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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一种救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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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还砰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杨兼挑唇一笑,说:“兼问的可不是大将军的身子板,问的是大将军与宇文郎主的干系。”

“干干干……”宇文会登时变成了一个结巴,说:“干、干系?!没干系,不是,我是说,没甚么特别的干系,就……就……”

杨兼听得直想笑,宇文会这模样,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说:“大将军的表现实在令人怀疑,方才听那几个仆役嚼舌头根子,大将军气愤的手都给打破了,如今见到了宇文郎主,大将军反而像是老鼠一般,抱头鼠窜,难不成是做了甚么亏心事,怕了宇文郎主不成?”

“甚么亏心事!?”宇文会一口否定,说:“没有亏心事!绝对没有!你别瞎说!”

杨兼说:“否认三连都出来了,看来绝对是亏心事儿无疑了,兼当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杨兼感兴趣的事儿,必然会刨根问底儿,宇文会后背一麻,有一种自己是砧板之肉的错觉……

宇文会打死不说,杨兼却有不打死,又能让宇文会开口的妙招,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说:“二百万钱,只要大将军肯开口,可以抵消大将军二百万钱的钱款。”

“不行!”宇文会一口回绝,干脆利索,哪知道下一刻举起手来,中气十足的说:“三百万钱!”

杨广:“……”

杨兼耸了耸肩膀,说:“三百万钱太多了,罢了,若是大将军不肯说,兼也没那么想听了,要不然还是算了……”

“二百五!”宇文会眼看着杨兼转身要走,立刻大跨步拦在杨兼面前,说:“二百五!怎么样,二百五十万千,一口价!你就说成不成?”

杨兼一笑,说:“成,二百五就二百五,特别合适大将军的气质。”

宇文会煞是奇怪,这二百五和自己的气质有甚么关系?杨兼所说的二百五,显然是戏弄人的话,古时候五百银子是一封,二百五便是半封,因此多用二百五来比喻“半疯”,不过如今银子还不是流通货币,所以宇文会根本不知杨兼的用意,被杨兼占了便宜,还觉得自己杀价的本事厉害。

杨兼很爽快的说:“行,给你抵消二百五十万钱欠款,说罢。”

宇文会突然变得磨叽起来,踢着地上的土,说:“唉——其实……其实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我当时和兄长顽在一起……”

宇文会小时候一点子也不聪明,他的哥哥们都是聪明之人,一个个通达精干,而宇文会则是呆头呆脑,憨头憨脑的一个铁憨憨,兄长们比宇文会年纪又大,所以大家顽不到一起去,唯独大伯家的儿子宇文胄愿意和宇文会顽在一起,小时候的宇文会就是个跟屁虫,一直追在宇文胄身后。

宇文胄和宇文家的其他孩子一样,从小便能文能武,长相又俊美,聪明孝顺,但凡是宇文会认识的小姑娘,全都要嫁给宇文胄。

宇文胄的存在,就像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标杆,宇文会虽然仰慕这个标杆,其实也十足嫉妒宇文胄,而宇文胄又太年轻气盛,仿佛是一个未曾打磨带棱带角的璞玉……

宇文会现在想起来还很气愤,抱怨的说:“身为兄长,他从来不知让着我一些,说是带我去比赛骑射,其实呢,每次都赢我……”

宇文胄一直带着宇文会顽,但是每次都赢宇文会,那一次好多小姑娘都来看他们比赛骑射,其中还有宇文会心仪已久的小姑娘,宇文会准备了良久,就想打败兄长,一雪前耻,成为这些小姑娘们心中的梦中情人。

但是哪里想到,宇文会还是输了,而且输的相当不体面,宇文会当时又气又急,还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着咒骂宇文胄,再也不跟他顽了,让他被敌人抓了去才好!

