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双更合一(1/2)
西淮走出花辞树藏身客栈的时候,感到一阵虚脱与茫然。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哪里会愿意收容自己。
他在这天地间,已经没有归处了。
街上有阿婆在叫卖白玉兰,西淮戴着黑色的兜帽,在街摊边稍稍驻足。
阿婆便祈望地望着他,低低哀求道:“小姐、公子,买一支玉兰吧……”
现在的世道,买花的人已经很少了。但是虚弱衰老的人,除此之外,已没有别的求生之道。
西淮看着小摊,半褪色的一张蓝布上还摆着柿子、果干等物。
但无一例外的,一样也没有卖出去。
有些边缘的果干,还被来往的马蹄溅上了泥污。
西淮从怀中掏出一颗金铢,放在老妇人手中,于对方惊喜的眼神中弯腰捡起一支玉兰,淡声说道:
“世道不好,早些回去吧。”
“是、是……”
老妇忙不迭说着感谢的话,又为西淮祈福,称他是好心良善的菩萨。
西淮很淡地笑了一下,想如果这些人知道,他们此刻面对的战火,几乎可以说是由他一手造就,还会如现在一样,仅仅因为他施舍出一枚金铢,便感激甚深吗?
街道已经变得相当陌生了,几乎和记忆中比起来是面目全非。
西淮都快有些认不出这些是他曾和银止川无数次并肩走过的回府邸的路了。
……要去再看看他吗?
西淮在心中想。
哪怕那个人已经连来世都不愿再与他有牵连,愿永生永世都不再与西淮见面……
想起年轻的少将军亲手将彼此的命牌和偶人分开、立下绝情至极的誓言的画面,西淮心里还是会一顿一顿的抽痛。
错误的开端,必然走向错误的结束。
其间他曾偷来那样多的欢喜时光,西淮想,已然够了。
“西淮公子。”
路过拐角的时候,不其然地,西淮却听到一人在他耳边如此喊道。
他猛地一顿足——遮得严严实实的兜帽之下,已经很难认出他才对。
然而一回首,才发觉一个靠在邻近巷口的疲倦身影。
——是李斯年。
他看上去瘦削而困顿,下巴上有青色的零星的胡茬,西淮只隔了半月没见他,他依然穿着那身深黑色的厚重氅披,披风下的猞猁纹华贵而威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西淮却觉得,他却仿佛已经苍老了半生。
“……”
西淮沉默了半瞬,而后换上笑容,微笑道:“李都统。”
李斯年走上前来,递给西淮一只信封,低低地哑声说道:
“枕风留给你的。”
在此之前,西淮曾在脑中飞快地转过许多念头——
想他是受银止川之托来找自己的吗,或是牵扯到朝廷的命令,缉拿自己入狱?
由此,当李斯年靠近的时候,他全身都不由自主绷紧了,目光下意识停留在对方腰间挂着的冰冷薄刃上面,只待着一旦变故,便能瞬间闪过……
但是没有想到,李斯年只将这样东西交给他,便转身退去,眼看就要离开的模样。
“李都统……”
西淮愕然。
“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斯年稍稍回头,他的眸子从侧面看过去平静而死寂,淡漠至不再会生起任何波澜的模样。“这是从枕风遗物中找到的,我也不知其中写的是什么。”
是了,林昆已经死了。
那个能叫李斯年爱至入骨、用性命换他的林昆,已经不在了。所以,无论发生什么,这世间之物,都不能再叫他动容半分吧?
西淮稍稍沉默。
“我曾想过要不要将这封信自己留下。”
李斯年兀地开口说。“哪怕不去拆开看里面写的什么,只是留着这封信,作为一个念想,也好。……但是后来,我还是决定交由你手中。因为这是他想的。……”
李斯年长呼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但是他抑制住了,朝西淮打了个手势:
“我在那边的拐角等你,你看完信,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说罢,便颓然而去。西淮看着他的背影,稍时,目光又转到手中的信封上。
“若至国之危时,愿将此信交由西淮公子。”
西淮手指抚过信封上的清隽字迹,似乎又见到那如鹤雅致的珠玉公子旧日音容,在自己耳边低声说道。
“哈。”
西淮吐出口气,略微屏息,将信封拆了开来。
然而,入目第一行,便已叫西淮眼瞳一紧:
“叶公子——”
林昆如此称呼他道。
……
自数日前一别,银止川很久未见小乞丐。
也不知他是寻了别处歇脚避雨,还是在哪个不为人知的暗角被人打死了。
银止川的习惯倒还是没变,依然会在每天傍晚的时候都飞身上屋脊,一个人喝着酒,看巨大的落日一寸寸下沉、消失在地平线。
他看着这宏大、寂静的王都,星罗棋布的街道和暗巷,有时候也会想,不知道西淮此刻在哪里。
他过得好么?……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此刻也正想起对方?
但更多的,他也只是发呆。
然后忆一忆旧事,想他们惊鸿一面的初遇,和琐碎的却足够珍稀的过往。
这一日,银止川照旧在屋顶喝酒,宅院外却传来大呼小叫的呼喊声。
“喂、喂!!”
