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害怕孤独……(1/2)
太子杨广?
众人吃了一惊, 包括韦艺还有全部的牢卒,全都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容……
中官何泉扬起带血的面颊,滴滴答答的血水流下来, 不停的流淌在地上, 嗓子喋喋而笑, 说:“是太子!无错!就是太子……太子怨恨人主迟迟不正式册封他为太子,因此动了杀心,只要人主一死,就算他不是太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大皇子,便可以即皇帝位!”
何泉眯着眼睛, 血水眯了他的眼目, 幽幽的看向杨广,笑着说:“太子,您不要怨恨小臣,小臣也是被逼无奈……才会招供的。”
韦艺和牢卒齐刷刷的看向杨广,眼神里带着一丝丝探究。
杨广眼眸中闪过森然的寒冷,说:“休得胡言!让你供出指使之人, 你竟死不悔改,诬陷于孤。”
中官何泉转头对杨兼说:“天子……如今小臣落魄如此……又怎么会欺骗天子呢……一切都是太子的诡计,太子想要除掉天子, 自立为皇帝!还请天子明鉴, 小臣也是受人指使, 求天子开恩,放了小臣罢……”
杨兼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的目光根本没有左顾右盼, 盯着何泉竟然笑了笑, 说:“何泉啊,你一直都没说实话,朕又如何能法外开恩呢?”
何泉一愣,杨兼这句话,显然是相信杨广的。
何泉又说:“天子,难道你不信任小臣么?小臣说的……都是、咳咳……都是实话,死到临头,其言也善……小臣为何要欺骗天子呢?”
杨兼笑了笑,说:“为何?这当然要问你真正的主子了,你想嫁祸给广儿,目的很简单了,阻止册封……朕说的对么?”
杨广有些吃惊的看向杨兼,并非是因着何泉的动机等等,而是吃惊杨兼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自己,面对何泉的指证,杨兼岿然不动,一点子动摇都没有。
帝王都是多疑的,只要坐上这个位置,无论你曾经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重要了,多疑好像背阴之地的苔藓,不停的滋生,在潮湿又黑暗的心窍中滋生……
杨兼分明坐在这个席位上,但他竟然没有怀疑杨广。
杨广吃惊的睁大眼睛,一张肉嘟嘟的小嘴巴也张得老大,绝对足够塞下一只鸡子的,而且还是个头很大的鸡子。
杨兼保持着微笑,说:“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供出主使,否则……”
他的话音说到这里,何泉已经呵呵笑起来,嗓音沙哑的犹如锉刀,一边笑,一面咳,咳嗽出来的都是血水,幽幽的说:“小臣……不敢骗人啊,指使小臣的,就是太子杨广!是杨广——!”
何泉说着,竟然要挣扎起来,韦艺赶紧上前,一把压住何泉,冷喝说:“老实点!”
杨兼点点头,微微颔首,说:“好,你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好的很,不过是一口棺材而已,朕给你准备便是了……”
他说着,朗声又道:“三日之后,问斩何泉!”
还没有供出幕后主使,杨兼竟然要问斩何泉,韦艺稍微有些吃惊,看向杨兼,不过他这个人胆子比较小,如今他能做到车骑大将军的位置,全都仰仗杨兼,所以杨兼说出来的话,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韦艺都懒得多想,执行便对了。
于是韦艺铿锵应声说:“是,天子!”
何泉哈哈而笑,听说要问斩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子的意外,也不求饶了,大笑着说:“指使小臣之人,就是太子啊!是杨广!!天子,是杨广啊,太子怨恨你,所以要杀掉您……”
杨兼摆了摆手,说:“带下去。”
韦艺赶紧吩咐说:“堵住他的嘴巴,带下去!”
牢卒吓得手忙脚乱,根本不敢多言,眼观鼻鼻观心,拿了一块布,塞在何泉嘴里,让他不能说话,随即将何泉拖下去,关回牢狱之中。
牢卒把犯人关回去,天子并没有离开,还是坐在牢狱之中,等牢卒们都回来了,杨兼才幽幽的说:“方才罪贼何泉,都说了甚么?朕一时忘了,你们呢?”
韦艺浑身一凛,他虽然胆子小,但还算是个聪明人,听到杨兼这个口气,立刻明白了过来,天子是想要让今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
韦艺立刻跪下来说:“回禀人主,卑将方才未听到任何声息。”
牢卒们立刻也扑簌簌的跪了一地,叩头说:“小人也没有听到,甚么也没有听到!”