宇文会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下来,那些抱怨也咽进了肚子里,嗓音沙哑到了极点,仿佛也变成了老树皮,喃喃的说:“我偷偷放走了他的马,那天……那天一直到天黑,他一直没有回来,我知道,肯定是因着我放走了他的马,他走不回来了……我只是想……想戏弄一下他,谁叫他总是不让着我,一直叫我出丑,但是我没想到……”

当时正处于动乱的时代,宇文胄一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还没天亮,宇文会便被吵醒了,家里上下都在找宇文胄。第二天也没找到、第三天也没找到、第四天……还是没有找到。

宇文会终于沙哑的说:“是我……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不敢见他。”

杨兼终于明白了,为何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宇文会,会突然如此别扭起来,宇文会的心里有个坎儿,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宇文胄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所以他不是躲着宇文胄,而是没脸见宇文胄。

四周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寂静无声,宇文会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说:“你们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否则我……诶?!小玉米,你眼睛怎么又红了!?”

杨兼回头一看,可不是么,尉迟佑耆这泪点太低了,又被宇文会给说哭了。

杨兼揉了揉额角,说:“对了,兼有一件事儿,还要请骠骑大将军帮忙。”

宇文会说:“甚么事儿?”

杨兼挑眉说:“帮兼下一个请帖,送到齐军的营地去,兼要宴请兰陵王。”

“宴请兰陵王?”宇文会立刻说:“诶等等,不是要给我兄长理膳么?怎么又去请兰陵王了?”

杨兼高深莫测的说:“不妨碍,正好顺手的事儿。”

宇文会就奇怪了,兄长现在不能吃太硬的食物,必须吃一些软烂的吃食,这和宴请兰陵王如何顺手?

……

齐军营地。

“这些周贼!用心实在太歹毒了!”

“正是啊,竟然说大王是细作!”

“这可如何是好,高将军本就和大王不和,如今这风言风语的,高将军更该给大王使绊子了。”

“不好了不好了!!”士兵冲入幕府营帐,打断了将士们的说话声,说:“不好了!大事不好,高将军、高将军刚刚带着亲随离开营地了,说是……说是要回邺城,禀明人主,治罪大王啊!”

四周登时喧哗起来,人声鼎沸,将士们慌乱的说:“这可如何是好?”

“快,还不快去把高将军拦住!”

“对对,拦住高将军,绝不能让他离开军营!”

“不必了。”坐在上手,一直没有开口的兰陵王高长恭,这时候突然开口了,他的目光平静,似乎那些将领们忧心忡忡的,并非是自己的事情,淡淡的说:“让他去,就算高将军不去,这些流言蜚语也照样会传入邺城,不差他一个。”

将士们一听,登时都沉默了,的确,周人散布的流言蜚语劲头猛烈,别说是他们听说了,晋阳都听说了,传的风言风语的。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大王,您倒是说说话啊!”

“一旦高将军回了邺城,不知人主会不会责怪大王……”

高长恭眯起眼目,幽幽的说:“为今之计,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打赢这场仗,才能洗脱罪名。”

众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的确如此,如今的情况便是背水一战,只能进不能退。

“报——!!大王!北周使者送来移书!”

士兵冲进营帐,将移书递上前来,高长恭伸手接过,将信件展开阅读,和上次一样,信件还是齐国公宇文宪的笔记,不过辞藻是杨兼自己措辞的,还是那般的朴实无华。

杨兼第二次发出请柬,邀请兰陵王前来燕饮。

兰陵王将书信展阅,随即交给将士们互相传阅,将士们看过之后一片哗然:“大王,不可!万万不可啊!”

“周贼诡计多端,说不定是周贼的圈套!”

“正是,那周贼的镇军将军已经摆了咱们一道,决不可再中计!”

“何况……更何况如今朝中流言蜚语颇多,都说大王与那周贼的镇军将军有……有亲狎的旧情,倘或大王赴宴,指不定朝中传出甚么难听的言辞呢!”

“是啊是啊啊!大王万万不可赴宴!”

众人劝谏着兰陵王,大家都以为,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兰陵王一定不会赴宴,哪知道高长恭却镇定地说:“不,去回使者,本王赴宴。”

“大王!?”

“大王不可啊!”

“这要是传到邺城,岂不是落人口舌话柄?”

