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客青衫 84(2/2)
许久,那颗点着相思豆的骰子掉落地上,银止川回抱了西淮。
他抚摸着他的脊背,缓缓捧起他的脸。更加深地吻他。
星空下,旷野中,没有来处也不知所归的风。
他们拥抱亲吻着彼此,越来越用力,好像要一直借此把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以此来对抗漫长残忍的世事,以此来做到再不分离。
其实绮罗年少,本也如此。
如果没有沧澜城破,没有十多年前的京城贬谪。
他们一个是镇国公府的幺将军,一个是叶家才情倾世的小公子。
一个玉树琳琅,一个风姿迢迢。
只需惊鸿一面,就胜却人间无数。
慢慢的,银止川感觉到有咸涩的水渍流进自己的嘴里,冰凉发苦。
他睁开眼,见西淮眼睫浓密稠蜷,漆黑如鸦羽,却簌簌轻颤着。
一大颗一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滚下来,滑到腮边。
“怎么了?”
银止川吓了一跳。他记忆里还是第一次见西淮落泪。哪怕遇到什么样的恶劣境遇,这个人过去也总是淡漠平静的。
他慌忙去擦白衣人的脸颊,心疼地道歉:“我弄疼你了?”
“哎,对不起,你要不咬回来吧……喏,我给你咬,绝不收手。”
西淮看着伸到面前的小臂,低低地一笑。
“我是在怀念。”
他轻声说。
少年的眼睛扫过漫天寂寞的星辰,和眼前人俊傥明朗的脸。
因为我知道未来注定分离,所以当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念,这注定失去的一切。
……
西淮约了候尚第二天再赌第二局。
但是实际上,他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又同银止川出发,直接去了候尚的家中。
候尚是守墓人,家安在城郊外的一处荒地。隔不到一公里,就是陵墓垒垒的坟地。
“昨日约他再赌,不过是托词。”
一面走,西淮一面说。
“候尚是守墓人,但是却在赌场出手阔绰。”
西淮复述着银止川派出去的奴仆回报的讯息,反问:“他哪儿来的钱?”
银止川正在给西淮理腰带,听西淮说话听得心不在焉。
——方才出门的时候太急,西淮腰带系得马马虎虎。只囫囵盘了一下了事。
银止川看不过眼,觉得这样出众清秀的少年郎,怎么能有扭成一股麻花的腰带,一路上就都拉着他要重理。
“是啊,他哪儿来的钱?”
此时听到西淮的话,也附和得毫无建树:“肯定是别有关窍!”
西淮:“……”
西淮对腰带并不在乎,但是在乎银止川好好听他说话。
当即不高兴地往前挣了几步,不让银止川碰他了,说:“有关窍是有关窍,但是关窍在哪里?”
银止川心说我怎么知道,视线仍一个劲儿落在西淮身侧不住轻轻漂浮的衣巾上。
“别人赚钱,大抵不过劳作、倒腾买卖,这么几个途径。”
西淮说道:“但是有一点,候尚与旁人不太一样——他是和死人打交道的。”
“嗯。”
银止川不满意地抱着臂,问:“那又怎么样?”
“所以……他有可能从死人身上弄钱。”
话说到此,银止川和西淮已经不知不觉出了城。
因为蛇患严重的缘故,星野之都的郊外又添了不少新坟。此时远远的看过去,竟仿佛过去乱葬岗的区域扩大了一倍有余。
银止川和西淮站在荒地开始蔓延的地方,默默看了半晌。许久后,西淮极轻叹了口气,道:
“走吧。”
在一块又一块碑帖旁经过的时候,西淮回想着昨日和候尚近距离说话的每一处细节。
其实,在赌场见到候尚的第一眼,西淮就有一种天然的直觉——
这个人必然动过尸体。
大部分在墓地看守的人,都不过是垂垂老者。
盛泱律法给看守乱葬岗的人报酬很低。只有没有能力再做其他事的人,才会留在坟地,和亡者作伴,赚一份糊口的钱。
但是候尚不一样,他生得高大,身体强健,明明有很多赚钱的路子。哪怕去码头卸货,都能得到比看墓更多的酬劳。
他选择看守墓地……除非是他能够从看墓中得到比做其他工作更高的报酬。
这种猜想,在从候尚身上的随身之物上都闻到尸臭的时候,叫西淮更加确信。
“昨夜下雨了么?”
慢慢离候尚的棚屋近了,西淮和银止川的动作也变得轻了起来。
经过一个土包时,西淮却倏然脚步一顿,拉住银止川,低声问。
银止川一怔,下意识回答:
“没有啊。”
“……”
西淮眉头缓缓蹙起,直起了身。
他放眼看着这荒无人迹,只瞧得到坟冢的乱葬岗。
坟冢排序都是乱的,分不出新坟旧坟。
但是即便是有新冢,也不应该有这么多。
西淮走到方才令他起疑的那个墓地旁边,轻轻拈起一把黄土,放在手心,慢慢捻了捻。
潮湿的,带着尸味的土。
西淮静静看着这土半晌,倏然朝银止川说:
“候尚掘过这座坟。”
[注1]:“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唐,温庭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