杨兼温柔的一笑,玄色的袍子衬托得杨兼皮肤更是白皙,笑起来果然温柔犹如春风,但春风之中竟然带着一股子料峭的寒意,他的笑容不达眼底,说:“即使如此,那是再好不过的,倘或让朕听到一点子不该听到的风声……”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牢卒们立刻磕头。
杨兼没有再说下去,招手对杨广说:“我儿,走。”
杨广竟然插不上嘴,一句话也没说出,颠颠颠的跟着杨兼往牢狱外面走,一面走,一面观察着杨兼的表情。
牢狱太暗了,杨广个头又小小的,自然看不清楚杨兼的表情,只能看到一片昏暗的颜色。
两个人从牢狱出来,准备坐辎车回宫去,杨兼上了车,将杨广也抱上来,杨广坐在辎车中,还在偷偷的打量杨兼的面容。
耳边是哒哒哒的马蹄声,辎车开动,稳稳当当的向皇宫行驶而去,杨广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父皇……便如此信任儿子么?”
杨兼笑了笑,说:“父亲信任儿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杨广吃了一惊,抬头看向杨兼,看杨兼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狂人,不,是在看一个痴人!
杨兼说的是甚么糊涂话?为何父亲信任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杨广生在天家,从出生便见识了尔虞我诈,十三岁开始上阵杀敌,更是练就了一副用血水浇灌熔铸的铁石心肠,哪里有甚么天经地义之事?
而杨兼说的如此理所应当。
杨兼又说:“父亲保护儿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
杨广再一次吃惊不已,不可置信的瞪着圆溜溜的猫眼,看着杨兼不能自拔,杨兼一笑,趁机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蛋儿,说:“乖儿放心,父父会保护你。”
杨广听到这里,瞥了瞥小肉嘴,心想着朕经历过的如此之多,如何需要你的保护?
但不得不说,听到杨兼这句话,杨广那铁石心肠的心窍,莫名有些发热,虽只有一点点……
杨兼揉着他的小脸蛋,说:“看看,把我儿给感动的!”
杨广眼皮狂跳,赶紧收敛了外露的表情,咳嗽了一声,用奶里奶气的嗓音,正色的说:“何泉背后的指使之人还未查清楚,父皇真的要杀掉何泉么?”
杨兼挑唇一笑,说:“当然不是,吓唬吓唬他。”
杨广揉了揉额角,说:“儿子就知道……”
三日之后问斩何泉,这个事情很快就传出去了,巫蛊娃娃的事情本就闹得满城风雨,南北朝时期又普遍信佛,很是看重这种巫蛊报应之事,所以何泉要被斩首的消息一传出来,立刻又是风风雨雨的。
转眼三日很快便要过去,何泉没有任何动静,韦艺每日都来禀报,但是不巧的是,何泉仍然一口咬定是太子杨广唆使他用巫蛊娃娃谋害天子。
韦艺跪在路寝宫的外堂中,硬着头皮说:“回禀天子,今日……今日罪贼何泉,还是没有招认,仍然一口咬定是太子所为。”
杨兼随手拨楞着火盆,天气越来越冷了,火盆中的火焰旺盛,被杨兼用铁钳子轻轻一碰,巨大的火蛇窜天而起,映照在杨兼温柔的脸面上。
他的动作很随意,表情也很随意,好似一点子也不惊讶,一点子也不着急似的,淡淡的说:“既然何泉不招认,那就算了。”
韦艺好生奇怪,为何何泉不招认就算了,难道……是了,天子一定有其他法子。
韦艺是见识过杨兼手段之人,莫名相信杨兼一定有法子让何泉供出指使之人。
杨兼让韦艺下去,回到了太室之中,小包子杨广正坐在太室的案几前,认认真真的批看文书,一只小胳膊平放在案几上,规规矩矩,另外一只手握着毛笔,连握笔的姿势都一丝不苟,微微蹙着川字眉。
果然……
认真工作的小包子,最可怜儿了。
杨兼走过去,说:“儿子,批看的如何?”