兰陵王却执意说:“正是不想落人话柄,如今周人派遣使者,传信而来,倘或本王拒绝,你们说说看,按照镇军将军的秉性,会不会耍出更多下三滥的法子,逼迫本王赴宴?”

他这么一说,众人突然沉默了,竟然没人开口说话,因着他们恍然大悟,的确如此,如果拒绝了杨兼,指不定杨兼会送来更多的中官衣裳……

兰陵王眯了眯眼睛,说:“去回使者,如约赴宴。本王倒是要看看,他镇军将军,还能耍出甚么花样来。”

……

“镇军将军!”宇文会大步走过来,行色匆匆,额头上都是热汗,说:“派出去的信使回来了,兰陵王竟然答应赴宴!明日正午,潼关门下!”

杨兼笑眯眯的说:“不错不错,小四儿栽了几次跟头,学乖了。”

宇文会说:“你到底想要用甚么招待兰陵王?”

杨兼摆手说:“先不说这个,兼正要去给宇文郎主做一些可口的晚膳,大将军不如同来?”

宇文会一听是宇文胄的事儿,挠了挠自己后脑勺,说:“我……我也不会理膳啊。”

杨兼说:“无妨,大将军身强体健,可以帮忙烧火。”

“烧、烧火!?”宇文会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无错,就是烧火,震惊的说:“你让我堂堂骠骑大将军烧火!?”

杨兼淡淡的说:“怎么?大将军给自己兄长烧个火都行?兼还是堂堂镇军将军呢,不是照样为宇文郎主亲自理膳?”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宇文会连忙摆手。

杨广见缝插针,找到一个机会,立刻讨好杨兼,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给父父烧火!”

小包子那么大点,怎么可能烧火,杨广知道,杨兼肯定不会让自己烧火,但是这个意识绝对不能少。

果不其然,杨兼笑得一脸“慈祥”,温柔的说:“我儿子真乖,这么乖的儿子,怎么能让你烧火呢,父父会心疼的。”

宇文会:“……”敢情自己烧火,没人心疼了?

杨兼最后还是带着宇文会进了膳房,指着地上堆砌的木柴,说:“开始烧火罢。”

宇文会和柴火瞪眼,硬着头皮蹲下来,嘴里叨念着:“烧火就烧火,烧火而已,我骠骑大将军战场都上过,还怕烧火么?不就是烧火么?谁怕谁,来啊,来!”

他话痨一般捏起一根柴火,扔进灶台下面,屁股登时被杨兼踹了一脚,只听杨兼的声音冷冷的说:“没吃饭啊,动作快点,扔一根进去,烧到明年你兄长也食不上一口。”

宇文会:“……”踹、踹我?!

宇文会狠狠的往里面又扔了好几根柴火,因着气愤,故意把所有柴火都扔进去,把灶台的火眼堵得死死的,可想而知,火焰立刻就熄灭了。

宇文会坏笑的想着,怎么样,不就是多放点柴火么,谁不会?

结果屁股上又被踹了一脚,杨兼还是用那冷冷的口气说:“灭了,重新点起来。”

宇文会:“……”

宇文会最后学了乖,跟谁较劲,也不能和杨兼较劲,因着最后麻烦的还是自己。

宇文会老老实实的生火,他从没干过这种粗活儿,生火比打仗还难,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而且生火也是有门道儿的,小火用甚么柴,大火用甚么柴,烧柴的手法也有讲究。

“咳咳咳——”宇文会满脸都是灰土,被柴火的黑烟熏的眼睛直疼,两只眼睛就跟尉迟佑耆似的通红一片,但尉迟佑耆是因着代入感太强,泪点太低,而宇文会是因着被黑烟熏的,说出去旁人可能都不会相信。

宇文会好不容易生了火,一抬头,便对上了杨广鄙夷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半大点的小包子一脸讥讽的看着自己,一定是错觉,错觉……

宇文会站起来,说:“火升起来了,你到底要给我兄长做甚么食?”

