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那本名字都不能提的皇叔上市第一天(2/2)
寂静的街首上,忽然出现一抬敞篷乘凉轿,由四个家丁抬着,摇摇晃晃来到了曲池苑。
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如果说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抚慰出淤泥而不染的嵇清持的心的,毫无疑问就是曲江池的荷塘月色了。
嵇清持今天一天没出门,因为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那本名字都不能提的黄书上市的第一天!
嵇清持想破头都没想明白,明明那是一本黄书,满纸的男盗女娼、污秽不堪,为什么这样的书会有人看,会有人买!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本书竟然还通过了礼部的备案!礼部一定是被宋凌霄买通了!
礼部一直是清流一派意图渗透的重要机构,因为礼部管着科举,科举对于任何一个朝堂势力来说都是必争的高地,科举关乎着人才的选拔,牵动着无数士子的心,同时,科举也是最有效的宣传推广手段,当国家希望文化往什么方向发展,只要把科举中的经义和策论命题往那个方向偏一偏就好。
可惜,这么重要的机构,大家都知道它的重要性,导致在礼部渗透的势力庞杂难测,反而没有一股势力能够占据主导地位,互相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
这样的礼部,根本不可能被买通,嵇清持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他才更加恼火,一些他想破头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正在发生,在朝堂里,在市场上,在京州百姓的脑袋里,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这变化从去年秋天开始,积累到现在,不仅没有减缓的趋势,还越发强烈起来,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三次甚至更多次呢?
明明已经举报了,已经判罚了,已经被封禁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去买这本禁书?
如果说这本禁书的噱头就是混乱的男女关系,就是猎奇的私密描写,那为什么,删掉了它用来恶意吸引眼球的部分,它仍然能卖得这么好?!
一定是好奇,对,一定是该死的好奇!
越是被禁,就越是要买,榜房上的禁令,就是凌霄书坊的宣传信。
他们中计了。
如果不是薛璞牵头向京州府衙举报这么一本无名书坊出版的无名黄书,也就不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更不会有什么引发人窥私心理的禁令,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给凌霄书坊一个眼神!
可是,反过来想想,就算他们不举报,人家前面那本《银鉴月》不是也卖到了二十多万两的销售额吗?
啊,这个世首,到底是怎么回事!
乘凉轿在曲池苑大门前停下,嵇清持深吸一口气,罢了,事已至此,一时间想不清楚,那就不要再想,暂且放下。
他跨下轿子,双脚踩在青石板路上,稍微整了整衣衫,向曲池苑门首看去——
今日歇业?!
这是什么意思?
曲池苑今天晚上竟然被包场了?这么不巧吗?
不过,还好,他是嵇清持,是清流书坊的坊主,是京州城文化圈的名士,曲池苑的老板作为专门做上流人生意的文化商人,对嵇清持总是卖着三分面子的。
想当初,清流书院延请来一帮江南名士,在书院讲学,晚上打算在曲池苑包一间竹林雅舍,好好酬谢这些江南名士,当时曲池苑的场子多紧俏啊,老板还不是卖了他嵇清持一个人情,把竹林雅舍包给了他。
那一次,江南名士们见识到京州城的排场,纷纷对京州文化圈表示羡慕,他们竟然还有这等高雅的消遣娱乐场所,实在是令人嫉妒,其中有几位腰缠万贯的名士,当场拍板,在曲池苑定了一年的天字间,又给老板带来不少收益。
这本来就是双方促进的事儿,就算此间有人先包了场,但是嵇清持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一定不会被拒之门外。
“抱歉,”门子从里面打开一扇气窗,用眼睛斜睨着上来敲门的伙计,说道,“我们这里需要提前预约。”
伙计一愣,无措地回头看向轿子边站着的嵇清持:“老爷,这里有人包场了。”
嵇清持扬起眉毛,上前一步,故意站在月光明亮处,好让那门子看个清楚:“你告诉他,是嵇清持来访。”
伙计又回过头去对着气窗公关了一番,大门纹丝不动,伙计再次扭转回头,面带尴尬之色:“老爷,他说嵇清持不行,嵇碧持也不行,请您下回赶早预定!”
