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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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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觉得张佳韵说得这番话让他太疼了, 她即便这副模样了, 都还在担心他,担心他会愧疚。

“我……”张景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张佳韵闭上眼睛,缓缓说:“景景,我知道这事, 可我接受不了, 只能装作不知道, 就好像可以假装……没有这事一样。”说完她沉默了。

张景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人抓烂了, 他知道阿婆在等什么,等他道歉, 等他说一声我错了,可他只是喜欢简岷而已,喜欢简岷怎么会是一件错事呢?他唯一做错的就是为了简岷伤害阿婆。

他什么都不敢说,他不愿意否定自己的感情, 又不想刺激老太太,只能跪坐在床边。

良久, 张佳韵缓缓开口:“景景你出去吧。”

张景眼泪落在手上,步履虚浮的离开了病房, 阿婆对他失望了,他让最爱他的人失望了。

冯烨安排了护工照顾老太太。张佳韵的身体每天都有好转, 医生说幸而送来及时,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安心在医院养着, 不能再受刺激了。

张景每日都在病房外徘徊,期望张佳韵能再叫他一次,只是自从那天开始,阿婆就好像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心疼够了就麻木了,只要阿婆没有生命危险,哪怕她再也不管他,他也心甘情愿。

简岷将工作的事交给陈助,一直在这里陪着张景,生怕他不好好吃饭,再糟践自己。张景怕耽误他,劝过他好几次,对方都拒绝了。

张佳韵再叫张景进病房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事了,护工将病床摇了起来出去了,替两人关上了门。

老太太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张景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打扰她。

张佳韵回过头看他,脸上带着些笑:“怎么那副模样?过来坐吧。”

张景这才坐到床边,他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在等待了家长的宣判。

两人沉默了半天,张佳韵才开口,她道:“景景,我原来总是想,你从小到大身边就没什么人,只有我和轩轩……可是轩轩总会离开的,他以后也得娶妻生子,他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我有一天也走了……你的身边就没人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想想,就觉得死亡太可怕了,我不想死,还想再多陪你几年,一直陪到你成家立业,有个爱你的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这样我才放心离开。可是小简出现了,我知道我永远都等不到那天了。”

“你脾气那么倔,认定的事就不会再改,你喜欢简岷,哪怕他不喜欢你,你也不会去喜欢别人,更不会听我的话,去结婚去生孩子,这些阿婆都知道。”

“可是我怕啊……”张佳韵说着眼泪落了下来,她伸手抓住张景的指尖,轻声问,“你可以爱他一辈子,他可以吗?他处在那个位置,什么样的人见不到,你对他来说算什么?”

“他喜欢你会撒娇,人可爱,可你不能一辈子如此,人总会长大,到了那天呢?他可以找个像你一样的小男孩,抽身离开,你怎么办?我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你的世界永远那么小,只能装得下两三个人,把他们当命,可这两三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啊。”

“哥哥不会的。”张景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相信简岷,比相信自己都相信简岷,这个世界,哥哥和阿婆一样爱他。

张佳韵也笑了,笑得很难看,“可我不相信。你与他,不仅门不当户不对,甚至连性别都不合适……你遇见他遇见的太早了,沉溺他的宠爱之中,无法自拔,他可以给你一切,也可以毫无征兆地收走这一切,你能做什么?就只能和我说一句他不会吗。”

“听阿婆的话,趁他还喜欢你,和他断了吧,总好过有一天,他把你养废了,再一脚将你踢开,这样,你受得来吗?”张佳韵只稍稍不理他,张景就能难受得死去活来,倘若简岷有天对他视而不见,张景自然是想也不敢想,“你说我总是在你开心的时候泼你凉水,可我宁愿在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推你一把让你摔跤,也好过你未来不知小心谨慎,摔得头破血流。”

原本她不想阻挠两人,只是这次大病一场,让她后怕,倘若她真的出事,景景的支柱塌了一块,他势必会把所有的爱倾注在简岷身上。等到哪天小简倦了,选择离开,景景会崩溃的,倘若她现在走了,景景还有简岷陪着,简岷离开了,景景身边又有谁呢?