一个熟悉的少年音,银止川垂眼向下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踮着脚,一边蹦一边竭力举起手,很想让他注意到自己的样子。
小乞丐道:“你果然还在这里啊!!——”
银止川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想着小孩总算还算幸运,没在外面饿死。
“下来——”小乞丐喊:“我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
银止川并非记仇的人,上次的事既然翻篇,小乞儿也绝口不提,那么他自然也不会计较。
但是下到地面上,和小乞儿说话,还是他们遇见以来从未有过的。
银止川稍稍犹豫,少年却又叫喊了一声催促他:
“快些、快些!!”
“怎么了?”
迟疑一瞬后,银止川终究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稳稳停在少年面前,问道。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小乞儿笑嘻嘻的,他手心很脏,却专门在衣摆上擦了擦,然后像拿出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从心口掏出一株紫郁色的小花。
“我专门为你栽的。”
小乞丐笑着说道:“我要走了,没什么别的送你。这株花送你罢。”
银止川稍稍怔愣,后知后觉地想,噢,是了,这个小孩说过他善栽花木的。
“城门口贴了告示,说招募义士。”
乞儿欣喜雀跃说:“我决定去应召了。”
“……虽然我知晓我们盛泱是中陆最强盛之国,但外敌当前,总要去尽一份心力的。早日打走燕启人,也好安心种我的花种……我还要在星野之都买大房子呢!”
“募兵?”
银止川一愣,在心中说:怎么可能。
募兵是需要君王下令的,现在沉宴避不见人,连见他一面都很难,更不提拿到他亲自下令的口谕或圣旨……若是官员私自招兵,更是——
“我猜你有一个心中始终放不下的喜欢之人。”
然而思路还没回转完,就已经被小乞儿突然打断。
银止川骤然僵住。
小乞儿笑嘻嘻的,观察到他的神色,说:
“是吧,被我猜中了!”
“从第一次见你,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师父说,常常喝酒的人,都是心中藏着往事的人,看来说的不假呢!”
小孩歪头看着银止川,又说:“你们怎么了呢?是吵架了吗,她离开了你,但是你仍旧想念着她?……不过没关系——呐,这株冥生兰呢,就是专程用来表达等待故人归的花。从前有情人分别,都会在门前栽种此花。表达自己想要和好,等待故人归来的意思。”
“你收容我在府外的角落下歇脚那么多天,我没有别的送你,也不愿意欠别人东西,就将这株花送给你罢!”
银止川如同变成了石头,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乞丐却还在将花草往他手中塞着:“不必不好意思。你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但是若有心爱之人,不将真实的话告诉她,她怎么会明白呢?”
“人心就是要互相倾诉的呀!”
“……他。”
然而银止川手攥得极紧,根本难以将羸弱花枝放入。过了很久,才听他干涩开口:“但是,他并不想要见我……他……”
——他想要的,是我死。
“……”
小乞丐见他不动,弯下腰歪头去看他,却见往日风流无端的银袍少将军面色惨白,牙齿咬得死紧。
“你……”
小乞丐呆呆说。
“我没有想等的人。”
银止川极低声地喃喃说,然后他推开小乞丐,踉踉跄跄、落荒而逃般转身离去。
“喂……”
小乞丐吃惊说。
“你怎么会没有想等的人呢?……你、你再试一次罢!挂在门前,兴许她看到了,她会来找你呢!?”
他竭力大声地朝银止川叫。
但是银止川始终不曾回头。
“……你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许久后,小乞丐喃喃自语:“兴许你们有什么误会……兴许她后悔了呢?……”
可是空荡荡的宅门紧闭,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孔蓝色的夜幕已经低垂,空空的屋顶上,也只剩下一个喝尽的酒坛。
有一些伤疤从来不曾愈合。
经久未提,只是因为不堪回首。
很多风轻云淡的假装“过去”,也都会在旁人的一句不经意提起中暴露原形。
究竟是不是软肋,总要痛过才知道。
西淮缓缓展开林昆的信,最初的惊异之后,他此时已经逐渐镇定了下来。
街市吵闹,他寻了个稍微安静的地方,重新展开信封。
同时,屏住了呼吸。
“叶公子。”
林昆写道:
“请恕我冒昧,公子旧事,枕风因缘巧合,或许已知一二。
“昔相遇之初,公子风姿之绝代,谈吐之不俗,令枕风心下惊艳。后多方探寻,偶得叶家小公子幼时书作一篇,与君字迹比认,心下了然。”
“君门第出身,今不愿旧事为他人知晓,虽不知其因,但枕风亦按下不提,从未与他人言。”
“……”
从展信时就提起的一口气终于在此处微微舒了出来,西淮无声地松了口气,朝下看去。
“然,说来甚趣。枕风出仕十余年来,宦海沉浮,曾见太多惘然之事,无人可道。你我虽未曾蒙面,在枕风心中,却早已将公子当做至交好友。世传‘南有叶家北有林’,每每闻之,皆会心而笑。”
“……世事无端,君幼时家变,其中舛辛,非他人可想、可知。君远朝廷,漠然仕途,由此,亦不奇也。枕风书此信时,踌躇数日,不知当何下笔。然万语千言,一事无疑:公子见此信时,枕风身死,亦未能挽扶将倾大厦。盛泱已到危难之时。”
“……”
看收到林昆的信的时候,西淮就一直在想着这个人写信给自己的原因。直到看到此处,西淮稍稍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
他心里有一个奇怪的预感,突然有些猜到林昆写这封信的初衷了,但是又觉得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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