杨兼趁着他生火的空当,已经开始着手忙碌了,一点子不耽误时间,火升起来之后,立刻把食材炖上,竟然是一锅鸡汤。

杨兼麻利的忙着,口中说:“宇文郎主现在不能吃太硬的食物,以流食为主,兼准备做一些清汤面给宇文郎主吃。”

虽然是清汤面,但是营养也不能落后,这汤头杨兼打算用鸡汤做,但不是熬得奶白的那种鸡汤,而是将鸡汤熬得透亮,犹如清水一般,最后再把油腥全都撇掉,一点子也看不出油腻来,打眼一看清爽的厉害。

趁着熬鸡汤的时候,杨兼又开始和面,面条做的极软,恨不能入口即化,如此一来,宇文胄吃起来也没有负担,便于消化。

杨兼的动作很快,将面条抻好,一条条白嫩的面条,粗细统一,滚下热锅,不停的在沸水中翻腾着,将面条煮熟,捞出来过两碗凉水,盛入大碗之中,正好鸡汤也熬好了。

鸡汤的汤头清亮无比,热腾腾冒着一股子咸香的滋味儿,不只是咸香,而且味道极鲜,浇在白生生的面条上,只是这么看着,都觉得是一种特别的视觉享受。

杨兼把鸡肉撕下来,撕的十足细碎,最后洒在清汤面上面,这便大功告成了。

“好了,”杨兼看了看宇文会,说:“兼现在要把清汤面给宇文郎主送过去,大将军去洗把脸罢。”

洗脸……是了,宇文会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熏得还很难受,的确应该洗洗脸,他长这么大,便从没这般狼狈过。

不过仔细一想,不对,当时在酒楼,被杨兼毒打教训之时,可比现在狼狈多了。

宇文会去洗脸,杨兼端着承槃,带着小包子便往宇文胄下榻的营帐而去了。

宇文胄正在闭目休息,听到脚步声,只是微微睁开眼目,看了杨兼一眼,似乎觉得有些惊讶,没成想杨兼这个隋国公世子,正八命的镇军将军,竟然真的给自己亲自下厨理膳去了。

不过宇文胄也只是看了一眼,随即便把目光收回来,不再去看,似乎根本没有闻到喷香四溢的清汤面一般。

杨兼并不在意,走过去将清汤面放在旁边,笑的很是亲和,说:“宇文郎主,兼为郎主做了一些汤饼,不知合不合宇文郎主的口味,要不然先尝尝?”

宇文胄知道杨兼是好意,他并非不知好歹,只不过心灰意冷,所以不想驳了杨兼的面子,便点了点头。

杨兼坐过去一点,托着宇文胄的后背,将宇文胄小心的托起来,让他靠坐在床上。

宇文胄果然没甚么自理能力,手脚都不方便,起身的动作十足艰难,靠坐起来,因着碰到了伤口,额角微微泛着冷汗。

杨兼将清汤面端过来,夹起一筷箸的面条来,仔细的晾凉之后,这才喂给宇文胄。

清汤面虽然是鸡汤熬制,但是看起来清澈十分,一点子油腥也没有,吃进口中才有一些鸡汤的咸香滋味,本是极为清淡的,不过宇文胄一尝,脸色登时异样起来,似乎受不住这种味道,喉咙滚动,奋力推开杨兼,“呕——”一声直接吐了出来。

杨广赶紧拉着杨兼后退,免得宇文胄吐杨兼一身,仆役们有些惊慌,似乎怕宇文胄冲撞了镇军将军,手忙脚乱的收拾营帐,好一阵子才收拾妥当。

宇文胄脸色不好,告罪说:“多谢镇军将军美意,但胄实不知好歹,还请镇军将军不必理会胄了。”

杨兼并没有和宇文胄说这个话题,而是突然说:“兼想为宇文郎主讲一个小故事,兼讲一句,宇文郎主便食一口,如何?”

宇文胄竟然笑了一声,不过有些嗤笑,似乎并不屑于杨兼哄孩子的故事,但是杨兼并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开始讲故事说:“从小有一个小娃儿,他很仰慕自己的兄长,这个兄长文武双全,生得也高大俊美,这小娃一直都在想,长大之后,要变成兄长这般的人物儿……”

杨广眼皮一跳,肉肉的小脸蛋抖了抖,倘或朕没有记错,这小男娃,恐怕唤作宇文会……

宇文胄眸光一动,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狐疑的看向杨兼,杨兼笑了笑,说:“宇文郎主,想不想知道,这个小娃儿,之后是如何看待他的兄长的?”