“我一直……为了他成为更好的人,他没有养废我,我好好学习,不断的努力,哪怕做不到与他比肩而立,可我也在一步步向前,总有一天我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小。阿婆我没有依附他,真的,他都可以相信我,您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张景第一次觉得他的言语太过苍白,他的爱那么浓烈,用话语描绘不来三分,“我做不到……做不到离开他,更做不到不喜欢他。”

“你不是要出国了吗?”张佳韵伸手摸了摸他脸颊,温柔地说。

张景眼睛有些湿润,他摇摇头:“我暂时不走了,没看到您好起来,我哪也不去。”

“医生说我再养两个月就好了,你不必担心我。既然你不愿和他断,阿婆不勉强你,可我想让你答应我,出国这几年你别再见他了,好吗?只要熬过这几年,他若心里还有你,你们该当如何就如何,阿婆再也不会阻拦你们?”张佳韵有些哽咽,这是她能做到最大的退步,五年时间足够考验简岷对景景的心意,倘若他在这五年中,当真没有过别人,心心念念着景景,那小简就是认真的。

张景猛地瞪大眼睛,声音发颤,“这和与他断掉有什么区别?”五年不相见,他怎么好让简岷等他一个五年,是他的过错,为什么要去耽搁哥哥的五年?他一去五年,回来以后怎么有脸对简岷说,我回来了,我们还在一起吧,这算什么?!

张佳韵疲惫地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你说过你相信他,只是不见面而已,你们的感情就不在了吗?”

张景突然觉得这样阿婆太陌生了,他哑声说:“您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感情在又如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却为了您的考验,对他不理不睬五年,这样对他不公平,哥哥也会疼的。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可以向您撒娇,向他撒娇,他没有!他只有在我这里才可以得到片刻的喘息,您却让我这么伤害他,您不可以这样。”

张景有些哽咽,他怎么可以那么对简岷,哥哥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张佳韵痛心地说:“你不愿伤害他,那阿婆呢?我装傻装了两年,现在我不愿再装了,阿婆只求你这一件事,你都做不到吗?不是让你和他断,只是五年不见面……他如果真的能抵挡得了外界的诱惑,回来后阿婆再也不会阻拦你们。这样都不行吗?”

张景哭着问:“我怎么告诉他?哥哥你等我一个五年吧,我们不联系不见面,如果五年后我们还相爱我就继续和你在一起?阿婆,这是无耻!”他不会让简岷等他一个五年,倘若他真的开口,他也会让简岷别再等了,因为他不配,是他先喜欢上的简岷,遇事以后他就放弃哥哥,他有什么脸说喜欢简岷?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为什么啊……他真的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你相信他好不好?他对我很好,就像您对我一样好,您相信他一次……退十万步讲,真的有一天他不喜欢我了,那又如何,那是我该承受的痛,可是您不能为了以后剥夺我现在喜欢他的权利。”

“景景!”张佳韵用干枯的手紧紧抓住张景,“阿婆只是想你变的独立,你在他身边,在我身边,永远都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一个人出国,也还不够吗?只希望回国的时候看看您看看他,这样不行吗?”为什么要让他五年不见哥哥。

“小简如今对你如何,你比我清楚,衣服,项链,车……”张佳韵想到章梦瑶说的“包养”二字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小简和景景是在谈恋爱,可是地位悬殊,在外人看来那和包养有什么区别?她一直希望景景能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是别人的附庸,然而现在呢……

“你又给过他什么?离开他是为了更好的成长,你待在他身边一天,你就一天没法儿长大。”

长大?张景觉得这两个字就像压在他胸口的大石头,阿婆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景景你大了,不要总是撒娇,景景你要学会长大,不能总依赖阿婆……

他低下头,轻声说:“我七岁的时候,每周都会在两城之间奔波,您知道吗?每个周日下午,你把我送上车,我就坐着哭两个小时,从淮城一路哭到江城,明明是同样的一条路,一来一去对于我而言却天差地别。那个家太陌生了,我做梦都想您在我身边,有时候半夜醒来发现不是在家,我一直哭到早上。”