杨广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说:“父皇若是着急,自己批看一些。”
“不急不急。”杨兼笑着说:“父父不着急,你慢慢批看。”
杨广:“……”
杨广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他从上辈子开始,在做皇子的时候就不甘心,一直想要把手伸到朝政之上,掌握大权,为以后做太子,甚至做天子铺路。
可如今……
杨广万没想到,自己还在做皇子,没有正式册封太子,父亲简直是个甩手掌柜,竟然把这么多重要的文书全都拿给自己批看,主动将大权交到自己手上。
难道这些军政大权,不是需要用抢,才能夺来的么?这来的也太容易……
杨广一想到此处,头疼不已,果然,不是抢来的东西,连热血沸腾之感觉也没有,缺少了一股野心勃勃的滋味儿。
杨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跟在父亲身边,是不是学成了……贱骨头?
想到此处,杨广又使劲摇头,朕如何可能是个贱骨头?绝不可能。
杨兼见他又是蹙眉,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表情十足丰富,一张小脸蛋挤成了带褶儿的肉包子,别提多可人了。
杨兼忍不住伸手压了压杨广的小眉心,说:“小小年纪,都要挤出川字纹了。”
杨广无奈的说:“父皇若是无聊,坐在一旁不要捣乱。”
杨兼笑着说:“看来我儿很忙,那这样罢……你继续批看文书,父父给你做点好食的去?”
杨广摆摆小肉手,似乎是想要轰着杨兼赶紧走,不管批看文书,尽琢磨自己捣乱,走了反而清净。
杨兼站起身来,让儿子继续批看文书,自己则是出了路寝宫,果然往膳房的方向去了。
杨兼这一趟去膳房,其实不只是想要给劳累的儿子做点好吃的,还准备做一样东西,去给中官何泉送行。
杨兼进了膳房,膳夫们早就见怪不怪了,躬身行礼,然后各忙各的。膳夫们就奇怪了,天子是如何能做到,把朝政的打理得又快又好,还每日里都有闲心来膳房做美食的?
膳夫们可不知道杨兼有独特的批看文书法宝,这法宝不只是又快又好,而且外形还很萌,最重要的是,法宝晚上还可以变身人体工学抱枕,促进杨兼的睡眠,简直是一宝多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自然,这个法宝便是——小包子杨广。
膳夫们不知其中缘由,佩服的杨兼五体投地,都想着,怪不得天子是天子呢,天子就是厉害,天子就是有能耐,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不得的。
杨兼悠闲的在膳房里看了一圈,对主膳中大夫说:“昨日朕要的艾草,准备了么?”
主膳中大夫立刻说:“回天子,准备了准备了,全都在这里。”
一大竹筐的艾草,虽然如今这个时节不对,但是杨兼是人主,他想要一些艾草,自然有人能给他找出最鲜嫩的艾草。
艾草在现代并不多见,但是在古代的用途很多,入药入膳等等屡见不鲜。
杨兼将艾草拿过来,亲自清洗艾草,然后捣烂备用,又准备了糯米粉,将糯米粉揉成团,用艾草的浆液染色,白生生的糯米团子瞬间变成了翠绿的圆团子。
杨兼要做的,正是青团。
每年清明前后,很多人都会吃青团,青团乃是祭祀清明的食物,这个传统小吃的由来,大约产生在唐代左右,说起来其实如今已有了青团,不过青团这东西是南方人才食的,北方人很少见到青团。
因此杨兼做成绿油油的糯米团子,其他膳夫们看了只觉得咋舌,从未见过这等青绿色团子。
杨兼将糯米团子揉好,下一步就是青团的馅料问题,都是现成的,膳夫准备了豆沙馅、枣泥馅等等,除了这些中规中矩的馅料,杨兼还让膳夫们准备一些炒熟的肉松,还有一些蛋黄。
杨兼准备做一些肉松蛋黄馅的青团!