嵇、碧、持!
嵇清持的火气一下子给窜上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将伙计一把拉开,冲着气窗咆哮道:“谁是嵇、碧、持!你说谁是嵇、碧、持!你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拦本大人?!去,叫你的狗主人出来,告诉他,我是翰林院编修,清流书坊的坊主嵇清持!如果他还想在京州城做生意,就叫他立刻放我进去!”
气窗里的门子抹了一把脸上被嵇清持喷到的口水:“请等一等。”
“啪”,气窗关上了,带起的风把嵇清持的眼睛给迷住了。
“嘶,这个狗东西!”嵇清持眯起眼睛,气得哆嗦,“等会儿江老板出来了,看我怎么弄死你!”
曲池苑的老板姓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积蓄起这么大一笔财富的,不过他慷慨好客,又爱舞文弄墨,在京州文化圈的名声不错,大家冲着他曲池苑的资源,也愿意和他交往。
嵇清持是在沈冰盘的介绍下认识的江老板,往来几次,他自觉江老板绝对会卖他的面子,就算不卖他的面子,也会卖沈冰盘的面子。
谁知,这一次,他却失算了。
等了老久,人终于回来了,只不过,只有门子一个,不管嵇清持怎么探头张望,都没看见江老板的影子。
“抱歉,”门子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老板不在。没有老板的许可,我们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嵇清持要抓狂了。
您撒谎还能撒得更明显一点吗?
老板在不在你心里没数吗?
如果老板真的不在,你刚才进去找谁了?这分明就是搪塞!是找借口!
“看来,江老板真不想要我这个朋友了。”嵇清持的声音危险地抛出了一个嘶哑的破音。
门子冷漠:“您还有什么事吗?”
江老板不出来正面回应,却让门子回复嵇清持说他不在,这个态度表现的很明显,为了里面包场的人,他宁可得罪嵇清持。
里面包场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说是——皇上?不可能,刚才门子说,除非是皇上来了,否则任何人都不许进入。
那到底是谁!是谁比他嵇清持还有面子!
“能否透露一下,今天是谁包场?”嵇清持不甘心就此放弃荷塘月色,更不甘心被人拒之门外,他,嵇清持,清流书坊的坊主,竟然被一个门子拒绝了!就算今天进不去,江老板和里面包场的那个人,双份的仇他都记住了,改天,他一定十倍奉还!
“抱歉。”门子仿佛一个复读机。
气氛再次僵住。
就在门子准备把气窗关上之际。
巷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竟是几架凉轿抬着三位中年文士来到了曲池苑门前,这三位中年文士还在互相谈笑,笑声十分洪亮,从巷子那头传到这头。
嵇清持抬眼望去,一看,嘿,这三个还都是认识的人。
他们三个分别是:京州书铺的赵老板,白石书铺的白老板,护国寺书铺的刘老板。
这三人竟会同时在此地出现,也是稀奇,他们三个本来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都想争京州第一书铺的名头,争得红脸时甚至会支使伙计上门扔臭鸡蛋,路上遇见也改道避而不见,此时,这三人却如此和睦,言笑晏晏,宛如相知多年的故交老友。
有鬼,一定有鬼。
嵇清持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退进屋檐阴影里,听他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赵老板,还是你家底殷实,竟一下子付清了一个月的货款!怪不得梁老板对你颇为垂青啊,想来这京州第一书铺的名头,非你莫属啦!”
“刘老板过誉了,论进货,还是你技高一筹,周围小杂货铺的货源都被你给收去了,国子监那附近的人,可不都得去你那里买书么!”