“后来我长大了些,终于不会再为离开家哭了,您又觉得我太粘着您,总想把我往外推。我知道,您是想我有自己的世界,不想绊着我,可在您身边,我才会开心啊。成年以后,您以我是成年人不该总向您撒娇为由,时不时冷着我……可小时候,您明明告诉我,不可以总哭,哭多了就会变成苦的,我要多撒娇,多笑,这样才可以一直甜甜的。这话我记住了,可您却忘了。”

“您一直想我长大,可我究竟长到多大,您才满意呢?”张景哭着说出最后一句话,他究竟得长到多大啊?

张佳韵听得泪流满面,她一遍遍地问:“景景你在怪我是不是?其实你一直都在怪我,我是不是不该醒过来?我……”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景景的责怪,“我当真该死啊。”

最后一句话一刀剜在张景心上,他如遭雷击,遍体生寒,他在做什么?!他居然和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阿婆争论不休,用这等言语刺激阿婆,他真是……罪大恶极啊。

张景连连摇头,给她擦眼泪:“不,不是!阿婆我错了,我没有怪您,我刚才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长得足够大了,您可不可以让我休息休息,在您面前一直做个孩子。”

老太太泣不成声,喃喃:“景景……阿婆对不起你。”

张景真的怕她再出事,那样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死一万次都不足够。

眼看老太太哭得背过气,张景哭着说:“我答应您,都答应您!阿婆您别哭了,是我错了,我不孝!我竟然说出那种话,我答应您!五年……只是五年而已,我现在就去和他说。”

说完他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出去了,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简岷,他怔怔地看着对方,哥哥的脸色那么严肃,他一定听到两人的对话,张景站了好半天,嘴巴一张一合,终究什么都没说,落荒而逃。

简岷没有去追他,只是看着病房里的老太太,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张佳韵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进来吧。”

简岷关上房门,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您真觉得那样做是为他好吗?”他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您这么做,无非是让他提前吃苦头,一些没必要吃的苦。等他尝够了,麻木了,对痛苦不再敏感,就可以当作他不会再痛了吗?”

“他的内心较之同龄人成熟太多,只想在爱的人面前歇一歇,您连这点权利都要剥夺吗?我也想问,他究竟成长到什么样子您才满意呢?把他一个人扔在国外,这样您真的放心?您可以不喜欢我,只是您不能因为不喜欢我就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简先生,”张佳韵看向他,反问,“您是在质疑我做错了吗?”

从小简到简先生,简岷知道,他和老太太之间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您没错,您只是认为,景景除了自己谁都不应该依靠,茕茕孑立,孤身一人,而我,却想成为他的依靠。”老太太本身是为景景好,只是不代表这条路好走。

“景景十三岁遇到我,从他十六岁起我就陪在他身边,过了今年八月,他就二十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有颗少年之心。您逼着他成长,我只想好好护着他,陪他慢慢长大。哪怕他长到三十岁,四十岁,在我面前他能笑得像个孩子就够了。”

“还有一点您说错了,景景就是景景,谁都不能代替他,他还有您,我只有他了。”

“简先生……”张佳韵深吸一口气,“我累了,你出去吧。”

简岷临走之前说道:“我从未见过谁能像景景一样,吃过那么多苦,笑起来却像是从蜜罐里泡大的一样。”

他轻轻地关上门,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顺着门缝儿溜出,钻进他耳朵里。

张景不见了,简岷出来后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他。

章梦瑶这段时间也过得格外痛苦,睡也睡不好,半夜总觉得房间空得可怕,冯烨已经很久没回来了,阿姨不会留宿。

她总是做梦,一会儿梦到老太太的脸,一会儿能到小时候的张景,惊出一身的汗。

最后只好收拾行李回章家住几晚,可是她有些择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日渐憔悴。

这天晚饭,她也清楚留在母亲家没什么效果,索性也不再多待,收拾行李决定回家。

她下了出租车,还没进小区,突然听到喇叭声,下意识寻声看去,只见一辆跑车飞速朝她驶来,章梦瑶吓得尖叫起来,车子差一点就撞到她了,大概是车里的人猛打了下方向盘,跑车擦着她衣角过去了。