宇文胄的眼神明显抖动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目光盯着杨兼手中的清汤面,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宇文胄的厌食症,并非真的厌食症,多半是心理原因,只是抵抗用食而已,杨兼用故事作为诱饵,巧妙的钓宇文胄上钩,一方面可以分散宇文胄的注意力,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让宇文胄自己主动用食,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杨兼一面给宇文胄喂着清汤面,一面继续讲故事,其实就是宇文会讲的故事,只不过杨兼进行了再加工,让故事更加……感人催泪一些。

毕竟,艺术便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倘或尉迟佑耆在这里,必然又要嚎啕大哭,哭成一个泪人儿了。

宇文胄呆呆的听着杨兼“讲故事”,不知不觉竟然将一碗清汤面全都食了,根本没有发现。

宇文胄苦笑一声,轻声说:“这些怕是镇军将军想让胄心宽的说辞罢,三弟怕是……我如今落成这幅模样,人不人鬼不鬼,怕是三弟已经不屑再多看我一眼。”

杨兼摇头说:“宇文郎主错了,大将军不是不屑多看你一眼,而是不敢多看你一眼。当年宇文郎主走失,后来流落齐人之手,大将军一直自责于心,每每想起便痛哭不已。”

痛哭……

杨广眼皮又是一跳。

宇文胄似乎不相信,说:“不瞒镇军将军,我这个做兄长的,都未见三弟痛哭的模样呢。”

杨兼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宇文郎主又错了,正因着宇文郎主在大将军心中举足轻重,大将军才想把最好的一面表现给宇文郎主看,又怎么会把如此丢人的一面展现给宇文郎主呢?”

杨兼末了,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神秘的说:“兼也不瞒宇文郎主,方才兼路过大将军的营帐,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哭声,怕是又在偷偷一个人掉眼泪了。”

宇文胄眼眸微微晃动,有些吃惊,但又想不出宇文会掉眼泪是甚么模样。

杨兼说:“宇文郎主不信?兼现在遣人去请大将军,宇文郎主一看便知。”

杨兼说到做到,立刻让人去找宇文会过来,说是有急事。宇文会被黑烟熏了眼睛,才去洗脸,换下了黑漆漆的衣裳,便有仆役火急火燎的请宇文会过去,好像有甚么要紧的事情。

宇文会吓得不轻,还以为宇文胄出了甚么事儿,立刻大步冲进营帐,“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大喊着:“兄长?!”

宇文会一进来,杨广眼皮又是一跳,是了,宇文会的眼睛红彤彤的,但并非是哭红的,而是……烟熏的。

原来杨兼阴险狡诈,早有准备,可不是单纯戏耍宇文会,才让他去膳房生火的,而是早就布好了阵,算计了宇文会和宇文胄。

宇文胄见到宇文会通红的双眼,震惊不已,加之宇文会鬓角还是湿的,宇文胄以为那是未干的泪痕,更是久久不能言语。

宇文会奇怪的看向杨兼,说:“甚么……甚么情况,不是说有要紧事么?”

杨兼低声耳语说:“你兄长以为你眼睛红,是偷偷哭的。”

“哭……”宇文会差点大喊出声,自己这眼睛怎么可能是哭的,想他堂堂骠骑大将军,男儿有泪不轻弹,是绝对不会哭的!

宇文会刚要辩解,便看到宇文胄挣扎着坐起身来,杨兼故意一惊一乍的大喊:“小心摔了!”

