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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双更合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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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哈着气慢慢将那只手变暖,看着它在自己手心微微轻颤。

就像捧着它主人的那颗冰冷而敏感的心脏一样。

“好了吗。”

许久,银止川喉结微微滚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只重新端起木柜上的碗,低声说:

“喝药吧。”

他们半拥半抱地依靠着彼此,就像他们还未分开之前那样。

亲密无间的,毫无保留的。

……那之后,银止川和西淮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相处状态。

他们谁也不提从前的事了,仿佛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分明彼此的性命还在因此每时每秒地消逝,但是他们都视若无睹了。

不像从前那样无所迟疑地说爱,但是也算相安无事。

西淮有时候看着银止川的侧影会怔怔发呆,像在想着什么自己的心事,但是一个字也不曾向人提起。

银止川盘算着自己的后事。

他慢慢地将整个府邸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有些值钱的玩意儿,就分发给了星野之都内在此次毒疫中倾家荡产的难民。

他将龙眼琉璃、避水凝珠等物当做石子,坐在屋顶上,用弹弓往路过的人身上弹着玩。

有人被打中了,并不怎么疼,但心中怒起,正准备破口大骂是哪家顽劣小子犯浑,却发现脚边“石子”透着晶莹的光芒,价值连城,便立时欣喜若狂地大叫着,跑回家去。

“四哥六哥,这是我们从前最喜欢玩的游戏了,而今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银止川低低地叹了口气,天空的月亮皎洁而孤寂。

他手撑着下巴,手边放着桑梓归。

银止川想象着和当初兄长们一起喝酒的时光,好像他们还和自己一起坐在这高高的屋顶上。

有时候姬无恨也会出现在他身边,问:

“止川,何苦呢。”

他心里明白,如果银止川真的想活下去,不至于毫无希望。

但是银止川偏偏不想。

“无恨兄,”银止川只说:“我已经孤零零在这世上活了七年了。”

“我曾无数次想,我为什么没有和父亲兄长们一起死在疆场上。这人间,活着是很冷的啊……”

他漫笑着,饮了一口酒。

“更何况,与西淮也无关。在遇到他之前,我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了。遇到他之后,才由一场美好幻梦骗着,在这世上多活了段时日……到而今,我大梦初醒,明白过来,原来在这世上确实是没有人希望我活下去的,才选此下策而已。”

姬无恨皱了皱眉:“话不能这么说。”

“我已经认清我的心了。”

银止川笑笑:“……我依然爱他。即便他恨我,想要我死,但我依然没有办法不为他的受伤难过。我没有办法的……除了认了这命中注定的情劫,又能怎么样呢?”

“……那你也不能因为他想叫你死,你就——”

“我问一个问题。”

银止川打断他,说。

“什么?”

姬无恨皱了皱眉头,问。

“如果。”

银止川晃着酒坛,递了姬无恨一只,与他轻轻一碰,说道:“姬祸命在危旦,你愿不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取灵药?”

姬祸是姬无恨的同胞弟弟,莫说取药,即便是要姬无恨将眼珠子挖出来给他,他也是愿意的。

更不提姬祸如果还是在危在旦夕的情况下。

姬无恨果不其然,毫无犹豫,点点头。

银止川一笑,说道:“你看,你不也是么?”

“说是取药,都不过是为一个人赴死罢了。那么是怎样死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

姬无恨一语塞在喉中。

见姬无恨不懂这其中的关窍,银止川也不答,只笑着,将两手撑在身后。

仰首看着满天的星子。

“我活厌了,死了能叫他开心,就叫他开心开心好了。”

他说。

这个姿势,整个天空的星辰都落在了银止川眼中,就像盛着一整个银河。

看上去异常璀璨明澈。

“更何况……为心爱的人赴死。”

银止川看着星星,低喃着说:“是大英雄啊。”

……为心爱的人赴死,是大英雄啊。

银止川想到小时候,四哥偷带着他去秋水阁听照月唱曲儿的日子。

伴着咿咿呀呀的曲调,四哥为照月与星野之都中其他贵族子弟打了不少架。

他曾经最常挂在嘴边讲的,就是这句话。

而今再在脑中突然浮现的时候,银止川只感觉无比的哀凉和讽刺。

他笑了笑,唇间尝到冰凉苦涩的咸涩液体。

……

西淮慢慢地,能说几个字了。

那灵药果真效果奇佳,令它口中伤口加速愈合之余,还缓解了大半红丸带来的煎熬。

但是这一日银止川过来,西淮主动朝他说话时,还是数天来的第一次。

“那里有一封信。”

白衣人低低地说,声音有点凉,像含着一粒糖在口中,字词听上去却仍有些模糊。

“什么信。”

银止川漫不经心地,好似全不在意一样,只仍然专注地逗着猫。

他诱惑着想将小番茄从藤椅背上的这一端,扑着爪儿挪到另一边。

“里面有一些王家与宫中的通信。”

西淮哑声说:“与花辞树一脉有关。倘若来日……有用得着的时候,你可以以此与沉宴做交易。”

“……”

银止川简直就要失笑了,他想,自己一个时日无久的人,谈什么“来日”呢。

“那些朝堂上的东西,我不关心。”

银止川直起身,淡淡说。

西淮无声地揪紧了身侧垂杉。

“说到这个。”

把小番茄抱到怀里了,银止川转身说,“我一直想问一问你。虽然你从前已经给过我答案了……但是,你真的……从来——哪怕是一个瞬间,喜欢过我吗?”