章梦瑶吓得跌坐在地上,衣服被汗打湿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还在回忆刚才的惊心动魄。

跑车驶出一段距离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刹车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显得格外刺耳。

章梦瑶惊魂未定,一个阴影挡住了路灯,她面前暗了下来。那人蹲在了她面前,天色有些昏暗,不过她不可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她的脸扭曲起来,上下牙打颤,“张,张景……”

张景眼神儿锐利,他捏住章梦瑶的肩膀,“扶”着人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妈妈,您还好吧。”

章梦瑶被他捏得肩膀发疼,磕磕绊绊说道:“张,张景,你这是谋杀,你想谋杀我……”

张景笑起来,好看的笑容在夜色中看起来很是诡异,他缓缓道:“杀人未遂而已。”

“而已?!”章梦瑶激动起来,吼道,“你居然说而已!我要告你!抓你去坐牢!!”她伸手去推张景,却被张景狠狠捏住手腕,她疼的脸扭曲起来,张景倒是慢悠悠地将她的手放到一边,动作看起来温柔极了。

“告我?我犯了什么罪?”

章梦瑶磕磕绊绊说:“有,有监控,你别以为你躲,躲得了!”

张景无所谓地笑笑:“有监控又如何,我不过是近来心事重重,神情恍惚,开车不小心差点撞了人,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没有酿成大错。事情发生后,我当即下车,来查看妈妈您的伤势,您说对吗?”

章梦瑶看着远处的监控,这才发现,张景一直背对着监控,她内心产生一股巨大的恐惧,“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您应该庆幸,阿婆没什么事,要不然我们一起下地狱吧。”张景语气阴冷,吓得章梦瑶有些发抖,只知道骂他疯子。

张景旋即笑了,“别总站在小区门口啊,我扶您进去。”章梦瑶不敢不听,她太害怕了,小时候的张景都成了她的噩梦,长大的张景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直认为她生了个怪物。

果真如此……哈……他竟然想杀了她!她生了一个杀人犯!

章梦瑶脚步蹒跚,被张景“扶”着胳膊进了小区,等走到没有监控的地方,她赶紧挣开张景,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张景没有去追她,只是在监控前做做样子罢了。他转身出了小区,开着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回到淮城,在医院门口徘徊了很久也不敢进去。他怔怔地望着住院部通亮的灯光,能拖一时拖一时吧。

张景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车,眼神哀伤,他伸手温柔地抚摸车前盖,又想哭又想笑,他竟然开着哥哥送他车做出这种事。

章梦瑶说得没错,他真是个疯子……

“去哪里了?”简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张景吓得瑟缩,连忙回身看他,像是被人抓包在做坏事。

简岷看看车,又看看他闪烁的眼睛,心一沉,上前一步将人揽入怀中,他道:“景景,不要做傻事。”

张景紧紧搂住他的腰,心里的难过都要溢出来了,一遍遍地对他说着“对不起”。

简岷的心疼了起来,他知道景景的这些对不起是为了什么,可他不会答应的,他怎么忍心离开景景那么久。

张景张张嘴,艰难地开口:“哥哥,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愿望,我现在兑换好不好?”

简岷身子微僵,他松开张景,目光沉沉,一字一顿叫道:“张,景。”

张景觉得耳朵嗡嗡发响,心疼得都要移了位,张景……哥哥第一次这么叫他,他好像亲手摔碎了简岷对他的喜欢。

“你别再管我了,我求求你了。”说完就落荒而逃。

曾经他想拿这一个愿望换一个吻,只是没想到如今却拿着愿望求着简岷放弃他。

他没脸让简岷等他一个五年,他说不出分手两个字,太难了,这简直在要他的命。

简岷走了。

张景在病房外长椅上坐了许久,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十几天前他还抱着哥哥撒娇,现在哥哥对他失望透了。他可真是个混蛋,口口声声说着不放弃对方,却这么容易就范。

走廊的灯突然熄了,只剩下几盏微弱的小灯,张景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深夜了。

护工轻手轻脚从病房出来,看见他还在这里,颇有感触,真是个孝顺孩子,这么些天一直没怎么离开,即便回去洗漱,也不过离开一个小时,看对方双目通红,她已经张景是熬的,忍不住说:“小同学,你回家吧,你这里守多少天了,医生说老太太在慢慢康复。”

张景迟钝地转头看她,过了会才明白她什么意思,坐直身体冲她笑笑:“谢谢,我没事。阿婆睡了吗?”

