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舆论反噬(1/2)
码头上,搬运工人们纷纷停下手头的劳作,抬起身子往空地中央看去。
无他,这样的奇观实在是太难得一见,富家大老爷率领一干家丁前来捉拿出逃的千金大小姐。
而且还是在大年初一的早上。
“阿花,你说这千金大小姐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离家出走啊?”
“谁知道呢,多半就是惯出来的毛病。”
“我看也是,让她像咱们似的背两天货,身上的矫情病就能好了吧?”
搬运工兄妹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眼里闪烁着幸灾乐祸之色。
薛琬就在这样的议论声中,走向她的父亲,薛从治。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只在乎锦心的安危。
“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傻啊!”黄七巧的声音依然回荡在她耳畔。
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不要,偏偏主动跳下舷梯,重新回到她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牢笼里。
想来,这样的举动,会让帮助她的人感到失败,让旁观的人感到费解。
可是,她知道薛从治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如果就这样把锦心留下来,锦心一定不会好过。
而且,薛从治准确地赶到码头,又用锦心作为要挟,肯定是知道什么了。
“薛小姐。”宋凌霄的声音响起。
薛琬停住脚步。
“薛小姐,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宋凌霄叹了口气。
薛琬回过头,十分抱歉地看向宋凌霄。
如果说此次行动,她最对不起谁,那就是宋凌霄,宋凌霄为了帮助她出逃,花费了如此多的人力,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可是,却功败垂成。
“对不起,宋坊主,你对我仁至义尽,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麻烦你,请你速速离开吧。”薛琬恳切地说,说罢,她转向薛从治,“今日之事,都是我一人所为,请父亲大人不要牵连他人。”
宋凌霄暗叹一声,我的大小姐啊,你把这个事情想的也太简单了吧。
这时,薛从治身后的马车上,陈燧带着木二走了下来。
如果情况还能更糟糕,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吧。
陈燧面无表情地走到薛从治身边,薛从治冲他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薛某处理家事,还要惊动王爷,实在是惭愧得紧。”薛从治说道。
“不必多礼。”陈燧道,眼睛却盯着宋凌霄,冲他扬了扬眉毛,然后又挤了挤眼睛。
宋凌霄:?
今天风大,吹到了王爷尊贵的眼珠子?
薛璞一手拎着锦心,不大方便行跪礼,他只好冲陈燧鞠了个躬,抬起头时,正看见陈燧在冲着某个方向挤眉弄眼。
薛璞一怔:“王、王爷,您……”
陈燧面无表情地看向薛璞:“本王都说了,不必多礼,还啰嗦什么,恨不能天下人都知道本王在码头上?你们自处理你们的家事,只当本王不在。”
陈燧端起架子来,倒还真能吓到人,薛璞就吓得垂下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薛从治向陈燧一点头:“家门不幸,都是上辈子造的孽,让王爷见笑了。”
随后,便抬起手,他吩咐道:“给我把那个不孝女拿下!”
众家丁得令,团团围住薛琬。
“小姐,小姐,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啊!”锦心哭道,“锦心不值得小姐这样牺牲!锦心、锦心宁可死了,也不想再让小姐回来遭罪!”
说着,锦心挣开薛璞的手,就要去撞码头上堆放的木箱。
“锦心!”薛琬连忙拦住她,锦心的力气很大,将薛琬撞了个趔趄,主仆两人都坐倒在地,薛琬抱住锦心,防止她再去做傻事,“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想让我后悔一辈子吗?”
锦心软倒在薛琬怀里,只是呜呜地哭。
薛从治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些,忽然说道:“你们真是主仆情深啊,令人感动。可是,薛琬,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么?”
又是这句话。
从小到大,薛从治都会用这样的语气,装出一副为你好的严父模样,问: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么?
小时候薛琬没有自己的主意,最怕薛从治问这句话,她会主动把自己做错的都交代出来,甚至在薛从治的暗示下,把她本来觉得没做错的地方也承认错误。
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对的,就无法再容忍这样的问话。
“我没错。”薛琬扬起头,定定地望着薛从治,“罔顾我的意愿,强迫我和朱小山联姻的人是你,我早说我不能接受,你却还要逼迫我这么做,从一开始错的人就是你,你不把我当成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你不在乎我的感觉,也不考虑我下半辈子的幸福,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错在哪里?”
