然没法子照顾你,所以我已经另外替你找了一个人。”
丁宁转过头,就看见了伴伴。
──姜断弦为什么要这个女人来照顾我难道她认得我我为什么完全认不出她
(八)
天已经黑了。
风眼静静的坐在黑暗中,已经等了很久,才看见花景因梦提着一盏白纱宫灯,沿着用鹅一哦卵一哦石铺成的小径往这个亭子走了过来。
在朦胧的灯光下,在凄迷的夜一哦色一哦中,她看来还是像多年前那样苗条,那样年轻。
她看到风眼时,也没有那种已经离别多年的拘束和陌生,只是浅浅一笑。
“对不起,我来迟了。”因梦说:“因为我一定要等到拿到赌注时才能来。”
“什么赌注”
“一个小小的赌注,我跟韦好客小小的打了一个赌。”因梦说:“我赢了。”
“你赢了什么”
因梦叹了口气:“我赢来的东西,其实连一文都不值。”她好像觉得很不满意的样子:“我只不过赢了韦好客的一条一哦腿一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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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别人来说,一条已经被砍断的一哦腿一哦确实可以说是一文不值。
可是对那个断一哦腿一哦的人来说呢
“我一直认为韦好客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他远比我想像的愚蠢得多。”风眼的词一哦色一哦依旧很冷漠:“他不该跟你赌的。”
“可是这一次他本来以为自己有稳赢不输的把握。”因梦说:“他从未想到丁宁能活着离开法场。”
“你呢”
因梦笑了笑:“你一向很了解我,如果我没有十分胜算,怎么会跟他打这个赌”
“莫非你早已知道丁宁能脱走”
“四天之前,就已经有人把丁宁这次脱逃的计划泄漏给我了。”因梦说。
“是谁泄漏给你的”
“是牧羊儿。”
“他怎么会知道姜断弦的秘密”
“因为他本来就是姜断弦安排好的一着棋,连煤场的管事老詹都是姜断弦安排的。”因梦说:“丁宁的身一哦子被挑起时,恰巧越过烟囱,它的力量方向和角度,姜断弦当然也早已计算过。”
风眼冷冷的说:“想不到姜断弦也是个心机如此深沉的人。”
“只可惜他还是没想到牧羊儿会把这个秘密出卖给我。”
“也许他早已想到了。”风眼的声音更冷淡:“牧羊儿的一哦尸一哦体已经被人像野狗般丢在乱坟堆里。”
“你呢”因梦问风眼:“我不信你没有发现烧窑里有人。”
“我也不信。”
“那么你为什么不揭穿”
“因为我一直认为窑里的人是你。”风眼说:“直等我接到你要人转交给我,约我在此相见的那张纸条子,我才知道你当时不在法场。”
“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是的。”
风眼说:“只不过我相信如果你不在法场,就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他说:“你果然有。”
因梦又笑了。
“你果然很了解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了解我,”她说:“可是现在我却有一点不了解你了。”
“哦”
“我实在想不到你会让姜断弦走。”
风眼转过头遥眺远方的黑暗,过了很久之后才说:“姜断弦如果要走,世上有谁能阻留”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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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灯已经熄了,是被因梦吹熄的,夜一哦色一哦青寒如水,人静如夜。
静良久,因梦才悠悠的说:“我们已经有很多年不见了,当初我离开你的时候,虽然是情不得已,你一定还是会很生气的。”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可是现在已经事隔多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原谅我。”
风眼的脸一哦色一哦看来也好像是水一样,冷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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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特一哦性一哦,就是有多重的面貌,多重的变化,就好像一个多变的女人一样,就好像花景因梦一样。
“如果你能够原谅我,我也不求别的。”因梦说:“我只求你替一哦我去做一件事。”
“只要你有一点可能追查出丁宁的藏身处,姜断弦就一定会留在那里保护丁宁。”
“我也相信他一定会这样做。”因梦说:“他总认为我有点怕他,总认为只要有他在那里,我就不敢出手了。”
“其实呢”
因梦又嫣然一笑:“其实情况好像也是这样子的,我好像实在有点怕他。”
风眼冷冷的说:“我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我承认。”
“你是不是要我去对付姜断弦,好让你去把丁宁劫走”风眼说。
“是的。”
因梦凝视着风眼。
“你为我做的事已经太多了,我只求你再为我做一件事,我保证这是最后的一次。”她的眼中充满柔情:“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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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哦色一哦更暗。
风眼石像般静坐不动,谁也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的确从未拒绝过因梦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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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眼冷冷的看着她,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纹,却又笑得那么一哦陰一哦寒尖冷,仿佛刀锋。
“其实你根本就不用说的,你约我来,我就知道你是要我去替你做一件事。”他说:“现在我甚至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事。”
因梦好像觉得非常惊讶:“你真的知道”
“现在丁宁的功力还没有恢复,姜断弦救人救彻,一定会替他找一个很隐秘的静养处。”风眼说:“可是现在你一定已经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了。”
“这个地方既然如此隐秘,我怎么会知道”花景因梦故意问。
“牧羊儿既然已将这个秘密泄漏给你,当然也会把他带着丁宁从法场逃窜的秘道出口告诉你。”风眼说:“你既然知道出口处,当然就有法子追踪丁宁。”
因梦嫣然。
“你真的太高估我了。”她说:“可是我也不能不承认,事情确实就是这样子的。”
“我能想到这一点,姜断弦也可能同样会想到。”风眼说:“在他与丁宁决战之前,他绝不容任何人伤及丁宁毫发。”
因梦叹了口气:“想不到你非但了解我,还能够这么样了解姜断弦。”
──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样的人
这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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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我从未想到过你会对我有什么目的。”风眼说:“我只不过尽我所能来帮助你。”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黑暗的远方。
“直到你不告而别的那一天,我都没有怀疑过你,可是,以后……”
因梦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知道以后你一定听到过很多有关我的事,可是你一直都没有找我报复,”她的声音更温柔:“可见你并没有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风眼说:“我所做的事,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这一次呢”
“这一次就不同了,”风眼说:“此时已非彼时,往事都已过去,是非恩怨俱忘。”
他的声音更遥远,他的人已往远方的黑暗走过去。
因梦急着问:“这一次已经是最后的一次,你难道要拒绝我”
“是的,”风眼淡淡的说:“对我来说,一生中被人利用一次已足够。”
(九)
伴伴捧着个很大的托盘走进来,托盘上只有一锅清粥,几样小菜,没有酒。
姜断弦无饭不酒,丁宁现在却不能喝,这是她为丁宁准备的,她根本忘了姜断弦。
除了丁宁外,她心里根本没有别人。
可是丁宁看见她那种眼一哦色一哦,却好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伴伴咬住嘴唇,垂下头,只觉得嘴里咸一哦咸的,就好像是眼泪的味道。
──为什么眼泪的味道有时竟然会像鲜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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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姑一哦娘一哦,你的嘴上是不是在流血”她仿佛听见丁宁在问,却又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问。
她只知道等她清醒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她自己小屋里的床上,眼泪已经打一哦湿一哦了她的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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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姜断弦正在问自己:“多情总是使人愁,无情的人呢无情的人心里是不是永远都没有忧愁痛苦无情的人是不是活得比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