“还没,老太太说睡不着。”护工指了指手中的盆,“我去给打点热水,给她擦擦身体,你要不进去坐会吧,屋里有沙发,这外面的椅子太硬了。”

“好。”张景等她走后才扶着墙站起来,他好像又忘了吃饭,不过没人再管他了。

张景推开病房的门,张佳韵寻声看去,突然发现景景近来瘦得厉害,原本就单薄的身体这会儿看着更瘦削了,他眼睛通红,看起来很是憔悴。

“您怎么还不休息啊?”张景强打起精神,他走到床边坐下,“医生说您要注意休息,您这样,得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张佳韵不忍地看着他,“多久没回家休息了?”

“回家也睡不踏实。”张景无所谓地笑笑,“您不用担心我,年轻人熬夜很正常。”

张佳韵看向门的方向:“简先生呢?”

张景脸上的笑一僵,渐渐消失,半晌他才轻声说:“走了。”他声音轻得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张佳韵见状胸口也闷闷的,“景景。”她伸手去拉张景的手,“阿婆还在呢。”

“嗯。”张景赶紧遮掩住情绪,扯出一个笑,他看着张佳韵的手,太瘦了,好像拧一下,只能提起来一层皱巴巴的皮,他眨眨眼睛,强忍泪意,明明几年前阿婆还能带他上山砍竹子,而今拿双筷子都颤巍巍的,时光真是个残酷的家伙。

“景景,回家吧,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你是不是还有课?”

“我和学校请假了,反正出国以后课程得重新学,没事的。”

张佳韵再三规劝,张景才答应,“那你也早点休息。”

张景回家时院里空荡荡的,赵姨已经睡了,她也受了不少惊吓,虽然不打算再干下去,但是见他们都忙着,也不愿意早早就走,干脆留下来帮忙照顾照顾猫,等老太太好完全了,她再离开。

张景回了卧室,抬眼就看见墙上的全家福,眼泪登时就出来了。

距离他成年不过两年时间,然而一切都变了。阿婆不复那时的硬朗,哥哥也走了,他呢?他还能笑出来吗?张景觉得照片里的笑容太刺眼了。

他不明白,他的幸福为什么总在苦难中苟延残喘。

张景站到床上,轻轻取下了那幅合照,用牛皮纸将它封了起来。刚封完这幅合照,转头便看见了摆在床头柜上的小相框。

他曾经太得意忘形,把照片弄得满屋都是,当初摆弄得有多开心,他现在收得就有多奔溃。

他可以把所有的相框都藏起来,假装它们不存在,可他不能假装爱不存在啊。

张景把相框紧紧地贴在胸口,在黑夜了嚎啕大哭。

老太太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张景和学校那边申请了假期,每日都去医院看望她,陪她复健。

两个人谁都没提过简岷,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张景每日都在笑,陪张佳韵说话逗闷,然而张佳韵总觉得那笑里缺了些东西。

她自然知道缺了什么,又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时间会冲淡一切。

张佳韵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总算出院了,她如今能够走动,就是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张景总怕她摔着,给她买了个轮椅,让她推着走,走累了还能歇歇。

赵姨见老太太恢复,便辞职了,张景给她结了工资,是原工资的三倍。

赵姨不愿要,张景温和地笑笑:“拿着吧,您该得的,要不是有您,阿婆可能……您受了惊吓,这两个月忙,没分出心思关心您,还让您帮忙照顾家里,这是一些心意。”

赵姨只好接过钱,她看着张景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感慨:“小景……你长大了。”

不知怎地,就有这种感觉。

张景一愣,随机笑笑:“是吗?”