宇文会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冲上前去一把扶住宇文胄,宇文胄根本没有要摔倒,宇文会一上前,宇文胄立刻抱住宇文会,嗓音犹如粗糙的砂砾,微微有些哽咽的说:“三弟,为兄……为兄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知道,为兄能见到你有多欢心……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宇文会本想解释自己的眼睛不是哭的,这也太丢人了些,但突然被宇文胄抱在怀中,又听到宇文胄沙哑粗粝的嗓音,心中不知怎么的,好像被烈火煎熬了一般,不停的沸腾翻滚着,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抬手回拥着宇文胄,低声说:“兄长……”

杨兼笑了笑,说:“功德圆满,咱们该退场了,让他们兄弟俩说说话罢。”

杨家招招手,带着小包子杨广离开了营帐,往膳房而去,解决了宇文胄的心病,这会子杨兼又该去忙碌宴请兰陵王之事了。明日正午,潼关门下,杨兼要设宴款待兰陵王,这会子若是不忙碌起来,便来不及了。

杨兼进了膳房,似乎在寻找甚么,紧跟着后脚宇文会便跟了上来,气势汹汹,一副来寻仇的模样,说:“我就知道你一准儿往膳房来了,可让我抓住你了!”

杨兼笑着说:“兄弟二人冰释前嫌,怎么,不感谢兼这个和事佬,反而打算恩将仇报?”

宇文会说:“甚么恩!与我兄长瞎说甚么,谁哭了?”

杨兼眯了眯眼睛,突然踏前两步,仔细去看宇文会,宇文会吓得立刻后退,还以为杨兼又要耍诈,却听杨兼说:“大将军,你这眼睛怎的更红了?方才烧火烟熏的,没有如此……红润罢?”

宇文会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胡说!我没哭!”

杨兼耸了耸肩膀,说:“好生奇怪,兼何时说大将军哭了?”

杨广:“……”

杨广无奈的摇摇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抱臂站在旁边,看着杨兼戏弄宇文会,宇文会偏生少根筋,一个劲儿的往圈套里钻。

宇文会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说:“你……你找甚么呢,探头探脑的。”

杨兼说:“方才那雉羹的鸡架子,兼记得放在这里了。”

宇文会恍然大悟,说:“哦,熬汤的鸡架子啊,我看没有肉了,便叫仆役丢掉了。”

“丢掉了?”杨兼蹙了蹙眉,说:“败家子。”

宇文会一脸迷茫,挠了挠后脑勺,说:“鸡架子而已,还能吃不成?”

杨兼却说:“那好几只鸡架子,上面还有肉,燕饮兰陵王还要靠这些鸡架子。”

“鸡架子?!”宇文会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震惊的瞪大眼睛,重复了好几声,说:“鸡、鸡架子!?”

别说是宇文会了,其实杨广也很震惊,他知道杨兼“鬼主意”很多,但从没想过用鸡架子这等鄙陋的食材设宴,难道……

难道杨兼是故意羞辱兰陵王?

杨兼说着,正好看到膳夫端着剩下的鸡架子准备离开,杨兼熬汤用了好几只鸡架子,上面的肉零零碎碎的撕了不少,只剩下一些特别柴的老肉。

杨兼立刻走过去,说:“不要丢掉,留下,我还有用。”

膳夫十足奇怪,不过不敢有违,立刻将鸡架子留了下来,宇文会纳罕的说:“这鸡架子,到底能做甚么美味?你还要用鸡架子宴请兰陵王。”

杨兼幽幽一笑,说:“这鸡架子的美味儿,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体会的?”

宇文会嘿嘿一笑,说:“鸡架子而已,都煮熟了,它还能上天啊!”

但正让宇文会说对了,杨兼做的香酥烤鸡架,经过雉羹的熬煮,鸡架子完全入味儿,再过油一炸,幽香四溢,最后放在明火上烤制,撒上调味和孜然,简直焦香四溢,那是美味的都能上天!

