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双更合一(1/2)
“你要一直与我这样耗下去吗?”
深幽的夜里,恶魔在人的耳边低语。
七杀一遍遍地诱惑着:“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来不及啦。燕启人很快就要过赤霞河,宽慈仁厚的君王,难道你不怕成为史书上千万人唾骂的亡国之君吗?……”
沉宴伏在案边,浑身冷汗,手抓住桌案的边缘,小臂处青筋暴起。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叠叠军报上,沉沉喘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或者说,今日才发现自己遭遇了这样的事。
“我不是一个好君王,”沉宴咬着牙:“但是……我也绝对不会、将列祖列宗的大好江山,就这样交到你这般的怪物手中……!”
“哈哈哈,我是怪物。”
七杀大笑着:“我是怪物——但是我是真正的你啊……”
他的声音忽然小下去,像一下凑到了沉宴耳边,极轻地悄悄说道:“真正的你,就是这般地恶、这般地混账……包括对楚渊做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自你心中滋生,只是你不敢做罢了?”
“我替你大大方方显露出来,你却还要装什么伪装的正人君子?”
“……”
沉宴被自己额头上滚下的汗水辣得双眼刺痛:楚渊……是了,还有楚渊。
他曾经最珍视、也最倚仗的人,可是现在又在哪里……?
他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多少次梦中浑浑噩噩看着他从城墙上一跃跌下,却只能呆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那几乎成为了沉宴最无法逃脱的噩魇。
如今他离开了星野之都,究竟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我活着一日……”
沉宴咬牙说,因为痛苦,他的下颚和两腮咬得极紧,一时看上去几乎有些狰狞:“就一日不会让你得逞——哪怕是做亡国之君、被记入史册遭受唾骂千万年,也不会叫你得逞!!”
愤怒的低哮、沉沉的呻吟、与嚣张无比的狂笑混杂在一起,隐于重重宫帷中。
长夜深重如墨,化不开分毫。只有偶尔碰巧溜进的一阵风,吹着那帘幕,将轻薄如纱的帘,吹得一起一落。
天明还很遥远,而这照不进一丝光的地方,是属于恶魔的。
……
明晃晃的日光,爬上墙头的青藤,吵得不能再吵的七嘴八舌的争论声。
银止川恍惚间觉得很熟悉,他又回到了从前少年时的后院里。
兄长们正在打打闹闹,你争我吵,比着手脚和枪法,将整个院落都闹得不得安生。
仆从和丫鬟面带无奈地路过,都像躲小霸王似的远离着他们绕路走,一边勾着颈瞧,一面苦笑。
“你先耍赖的,说好了不躲不避,只站在原地守防,你双脚离地了!”
“你知道个屁!小爷哪时哪刻说过不闪避了?我是说开局先让你三招!”
“大哥——你看他!!”
银止晟被夹在中间,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左右为难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兄弟。
“嘿——”
只有银止川笑着从树桩上跃下来,手里握着一颗刚摘下来的酸果。一边走,一边掀起衣裳角随便擦了擦,眼看就要张大嘴,送入口中“嘎嘣嘎嘣”地咀嚼起来。
“老七——”
路过檐下的时候,一个面孔肃然,带着些威严与冷厉的男人却正站在屋前。叫住了他,问:“你今日新学的那套枪法连熟了吗?——”
银止川一僵,背影都定住了,不用想都知道是正在争分夺秒地想什么理由好蒙混过关。
年迈的镇国公叹了口气,同他说道:
“你跟我进来罢。”
而后变转过了身,回到了黝黑、地板颜色也深沉的祠堂内。
银止川垂头丧气,看上去就像一个犯了错,认命等待着即将到来惩罚的小孩。
他张盼又不敢太放肆地跟在父亲身后,眼瞧着自己的靴子尖儿。
“你想得怎么样了。”
关上祠堂的大门,正午白晃晃的阳光一下就被隔绝在了外面。
祠堂里很沉静,有种说不出的叫人感受到压抑地氛围。银止川看着围在自己四周、恍若无声凝视着他的先祖灵位,有一些些喘不过气。
父亲总是很严厉的,他眉宇间有一条极深的“川”字纹,令他不笑时总给人极大的威视感。
即便是银止川,也不敢在父亲面前太过犯浑嚣张。
“呃……还没有。”
银止川声若蚊蝇。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事——那是关于他不小心打开的沉重木匣的。
木匣中放着一杆濯银重枪,于黑暗中也泛出淡淡荧光,吓得银止川一下子丢在了地上。
但是打开了这个匣子本身究竟意味着什么,银止川还并不清楚。
“这是你的宿命。”
镇国公凝视着儿子,那目光中的压迫力让银止川低着头,根本不敢与之对视。良久他听父亲道:“你是被天下之兵选中的人……那么,你就必须担当起这份责任。”
——当一件事只有你能做到的时候,就成了使命。
但是银止川却梗着脖子,衣角还沾着几根刚才他爬树摘果子蹭到的枯枝草叶,看他的模样也八成是心里还在想着待会儿要去哪里打弹弓。
这样一幅从头到尾都写满了“顽劣”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无法将其当做托付家国安危的最佳人选。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玩心甚重,一身反骨的小儿子,成了濯银之枪千百年来最终选中的人?……
镇国公长久地沉默,许久后,他像是也不知道该怎样解决自己这“逆子”的问题,只得长叹出一口气。
“不许出去玩闹。”
镇国公喝令道:“在冥游室中好生静修!等何时枪法能在我这里走过百招了,再出去胡混!”