他想,这样或许符合阿婆对长大的定义吧。

赵姨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夸孩子长大明明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可她却有种浓烈的悲伤。

小别墅里又只剩下两人两猫,好像和原来一样,又有很大不同。

前几天台风天,老太太担心院里的花,张景只好一盆盆的把花搬进屋里,剩下没开花的,拿塑料布罩了起来,昨天台风过了,他就把花又搬了出来。

院里突然响起脚步声,冯烨来了。他脸色不算好,看张景在折腾塑料布,一副想发火的模样,然而怕老太太听见,堪堪忍住,径直去了客厅。

老太太推着轮椅,在屋里复健,看他过来,有些惊诧:“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二吗?你不工作?”

冯烨只道:“辞了,懒得干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这两个月忙得要死,章梦瑶那事彻底惹恼了他,在医院与章父的那番争吵也没了回头的余地,一不做二不休他就提出了离婚。

章梦瑶和他的感情早就走到头了,答应得很爽快,只不过他一想到自己这么些年,为章家做了那么多,自己的感恩付出,在章父眼里其实什么都不是,反倒认为他理所应当,就以手握章父把柄为由,一分钱没给章梦瑶。

章父恨得牙痒痒,又不敢拿他如何,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扬言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原来章父可以借着把柄拿捏冯烨,现在看他那副鱼死网破的模样,好像压根不在乎蹲不蹲监狱。也是,冯烨蹲进去了,张老太太还有张景那小子照顾,他若是进去了,他妻子女儿和外孙怎么办?他不敢和对方赌,只能忍气吞声。

只不过没了冯烨,他的退休金完全不够一家人的花销,过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日子,哪受得了这份苦?日子顿时困窘起来,他每日着急上火,章母成日以泪洗面,哭诉冯烨是个白眼狼。

他应付一个已经很累,好在女儿没有朝他吵吵嚷嚷,反倒是成天把自己锁在屋里,不敢出门,夜里又神经之得把整个家的灯都打开。他们看得着急,又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至于冯书宇……冯烨一想到老太太那事有冯书宇一份“功劳”,冯烨让他也一同滚了,反正对方也是和他外公外婆亲近,奶奶的死活半点不过问,张嘴就是问他为什么和他妈离婚……真是可笑。

冯书宇的车和房子全被冯烨收走了,银行卡也被冻结了,他过惯了少爷日子,如今拿着刚刚过万的工资,住在外公外婆家,心情愈发不顺,整个人阴气沉沉。他能力出众,但没什么心机,初进职场就碍了前辈的路,在新公司没待两个月又被别人设局辞退了。

冯书宇顺风顺水二十多年,在别人眼中是天之骄子,名牌大学毕业,然而不到两年接连被两家大公司辞退,这样的打击太大了,再加上父母离婚一系列打击,让他一蹶不振,成日待在家中。甚至一提到工作二字就莫名的恐惧。

章父劝过他很多次,无果,成天为这一大家子操碎了心,他都七十多岁了,每日还得想法设法赚钱养家。

章家乱成一遭,冯烨那边也不容乐观,章父是没出手,只不过他还是被人阴了,直接下台,好在对方没赶尽杀绝,他手里的资产够他过后半辈子了。要是有心还能搞点别的事做,总能挣钱。

这种手段根本不像是他竞争对手做的,他猜到是谁,但也不敢去惹对方,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惹了简岷,对方居然会出手收拾他。左右坐那个位置坐久了,升也没法儿升,钱捞了不少,现在退倒也好,省的章父哪天发疯,拉他做垫背的。

他不忍心再把老太太扔在淮城,今天过来是她商量去江城的事。他把来意和张佳韵说了,老太太看了看门外,“什么时候搬?”

“今天就行,行李收拾收拾,你需要什么我到时候再准备新的。”

“我这一院子的花怎么办?”