若说肉松蛋黄馅的青团,那可是现代的网红小食,肉松喷香,蛋黄浓郁,外面裹着软糯可口的糯米,一口咬下去,蛋黄还在流油,别提多满足了,杨兼是个北方人,但是他莫名喜欢这口儿,果然网红是有网红的道理的,而且肉松蛋黄味的青团是咸口,杨兼也能吃一些。
杨兼麻利的开始包青团,将肉松和一些油和起来,把蛋黄包裹在正中间,做成一个大大的肉松蛋黄球,再把馅料包裹在青色的糯米面之中,揉成圆团,每一个青团足足有掌心大小,圆圆润润,看起来光洁又可爱,因为是圆形的,乍一看充满了幸福感。
杨兼做的肉咸蛋黄青团,个头圆润,馅料极其饱满,很快揉捏了一堆,只需要上锅蒸熟便可以食用了。
为了区别,杨兼将甜口的青团做的小一些,咸口的肉松蛋黄青团做的大一些,上锅蒸好,很快出炉,全都捡出来,避免粘黏在一起。
经过蒸熟的青团,外皮更是光洁润滑,打眼看上去郁郁葱葱,颜色鲜亮而好看,不过青团的內馅都包在里面,所以即使蒸熟,也闻不到甚么香甜,或者醇厚的味道。
杨兼将青团留下来一些,特意分给膳夫们,刚才他已经把做法交给了膳夫,这会子让他们尝一尝味道,以后宫中的小零食也可以多一味。
杨兼端着咸口和甜口的青团离开膳房,刚走出去,还没走远,膳夫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尝试青团了。
他们经常听说天子的理膳技艺了得,但是总是无缘尝试,今日看到天子料理青团,一个个都很奇怪,大部分的膳夫都是北方人,从未见过艾草的这种吃法,好奇的不得了。
主膳中大夫拿起一只青团,正好是蛋黄肉松的,入手沉沉,馅料实打实,沉的好像一只小秤砣似的。
主膳中大夫先是闻了闻,只能闻到艾草的香气,很是清香,但是旁的多余的香气根本闻不到,这就是一只“其貌不扬”的小团子,然而一口咬下去……
杨兼听到身后爆发出“太美味!”“太香了!”“口感竟如此软糯……”等等的赞叹声,几乎把膳房的屋顶给掀了。
杨兼笑了笑,自行端着承槃回到了路寝宫,也没让宫人帮忙,端着承槃往最里面的太室而去。
杨兼进了太室,杨广还在批看文书,他去了这么久,杨广一动不动,定力十足,完全没有分心,已经批看了一摞的文书。
杨兼走过去,杨广听到了脚步声,不过没有抬头,还在批看文书。
嘎达——
杨兼将青团的承槃放在案几上,笑着说:“儿子,劳逸结合,吃点小食罢。”
杨广这才放下手中的毛笔,心里默默的想着,朕无法劳逸结合,还不是父亲害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承槃中大大小小的青团,杨广算是很见多识广的,毕竟他曾经是天下之主,不只是北方的人主,南北在隋朝统一,因此杨广也见识过很多南方的吃食。
青团就是其中一味。
杨广惊讶的说:“青团?”
杨兼点点头,说:“来尝尝。”
这吃食在北方不常见,杨广以前食过,不过他从来不偏爱这口,所以吃的很少,如今回到了南北朝时期,南北还未统一,有明显的分界线,因此在北方,更难见到青团。
杨广放下毛笔,并没有立刻吃青团,而是去洗了洗手,简直是一丝不苟,毕竟杨广是有些洁癖之人。
擦干净小肉手,这才捏起一只青团来。
艾草的清香扑鼻而来,很多人无法接受艾草的味道,因此杨兼在做青团的时候,特意少放了一些艾草,香味淡淡的,并不刺鼻,更不会让人晕香。
杨广拿起的是最大的蛋黄肉松青团,个头非常大,足足有杨兼的手掌大小,杨广这小肉手捧起来,两只手并拢的捧着,“嗷呜!”大口咬下去。
杨广以前是食过青团的,因此根本不觉得新奇,但是一口咬下去,登时睁大了眼目,震惊的盯着手中捧着的青团。
青团的外皮软糯,翠绿粉团,郁郁葱葱,那又糯又绵的劲头十足馋人,咬下去之后,里面包裹着厚厚的肉松团子,肉松“咬破”了一些,最里面竟然是一颗腌制的蛋黄,蛋黄还在流油,将肉松滋润的甘醇咸香,无论是层层递进的口感,还是咸香浓郁的味道,都十足令人惊艳。
杨广鼓着腮帮子咀嚼,瞪大了眼睛,小嘴巴上都是油花,来不及说话,“嗷呜嗷呜”的吃着,因着青团实在太大了,小包子杨广食了半个,已经感觉撑得不行,满足感十足。
杨兼笑眯眯的说:“好吃么?”