这是他最执拗的问题,哪怕有一日走到地狱,都想在死前弄清楚的。

但是而今银止川再提起来时,竟已经是如这般平静,风轻云淡,好似在问“你是想吃梨还是石榴”那般波澜不惊。好似无论西淮给他什么答案都可以接受。

西淮沉默了一瞬,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瞳望着他,问:

“你会信么?……如果我说出来,你会信么。”

“当然。”

银止川笑着:“你哪怕骗一骗我,我也是很高兴的。”

这就是临死之人的心愿吧……明知无法得到的时候,就不再期望天长日久。一朝一夕也很好。

“我曾经说过两个谎。”

许久后,西淮轻声答。

一个是喜欢你,一个是不喜欢你。

但是在你问的时候,那个时候,我都说谎了。

好似说喜欢对西淮来讲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他只以这样委婉的方式回答。

银止川点点头,很了去遗憾似的,笑了笑说道:

“我很开心……听到你这句话,我确实很开心。谢谢你,还愿意骗我一次。”

“……”

西淮一时无言,差点将那句“我是真的喜欢你”脱口而出,但是话到嘴边,又终究凝住停滞。

其实,那段时间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真正彼此心悦又坦诚说出的时光,只是,谁也不愿再相信了而已。

遣散府中下人之后,银止川准备做的最后一桩事,是想将埋在庙中的匣子取出来。

那里面放了他的命牌和代表西淮的小偶人。

曾经“生同榻,死同穴”的誓言,终将一纸作废。

他带了西淮一同前往,还是第一次去时乘坐的那架马车,但是此时二人心境,已与当初大不相同。

但是在前往庙宇的途中,发生了另一件事,让二人极其意外。

——沉宴降下了对林昆的处死判决:

凌迟。

林昆似乎是毫无辩解意图的,这个曾经受尽美誉,在御史台守着最后一方清净的御史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死去,他却仿佛早有预料。

他早就提前支开了李斯年,让他在二十余日前替自己前往关山郡办事,并在内监前来宣旨时,对西淮银止川为他找出来的线索只字不提——

……看起来,就好像是故意选择赴死一样。

他平静地听完了指令,监守的最后一个字落地时他只笑了一笑,朝旁侧目瞪口呆的候尚说:

“我要去证我的道了……这之后,盛泱当海晏河清……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看不见了。”

纤弱清隽的贵公子仰了仰首,看着那黑不见天日的底狱中唯一的一扇小窗,唇角有微不可见的笑意。

银止川和西淮听说此事时已经在去荒庙的途中,似是为了掩人耳目,沉宴发令前没有一丝征兆。颁布号令后立刻处决。

闭府许久的镇国公府,在此之前竟也没有得到丝毫消息。

“陛下早朝下得令,”仆从哆哆嗦嗦说,“午时便行刑,已剩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了!”

银止川不可置信,无论是出于对林昆身世的考量,还是对李斯年对林昆无可置疑的维护的信任,他都不敢相信林昆会被推出去处死。

“林大人的兄长曾到狱中与林公子密谈一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仆从匍匐于地,手足发抖:“林公子的兄长出来时,说‘我林家有儿郎如此,不负忠君肝胆’。那之后,林大人一族便再也未林公子说情分毫了……至于御殿大都统,早前听说为林大人办什么事,去了关山郡。此时说不定都尚未得到消息……即便知道了,恐怕也回援不及。”

银止川再难说什么,登时一驾马车,转头朝刑场奔去。

一路上,他们见到许多人,但是都很奇异,这些曾经对林昆感恩戴德百姓,而今都换上了另一幅面孔。满面的憎恶和痛恨,吵吵嚷嚷地拥挤着,要去看林昆的行刑。

乌合之众的爱和恨都这样轻易,他们需要一个痛丧亲人的发泄口,也习惯人云亦云,甚至不需要多么清晰的证明,只要有人这么告诉他们。他们就愿意在最安全、最人多的地方,恨恨丢出自己的臭鸡蛋。

银止川策马入闹市,在集市上惊得街边两侧商贩都鸡飞狗跳,但在一片入飞的倥偬中,他还是听到了许多的议论:

“……原来林大人真的是触怒神的人啊……他提出的废除钦天监,也是惹得星野之都爆发毒疫的根源呢!”

“幸好钦天监的达人们平息了神的怒火,否则我们会怎么样,真是不堪设想!”

“亏得我当初还感念过林大人深恩,以为他不让我们祭祀河神是什么善举……但是祭祀河神,不过每年死九十九个女孩儿,若不祭祀,倒霉的可是我们全城人!”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脸上有沾沾自喜的笑意,好似即将见证一桩叫他们轻松的善事。同时夹杂着,还有一两句感叹林氏一族也会愚昧至此,不敬奉神的轻噫。

沉宴的计谋如此轻易地就得到了相信,银止川不知道这些话在林昆的囚车过去时,林昆有没有听到。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孤芳自赏的年轻御史,但是倘若这些话叫他听到过,银止川想,他该多么伤心啊。

这一年岁末,楚渊去,林昆殁,盛泱之民已经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但是他们尚不自知,且愚蠢蒙昧地庆祝着,放响鞭炮,以钦天监的寺庙代替观星阁的神堂,要追逐着能赏赐他们幸运与平安的“神使”们。

有时候救民,是很叫人伤心的一件事。

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事实会告诉你,有很多一部分人,他们本就不值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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