“这边的房子我会找人打理,不会让它废弃的。”冯烨连忙说道。

张佳韵这才点头应允。

张景不愿回去,他从那家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住。他就算再不喜欢冯烨,也知道在阿婆的事上,对方不会马虎,阿婆和冯烨一起住,他倒也放心。

他同张佳韵商量:“阿婆,我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舍不得这里,要不您就让我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吧。”

张佳韵也不勉强。冯烨办事效率挺高,不到一天就收拾得妥妥当当,小别墅只剩下张景一个人,连猫都随阿婆去了江城。

他有好久没回江城了,很多东西还在哥哥家里放着,快走了,那些东西总得拿回来。

第二天是工作日,张景算了算时间,趁着对方不在的时候去了简岷家。原本还小心翼翼的,生怕留下痕迹,可他一进门就觉察到不对,这里好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进来时鞋柜上竟然有了灰尘。

张景看着手上沾着灰尘呆愣了很久,哥哥没在这里住了,这个认知让他很难受。

他从楼下转到楼上,将每个房间都转了个遍,除了书房空了,其他房间都和两个月前没什么区别。

张景拉开衣柜,他和简岷的衣服还挂在一起,好像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伸手想把自己的衣服取下来,然而终究没下得去手,好像这样就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变。

他只拿走了日记本,写满简岷的好的那份日记本,自从搬进哥哥家,他就很少把这本子拿出来了,怕被对方发现。他翻开最后一页,发现上面记得还是几年前的生日,其实自从十六岁起,他记日记就记得少了,毕竟哥哥就在身边。

张景知道简岷不会再来这里,他也就安心待在两人的家里。他找了一支笔,把自己能想到的事都写了上去,写着写着就哭了。

回忆有多甜,他现在就有多痛苦。

他在书桌前呆坐许久,惊觉四下一片漆黑,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了。

他揉揉肚子,去楼下超市买了些吃的,又买了好多罐啤酒,坐在卧室的阳台上喝酒。

张景每次喝醉总是喜欢找简岷,这回也不例外,借着酒意,他给简岷打电话,他真太想简岷了。

对面没有说话,他抱着手机无声地哭,他没资格说想念,毕竟是他先放弃简岷的。

张景觉得自己真无耻,哥哥一直不肯出声,让他有些无地自容,明明是他求着简岷别再管他,现在又算什么呢?

他哭了会默默挂了电话,躺在地上蜷起身体,好像这样就能好受一些。

梦真是个奇怪东西,这两个月他都没梦见过哥哥,回了这里,就梦见了。只不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对方的声音也那么远,在梦里,他四肢瘫软躺在地上,被哥哥扶了起来。

他窝在简岷怀里,央求对方:“别叫我张景好不好?你叫我景景,哥哥你叫我景景好不好?”

简岷看着怀里的人,温柔地揩去他眼角的泪水,低声唤他:“景景。”

“再叫一次。”张景哭着亲他,“哥哥你再叫我一次。”

简岷不知道叫了多少遍景景,对方终于闹够了,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搬家不是因为生景景的气,只是他让陈助查过,发现是冯书宇在这里撞见他和景景在一起,才有了后面那么多事……心生厌恶,是他疏忽大意了,倒忘了冯烨在这里还有房子,索性就换了住处。

这里的东西他舍不得动,这是他和景景两个人的家,搬家自然得两个人一起搬,所以他只带走了办公文件,其余的都留在了这里。

张景从阳台上醒来,伸手遮了下阳光,他头痛欲裂,缓缓坐起身。他发现手机里有一通八分钟的电话,然而身边却没有简岷来过的痕迹。

他知道,简岷这是真的放弃自己了。如他所愿,张景挣扎着站起来,苦笑,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

简岷靠在书房的座椅里,听到张景下楼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

如果他现在仍旧见景景,景景会觉得对不起老太太,兴许会避着他,忍一忍吧,暂时过了这段时间。

张景走的时候没人来送他,阿婆的身体不适合折腾,他没让老太太过来,至于冯烨……两看生厌,不来也好。他和五位老师在机场汇合,凳机之前他总是往外面看,有老师问他,是不是在等人。

张景摇摇头,“没。”他能等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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