翌日,正午。

潼关门下。

兰陵王带着五十亲信赴约,人数不多,轻装简行,快速催马而来,一到潼关门下,便看到了杨兼。

杨兼已经在等了,宴席摆好,场面并不宏大,只有两个案几,一共就那么几个人,镇军将军杨兼、齐国公宇文宪、骠骑大将军宇文会,杨兼竟然还带着小包子杨广出来。

小包子坐在杨广的怀里,晃着小脚丫,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因着小孩子饿的快,杨兼怕儿子饿坏了,所以给小包子加了餐,这会子小包子抱着一只对比他来说“硕大”的枣花糕砸砸砸的啃着,枣泥和酥皮挂了满脸都是,甜而不腻,酥香满口,吃的津津有味儿。

其余竟然一个兵马也没有,一个亲随都没带。

兰陵王的亲信们吃了一惊,他们本以为大王只带五十兵马,实在太少,万一周人使诈怎么生是好?但是万没想到,周人出席燕饮的人更少,难道就不怕被偷袭么?

兰陵王眯了眯眼睛,突然抬起头来,瞩目着城头方向,就看到城门之上有人站在那里,那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单薄,年纪也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甚至更小,但身子挺拔,一身肃杀之气,正是蜀国公之子,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奉命,督军在城门之上,其实杨兼并非没有准备,他的确为了表达诚意,没有带兵出城,但是兵马都在城楼之上,安排了尉迟佑耆掌管弓箭手,一旦风吹草动,立刻援助。

兰陵王似乎看穿了杨兼的准备,翻身下马,步履稳健的大步走过去。

兰陵王等人走过去,定眼一看案几上的吃喝,又足足吃了一惊,说好了是燕饮,怎的案几上只摆着几只承槃,而且承槃里全都是清一色的……

鸡架子!

“你们周人就是如此款待燕饮的!?”

已经有兰陵王的亲信大声喝问,他们似乎认定了杨兼是在羞辱于人,气愤的说:“周人不懂礼数!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竟然拿出鸡架子羞辱我等,根本无有诚意!”

兰陵王垂眼盯着案几上的鸡架子,幽幽的烤鸡架子香气蔓延在潼关门下,一点点弥漫开来,别看只是鸡架子,但那香味儿当真不亚于任何山珍海味。

杨兼轻笑一声,面对齐军的质问,杨兼气定神闲的说:“鸡架子怎么了,凭甚么看不起鸡架子?”

他这么一说,齐军愣是被他问的愣在当地,杨兼竟然还大言不惭的问他们鸡架子怎么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鸡架子连肉都没有,难登大雅之堂,绝对是羞辱人的东西!

杨兼淡淡一笑,说:“齐人的大王,也看不起这鸡架子么?”

兰陵王高长恭熟知杨兼的为人,不知在他手上栽了多少跟头,因此这次,高长恭打定主意绝不开口。

杨兼面对兰陵王的漠然,一点子也不冷场,仍旧自说自话:“如今的大王不就是个鸡架子么?”

齐军亲信立刻怒喝:“猘儿!!你果然羞辱于人!”

宇文会听他们破口骂人,腾的从席位上站起身来,嗤的一声拔出佩剑,齐军亲信立刻也拔出佩剑,城楼之上的尉迟佑耆看到这个场面,双手死死攥拳,手心里都是冷汗,似乎就等着杨兼的允许,便开始发号施令。

“砸砸砸……”

“砸砸砸……”

“砸、砸砸砸……”

一时间,潼关门下寂静无声,只剩下微风吹拂的声息,还有小包子啃着枣花糕的动静。

杨兼抱着小包子,气定神闲的坐在席上,悠闲又慵懒的靠着三足凭几,慢慢摆了摆手,示意宇文会和尉迟佑耆退下。

兰陵王也抬起手来,阻止亲信上前,双方这才还剑入鞘,不过气氛仍然剑拔弩张。

杨兼替小包子掸了掸脸蛋儿上沾的酥皮屑子,悠闲的说:“对于你们齐人来说,难道大王不正像这鸡架子么?骨头太硬留下来膈应人,偏偏还有点肉,丢之又可惜,内斗的牺牲品而已……”

兰陵王双手握拳,闭了闭眼睛,沉默不语。

杨兼还有后话:“但纵使如此,经过兼之手,就算是鸡架子也能变成人间美味。”

他说着,一展宽大的袖袍,对兰陵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举止儒雅,姿仪俊美,气定神闲,语气却十分笃定的说:“老四,不尝尝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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