“……是。”
银止川拉长了声音,满心满意的不乐意,但是也无法逃脱。
他看着父亲离开的身影,又开始盘算着自己一会儿一个人在这无趣的地方玩什么好。
但是随着镇国公逐渐模糊的身影,一点一点合上的门,他突然发现只有自己被留在了这黑暗中。
梦像突然衔接上了结局,一切光影和喧闹都忽然远去:银止川独自站在黑暗中,一个是他孩童时的自己;一个是他而今身形已然挺拔的自己,他们并肩站立着,所有人都离他们远去周遭虚无,没有一物。
他举目能看到的,只有不远处仍然泛着莹莹幽光的濯银之枪。
仿佛在无声地召唤着他。
“来吧……提起枪,用它成为天下人的英雄。”
但是银止川不为所动,他只沉默寂然地看着那缕微弱淡极的白光,好像即便盛泱在他眼前灭亡,他也不会走过去分毫。
“咳……”
寂静的夜里,烛光“噼啪”极轻地一闪。
银止川皱紧眉头,低低咳嗽,从梦中清醒过来。
与梦里日光和煦的晌午不同,此时的盛泱已经是隆冬。夜里干燥而极冷,房间里也点上了火盆。
炭石在火盆中烧得发红,然后一点点消弭,变成白色的灰烬。
银止川睡了一身的汗,他拥被坐在床上,稍微发了一会儿呆,想久违的梦中故人音容。然后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这一身汗透的里衣,想要不要去重新换一身干燥的。
“谁?”
然而,突然间,他警惕地抬起头,望着门外出声问道。
房间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照应在窗纸上,像是从房外路过,又像是在稍微犹豫着,要不要出声。
静了会儿,才听一个低哑微凉的声音传来,西淮答道:“是我。”
他原本站在侧后,处于一个银止川看不太见的地方,答完后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白衣胜雪,抱着只猫在怀中,眉目淡而素幽——
映照着屋内的橙色烛火和外头的皎白雪色,显出一种同时混杂着柔和和冷郁的矛盾感。
“你怎么在这里。”
银止川收回目光,脊背无意识放松下来,消去了警戒,目光低垂问道。
“小番茄夜里跑丢了,我出来找。”
西淮回答。
——说的倒也是实话,只是也有些另外的意思没有说出来。
比如为什么找到小番茄时,没有立刻回去,反倒在这样寒冷冰冻的雪夜里停留了这么久。
西淮犹豫地看着银止川,他无法向他形容出方才自己路过时,瞧见银止川屋内烛火点燃着,却没有一丝动静的心情。
他差一点……就要推门进去,确认他还好不好了。
只是在门外等得太久,终于快要下定决心的时候,银止川又自己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
大概两个人已经真的走到了相对无言的境地,银止川瞧西淮就这么站在门外,既不离开,也不说话,相当诧异地,他抬起头,复又朝西淮看过去,问说:“还有什么事吗?”
“……”
西淮乌青蜷黑的眼睫扑簌簌眨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
他抱着猫,经过银止川的门前,逐渐走远去。
银止川瞧着他的背影,房内正烧着温暖的炭火。有暗香幽幽浮动,外头雪色澄然。月光和夜色相映交辉,皎白的光在雪地上缓缓流动。
隆冬里的雪夜。
告别前的最后一面。
其实后来无论是银止川还是西淮回想起来,都有一丝那么或多或少的懊然——
因为他们本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向对方说明误解,挽回一切的。但是……但是。
偏那样一次次错过。
盛泱末年的这个冬天,下了星野之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棉絮一般的雪花飘了四天四夜,将屋顶和地面上的一切都染成了洁白色——所谓瑞雪兆丰年,放在往常,这本是一个好兆头的。
但是看着这样下不尽的雪,盛泱的人们却自心底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
这样大的雪,也仿佛是天地在送葬一个即将灭亡的旧王朝一般。
所有的百姓都很慌张,提心吊胆守望天明;所有达官贵人都很忙碌,托人问着能不能逃到梁成等他国;只有镇国公府和惊华宫是静悄悄的,仿佛凝望着这场巨大谢幕的送墓人。
“爹亲。”
西淮站在院中的高墙下,凝视着屋脊上厚厚的积雪时,在心中问道:“你当初……有想过盛泱会走到今日这一步,这样灭亡吗?”
但是能够给他答案,解去他心中所有迷惘的人早已长眠地下,一切至亲都不再。
西淮嘲讽地垂下眼去,抱着猫,笑了一下。
要走么?
他看着怀中小番茄毛茸茸的脑袋尖儿,怅然想到。
这个府中,已经没有人希望他留下了。连银止川……也与他立下了来生来世,永不相见的誓言。
西淮长久默然不语地仰望着北方的星空,第一次面临着与当初走出沧澜时一样的茫然与迷惘。
如果来生不见……那么起码这一世,不要再留下什么亏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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