“好粗!”杨广一面吃一面点头。
杨兼又拿起甜口的青团递给杨广,说:“尝尝甜口的,豆沙的应该也不错。”
杨兼做的咸口青团,外皮包的不厚,如此一来内馅饱满,一口咬下去满满都是肉松,别提多满足了,但是做甜口的粉皮包的稍微厚一些,因为他知道杨广不是很能吃甜食,喜欢吃皮厚馅小,甜味点到即止的甜食。
杨广立刻就着杨兼的手,咬了一口豆沙青团,不同于咸口的青团,甜口的青团清新甘甜,豆沙细腻,入口滋润,十足接腻。
杨广便一口咸的,一口甜的,两面开弓,食的是津津有味。
食了一些之后,实在是食不动了,杨广这才放弃了,杨兼把他剩下来的半个咸口青团吃掉,用帕子擦了擦手,说:“走罢儿子。”
杨广奇怪的说:“父皇,去何处?”
杨兼低头看着杨广食剩下的几个青团,招手吩咐宫人将青团装在食合中,说:“探监。”
探监?
那不就是去看何泉么?
备了辎车,杨兼和杨广上了车,带着装有青团的食合,便往牢狱去了。
牢狱阴暗潮湿,还和三日之前一样,没有甚么太大的改变,当然了,何泉也没有甚么太大的改变。
何泉伤痕累累的躺在牢房中,眼目空洞又阴暗,几乎和这肮脏的牢房融为一体,一动也不动。
卡啦卡啦——
牢门打开,杨兼和小包子杨广走进来,牢卒呵斥说:“罪贼何泉!还不快快向人主作礼?!”
何泉还是一动不动,分明睁着眼睛,却好像死了一样。
杨兼抬起手来,说:“无妨,都退出去罢。”
牢卒虽然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应承下来,纷纷退出了牢房,站在远处侍奉着。
何泉仍然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也不起来见礼。
杨兼仿佛在观光,环视四周,慢慢的踱步,说:“三日过得真快啊,倘或你还不招认,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呵……”何泉终于动了,他并非是个死人,沙哑的冷笑一声,他一笑,干裂的嘴唇瞬间裂开,慢慢凝出血迹,“你以为我怕死么?”
“不,你当然不怕死。”杨兼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何泉,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怕死呢?但是你怕孤独,对么?”
何泉眯起眼目,眼神中似乎有些不解。
杨兼笑了笑,说:“死到临头,你的主人都没有来看过你一眼,他确实是养了一条好狗,但是但凡是狗,都很怕孤独,不是么?这可是好狗的通病啊。”
杨兼话里有话,何泉慢慢坐起身来,戒备的看着杨兼,说:“不必费心了,我还是那句话,指使我的人就是杨广!”
杨广眯起眼目,冷笑一声,说:“孤身边,可没有你这样的好狗,说实在的,孤很是羡慕你的主子呢。”
何泉说:“你们到底要做甚么?”
“别害怕。”杨兼笑了笑,摆出一张亲和的面容,说:“到头来你的主人也不能给你送行,明日便要问斩,朕这个人最是心软,让你吃饱喝足再上路。”
他说着,小包子杨广便把食合“咚!”一声放在地上,说实在的,他很不情愿,这么好食美味的青团,他还想留着自己食呢,父皇竟然要给这个死囚食,实在是太浪费的紧。
杨兼蹲下来,单膝跪地,亲自打开食合的盖子,随着盖子咔嚓一声轻响打开,何泉死灰一样的眼神,慢慢的明亮起来,眸子快速波动,流露出一股震撼。
一瞬间,他的眸子红了,眼眶殷红,快速的积蓄液体,如果不是强自抑制着,何泉下一刻便会痛哭出来。
杨兼很是满意何泉的反应,笑着说:“为君践行,这是你小时候常食的罢?”
何泉的眼眶越发的殷红,嗓子快速滚动,慢慢伸出手来,但是并没有碰到青团,伸到一半,又将被打的没有一块好皮肤的手缩了回去,他缩手的动作,带着一股绝望的灰败,仿佛是一捧燃烧殆尽的灰烬,只要被风一吹,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烟消云散……
何泉呆呆的看着青团,说:“你……怎么知道这些?”
杨兼淡淡的说:“随便找几个宫人,不难打听到罢?”
