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客青衫 73(2/2)
说着,银七公子伸手,将小木偶人面前的两团草绒从衣裳里拉了出来,又往它下面肚脐下点了一个小突起。
“你看,差不多了。”
银止川说。
西淮:“……”
“哎,不要注意这种细节嘛。”
银止川说:“我当初念书不好,就很希望有一个念书好的心上人。她最好诗书达理,琴棋书画俱全,性子温柔体贴,什么都随着我。晨间早起为我熬羹汤,晚间我回来为我捏腿捶背……什么的。”
“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失望?”
西淮挑着眼说。
“不失望,不失望。”
银止川赶紧道:“这些都不重要。……什么都没有心里喜欢重要。只要是真正喜欢的,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倒是大实话。
银止川只要瞧着西淮那令人过目难忘的风姿,就一切条件都可以再往后排。
什么听话乖巧,什么温柔可人,都可以放一放。
晨间给人家熬羹汤也可以,晚间情趣捏腿更不必提。
“好啦。别在意这个。”
银止川说。他眼神小心翼翼觑着西淮,笑着说:“给你看个我新雕的。”
他说着伸进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从中取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偶人。
那只偶人和西淮就如出一辙了,也不知道是银止川什么时候做的——
尖尖脸,吊眼梢,寡淡的眉目,薄如折刃的唇。
甚至连脖颈后的一颗芝麻小痣,都纤毫毕现。
加上一身胜雪白衣,和西淮几乎一模一样。
“像么?”
银止川笑着问。
他把从前那只小木雕拿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将这只新的放进去,笑着说:
“这样就好了。”
“你做这个有什么用?”
西淮蹙了蹙眉,问说。
他看着银止川这小心至极,又大费周章的举动,似是很不能理解。
“这个是死同穴。”
银止川轻声说。
“我们将门之后,总逃不过马革裹尸的下场。”
“所以哥哥们和我一起做了这个小匣子,就是为了来日,遇到心仪的人,将他的命牌与我们的放在一起。这样即便哪一日……哪一日死在战场上看不到尸首,也早已在活着的时候和他同穴过了。”
西淮瞳仁微微一震,诧然地抬起眼,却瞧见银止川笑着的脸。
他饶有兴趣地比划着小木人和自己特地带出来的命牌,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在说伤心事似的,笑眼弯弯道:
“你瞧。你没有命牌,我就给你弄了个小木雕。这样我们还是能在一起。”
银止川将自己的命牌轻轻牵出一条红绳,有小心翼翼套在那只象征西淮的小偶的手上:
“我在你的手心里。”
他轻声说:“你拉一拉,扯住了这根线,天涯海角,我也回来寻你。”
那是他特地从金蝉寺里取出来的。
西淮记得,银止川提过。他还说,这块命牌,是他父亲做来替他挡劫的,但是他怕这命牌坏了姻缘老人给自己和西淮牵线,所以提前偷拿了出来。
到而今……他竟要亲手将这命牌交到他的命劫手心里!
“我……”
西淮极其轻说。
他的手身侧微微发着抖,那一刻,他简直无从是好。
害银止川性命的锦囊还在怀中揣着,西淮绝望地退后了一步,他喃喃说道:“我不能……”
我不能和你死同穴……
我不配!!
那一刻,西淮心里升起一种荒谬的负罪感——
是的,他的父兄弃城而去,做了沧澜的逃兵,可是那也只是他的父兄!
和银止川有关系吗?
他……他那时并不在沧澜,他和父母姊妹的死没有关系……他的手上,没有染过沧澜人的血!
这是西淮从未想过的,他从遇到银止川的那一刻,就心怀仇恨,以一种血仇的遗孤看待他。
但是这个人,他愈靠近,愈觉得可怕——
任何时候,他捧给西淮的都是温柔和赤诚,好像宁可死在他手下也无怨怼。
这种明亮的心意,刺痛得西淮几乎要握不住袖里藏着的刀。
“我……”
白袍的少年怔怔望着面前人,眼里突然无知无觉落下泪来。
破败木门外的阳光刀剑一样刺进来,照在西淮苍白的脸上。
他脸上有两道泪痕,银止川听见他同自己说:
“下一世,你早些来。早点来找我……”
“在我锦衣煮酒时,执箫吹月时……遇到我。”
西淮颤抖着,哽咽了一下。
“我与你生同塌,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