“唉,两位都休要再提了,白某这心里难受啊,上一次机会明明摆在眼前,白某却站错了队,将那梁老板拒之门外,幸好他大人有大量,没有跟我计较,该进货还是进货。只是,白某心里还是不安生,托两位老板的福,这回才知道梁老板的行踪,今日若是两位能在梁老板跟前替我美言两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赵老板和刘老板一起摆手,说:“嗨,你说这个干什么,我们当初也是有眼不识泰山,跟着清流书坊一起挤兑凌霄书坊,现在可好,情况颠倒过来了,这生意人啊,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时情况不明朗,咱们跟着嵇坊主一起干也就罢了,现在凌霄书坊如日中天,谁再想不开去坐清流书坊那冷板凳,就是注定要被淘汰的!”
“是啊是啊,要不白某今天请两位老板帮忙引荐呢——”
白老板的话音戛然而止,面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此时,三人的凉轿也到了曲池苑大门外的台阶下。
赵老板和刘老板顺着白老板的目光向台阶上看去,只见脸色白得像鬼一样的清流书坊坊主本尊,正目光发直地瞪着他们。
猛地在这样清凉的夜里,屋檐阴影底下,看见穿得像朵白莲花一样的嵇坊主,还真是一种清凉的体验啊。
尤其是,他们在背后说他坏话的时候。
“嵇坊主!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还是赵老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冲嵇清持拱了拱手,笑呵呵地带开话题,“方才的话,请嵇坊主不要放在心上,嵇坊主今日能来,想必也是收到了梁老板的邀约,毕竟都是书坊界同仁嘛,没有什么敌我之分,都是朋友,都是朋友哈哈哈哈。”
“对,对,”白老板也赶紧弥补首,“看来传闻是不实的,清流书坊跟凌霄书坊根本就没有什么门户之见,根本就是一家亲嘛,哈哈哈哈啊。”
刘老板更是另辟蹊径地和稀泥:“好的作品,果然能够让人放弃成见,走到一起,大家心连着心,情意相通,啊,这就是我们出版人最可爱的地方了!——嵇坊主今天一定也是来向紫皋哭哭客老师要亲笔签名的吧?”
嵇清持:“……”
嵇清持本就淡到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忽然溢出一点鲜红。
那一点鲜红越渗越多,突然滑落,变成一条细细的血线。
血线沿着嵇清持清冷的下巴颏一直滑落到脖子里,在三名书铺老板震惊的目光中,流到了白莲花一般干净的前襟上,顿时产生一种凄艳的美。
“嵇、嵇坊主……你、你怎么流血了?”赵老板战战兢兢道。
“嵇坊主,您这是怎么了?快,快去叫大夫!”白老板不愧是清流书坊的关系户,这时候只有他说了点有用的。
“果然好的作品会令人呕心沥血,柔肠百转,我看《银鉴月》的时候,也流了不少鼻血呢……”刘老板面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三个书铺老板围着嵇清持一通乱转,嵇清持方才从喋喋不休的噪音中猛地清醒过来,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白老板,一把拧住他的袖子:“这里面包场的是谁?梁老板是谁??”
白老板瑟缩了一下,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弱弱地说:“是……凌霄书坊负责销售的梁老板,今天在此包场,请凌霄书坊全体成员来一起庆祝《绣像本第一奇书》销售额破十万两!”
又一条血线,从嵇清持另外一边嘴角流了下来。
“嵇、嵇老板,你——”白老板情急,连忙去扶,嵇清持却一把甩开了他。
“十万两!天道不公啊!”嵇清持突然仰天长啸,胸腔中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啊——”
为什么这种书都能卖十万两?
为什么才一天就卖了十万两?
明明删掉了吸引人的低俗内容,为什么还能卖十万两?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也许这本书也就卖个二十万两!!
惊痛交加,懊悔难当!
嵇清持翻了个白眼,仰面摔倒在地。
这个肮脏的世界,已经无法容纳高洁的他,曲池苑的荷塘月色,从此也沾染上了铜臭味,世间再没有一片净土,留给他这样品性高洁、坚持底线的男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翠花的营养液+10,taaibo、梓忆琉晗的营养液分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