杨兼这三日,其实也没有闲着,平日里杨广批看文书,总是看到杨兼去找宫人“闲聊”,好像无所事事一般,但其实不然,杨兼的无所事事,是带有目的性的。
杨兼找路寝宫中的宫人打听何泉的事情,赫然发现其实何泉并非北方人,他应该是逃难而来的南方人。何泉掩饰的很好,但是宫人们相处久了,多多少少都暴露了一些。
何泉,是南梁人。
说起南朝,那和北朝一样,也是一本难念的经。南面的格局和北方一样动荡不堪,确切的说,早在几年前,其实南梁已经灭亡了。
南陈取代南梁,占据了南方巨大的土地,不过南梁的贵胄存活了下来,当时北周为了牵制南方,所以出手扶持了南梁贵胄,这些南梁贵胄在江陵一带“圈地”,夹缝生存在北周、北齐与南陈中间,一直苟延残喘着。
说起来,南梁的君主也是天子,不过他们现在掌握的只是弹丸之地,如果不是因为历来的南梁天子个个作为不凡,只靠着江陵这么大点子地盘,南梁早就灭绝了,绝对撑不到现在。
何泉是从南梁逃难出来的,当时南陈取代南梁,动荡非常,何泉一家子受到了牵连,逃到北面的时候只剩下了何泉一个人……
何泉望着青团,喃喃的说:“都死了,死光了……无论是父母兄弟,还是姊妹,全都死光了……在我的面,一个个惨死,那样的日日夜夜,实在太可怖了……”
他说着,闭了闭眼睛,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继续说:“后来我逃到了周地,兵荒马乱,到处都在打仗,我被当成了俘虏抓进军中,然后……”
和宇文胄一样……
宇文胄并非是个例,何泉遭到了宫刑,在士兵们的取乐声中,仿佛把这些当做一种消遣和顽笑。
后来辗转之下,何泉进入了北周的宫廷,成为了一个中官。
“那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何泉幽幽的说:“我本以为入了宫,便不会再流离失所,只要我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安分过日子,但是……但是老天爷总是不长眼的。”
何泉虽然是个老实人,手脚麻利,但是在这个宫中,即使是中官,也需要尔虞我诈,否则便会被人欺负,便会被人像蝼蚁一样碾死。
当时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何泉被诬陷是贼子,抓起来拷问殴打,何泉哭着说自己没偷东西,但是没人相信他,几乎把他活活打死……
“就在那时候……”
杨兼接口说:“你的主子出现了?”
何泉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杨兼,出奇的他没有否认,而是点点头,说:“好像一个菩萨,他是来救我的。”
杨兼轻笑说:“原来是一个知恩图报的故事。”
何泉说:“没有人把我当人看!只有他……把我当成人看,救了我,给我吃食,所以……”
杨广冷声说:“所以你要报答他,栽赃陷害于孤?”
何泉的嗓音沙哑,笑起来,说:“没错!都没错,只要能报答主上,让我做甚么都行,反正我已经肮脏不堪,根本不在乎更加不堪,只要……只要能让主上欢心……”
“果然是一条好狗。”杨兼淡淡的说:“在你的主上心里,就算再忠诚,你也不过是一条听话的狗罢了。”
何泉冷声说:“你们不必费劲离间了,我是不会上当的。”
杨兼说:“难道朕说的不对么?即使更加不堪?如果你的主上把你当成人看,便不会让你做如此涉险又肮脏的事情,你现在……完全已经是一条丧家犬了,你的主人,不会多看你一眼。”
何泉听到这里,嗓子发紧,脑袋里嗡嗡作响,眼眶复又红了,因为杨兼好像说中了甚么,的确是这么回事儿,或许当年那个人救了何泉,只是突发奇想的无聊,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儿,但是当年那个生活在地狱之中的何泉,却当成了一回事,决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报答,这本就是一种不对等的干系。
杨兼笑着说:“放心,朕不会问你那个人是谁,吃点东西,准备上路罢。”
杨兼果然没有追问,对杨广招招手,说:“我儿,走罢。”
小包子杨广很是听话,颠颠颠的追上去,小肉手拉住杨兼的手,一大一小便离开了阴暗的牢狱。
何泉瘫坐在地上,看着远去的两个人,慢慢低下头来,复又看着食合中翠绿的粉团,杨兼没有追问,也没有逼问,他到底……是来做甚么的?
何泉心中充满了疑惑,充满了不解,更充满了悲伤,紧紧凝视着食合中的青团,慢慢的,一点点的,在旁人都看不到的阴暗角落,伸出手来,抓住软糯碧绿的粉团,发疯似的一口咬下去,不知道是因着饥饿,还是泄愤……
软糯的青团被咬的稀巴烂,馅料几乎是破裂的喷溅而出,这一刹那,何泉的眼泪脱眶而出,合着脸上的血污一起,疯狂的堕落……
杨广随着杨兼离开牢房,说:“父皇,我们当真不再盘问了?”
杨兼笑眯眯的说:“这种死脑筋,盘问他有甚么用?不需要盘问了,朕自有法子。”
杨广虽然不知法子是甚么,却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三日之期已到,何泉即将被问斩,韦艺最后问了一遍何泉,何泉还是不回答,木偶一般,死人一般,眼神绝望而失焦。
韦艺摆摆手,说:“带走。”
用巫蛊之术谋害天子,这可是大罪,何泉要被当众问斩,前来围观的人数不胜数,何泉仿佛一个过街老鼠,从阴暗的地方被拎了出来,即将曝露荒野。
何泉大辟,监斩的官员已经准备好,只等着时辰一到,斩首复命,官员看了看天色,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朗声说:“逆贼何泉,谋逆天子,愤毒天常……”
他的话说到这里,突听“哒哒哒——”的声音,是马蹄声,有人突然催马而来,速度飞快,高声大喊着:“人主有令!!”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那狂奔而来的竟然是车骑大将军韦艺,韦艺一路策马,高声大喊,监斩的官员连忙站起身来,迎上去行礼,说:“拜见车骑大将军,不知这是……?”
韦艺朗声说:“人主有令!感念何泉忠义,世间少有,人主又堪堪即位,大赦天下,因此赦免何泉死罪,即刻押解入宫!”
“甚么?!”
“赦免死罪?”
“这可是巫蛊的大罪啊!”
“天子果然仁慈为怀啊……”
韦艺话音一落,无论是监斩的官员,还是围观之人全都吃了一惊,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何泉谋害天子,天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赦免了何泉的死罪,若不是众人亲耳所听,恐怕都以为是做梦!
何泉震惊得抬起头来,久久不能回神,韦艺挥手说:“立刻押解起来,带进宫中。”
监斩不了了之,天子法外开恩,赦免何泉,这件事情很快传遍了京兆的大街小巷,令所有人津津乐道。
何泉被押解入宫,一路进宫路寝宫,被禁卫压着跪在地上,便听到“踏踏踏”的跫音,闲庭信步,是杨兼走了出来。
杨兼笑着说:“何泉,咱们又见面了。”
何泉也不作礼,反正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完全不在乎甚么,凝视着杨兼,冷冷的说:“为何突然要大赦?我已经说过了,我绝对不会改口,想要我改口,死了这条心罢!”
杨兼笑着说:“别急,朕不是想让你改口,也是不会逼迫你说出指使之人,朕这是在……钓鱼啊,愿者上钩。”
何泉眯起眼目,死死盯着杨兼。
杨兼慢悠悠的说:“大庭广众之下赦免,全京兆的人,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皇亲贵胄,一天之内,必然全部知晓,而你背后的主子,想必也会知晓……一条已经没有用处,本该被处死的狗,突然活了过来,你觉得,你的主人会不会觉得这条狗碍事儿,会不会好怕被这条狗反咬?”
何泉终于明白了杨兼的意思,杨兼赦免自己,完全就是为了钓出自己背后之人。
杨兼笑着说:“别着急,我们看看他,能忍到甚么时候,甚么时候才会来杀你。”
何泉被赦免已经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了,而同时,另外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传了出来,市井流言,指使何泉的人,竟然是当今天子的大皇子,马上便要被册立成为太子的杨广!
杨广因着不满天子拖延册封,所以起了杀心,想要杀死天子,如此一来,无论杨广是不是太子,天子的位置,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落在杨广的头上。
这事情传的风风雨雨,大街小巷,全都传遍了,简直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嘭!!”杨广狠狠一拍案几,他自然也听到了风声,这么大风声,如何能传不到自己的耳朵里来?气的他小小的身子浑身打飐儿,简直是岂有此理。
而且令杨广狐疑的是,到底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当时的知情人一共就那么两个,车骑大将军和一众牢卒们,韦艺胆量那么小,知道甚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牢卒也没有那么大能耐,短时间传的如此风风雨雨。
除非……
是幕后之人,这个人恐怕是害怕何泉被赦免,会把自己供出去,所以已经开始狗急跳墙的加快进度了。
杨广冷笑一声,说:“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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