薛琬头一次硬顶薛从治,实在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周围的家丁纷纷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一向温文尔雅的小姐,竟然会在这样公开的场合,直斥薛从治的独断专行——虽然说,薛琬似乎也没说错。
“琬琬,你在胡说什么!”薛璞急了,慌忙上来阻止薛琬说下去。
“让她说。”薛从治冷笑一声,“不说出来,旁人还以为我怎样虐待你,叫你嫁给朝廷一品大员的儿子,怎么,委屈你了?薛琬,我告诉你,别不识抬举,人家朱少爷还看不上你呢,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仙,只有你挑拣别人,没有别人嫌弃你,天底下性子温良贤淑的好女子多了去了,你这样古怪异质的脾气,也只有你爹和你兄长受得了。”
薛从治的语气不疾不徐,完全不似山路上时那样凶相毕露,显然,他是捏到薛琬的什么把柄了,再加上陈燧在旁边,他顾惜着自己的形象,竟做出一副官场上惯用的阴阳做派来。
这种阴阳做派的核心就是,占住道德制高点,一切都是为你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让周围的人觉得薛从治明事理又大肚能容,薛琬和他作对,就是薛琬不知好歹。
“薛琬,你说说,我养你这十八年来,可曾在吃穿用度上克扣过你?还不是你喜欢什么,就把什么堆到你面前?沉璧轩不是依着你的喜好建起来的?”薛从治负起手来,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微微摇着头,说道,“可是你呢?闺阁之中任性妄为也就罢了,是我家教不严,宠坏了你,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关乎你终身幸福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幸福不幸福,你真的知道怎样的日子才叫做幸福,怎样的人才叫做良配么?”
薛琬被薛从治这副伪装出来的无可奈何之相恶心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薛从治非要装出一副“我都是为了你的幸福考虑”的态度,搬到台面上来表演给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看——薛从治的虚伪,真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你不知道,所以才做出令家族蒙羞,令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丑事!”薛从治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厉起来,他从袖子中甩出一卷封皮鲜红的书,扔在地下,扔在薛琬面前。
薛琬心里“咯噔”一下,她举目望去,果然,是《连载小说月刊》第三期。
怪不得薛从治抓住锦心之后,改变了一副态度,变得胜券在握起来。
怪不得他主动在外人面前扯开家丑,毫不顾惜自己的形象。
原来,是这样。
“小姐,小姐,对不起……都是锦心的错……”锦心哭了起来,本来,今天,她和薛琬约定好要一起逃走,谁知薛从治却突然把她调开,将她关在僧房里,对她百般威胁,薛从治是何许人也,吏部尚书,他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想从一个丫鬟嘴里套出话来,简直太简单,锦心经不住盘问,把真相说了出来。
“薛琬,现在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么?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丑事,没人知道?你以为你写的这些乌七八糟的小说,换一个名字拿到外面发布,就不会被人发现?”薛从治冷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薛从治的女儿,竟然吃我的、穿我的,还写小说污蔑我,此等大逆不道的文字,拿到礼部去都是要被勒令禁行的,谁敢相信,竟然是一个千金大小姐写出来的?”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
搁在往日,薛琬遇到这样的情况,大概会羞愧欲死。
可是今天,她望着地下的《连载小说月刊》,望着黄七巧给她画的那么精美的封面,她竟然没有觉得羞愧……
她心情平静,将《连载小说月刊》捡起来,拂去上面的尘土。
她扶起痛哭流涕的锦心,温和地说道:“锦心,你别哭,我一点都没怪你,真的,我还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和这么多有趣的人相识,我不会有机会见识到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性,我也不会真正地了解自己想做什么。我想,人生最为悲剧的事,就是浑浑噩噩地活下去,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谢谢你,锦心,你救了我。”
锦心被薛琬这番话说得呆住了,她愣愣地望着薛琬,脸颊上涌出更多羞愧的血红色:“小姐,你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锦心要羞愧得死掉了,如果不是因为锦心,小姐也不会被抓住,如果没有锦心就好了……”
薛从治在旁边听着,听到此处,冷哼一声。
薛琬却看也不看薛从治一眼,认真地对锦心说:“你没什么好羞愧的,该羞愧的是薛从治,他用对付敌人的手段对付你,你自然玩不过他,假如你有和他一样的权势,又有和他一样的狠心,用性命要挟他说出某个秘密,他会比你说得更快,相信我。”
薛从治越听越不对,薛琬不仅没有因为自己的心腹被策反了,暴露了自己的软肋而发火,反而还安慰起锦心。
“他是一个大官,而你只是一个小丫鬟,你能让他花费这么多力气,已经赢了,锦心,你很优秀!”薛琬拿出手帕,给锦心擦了擦脸。
周围的人亦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距离薛琬最近的是薛府的家丁,锦心被审,被欺负,他们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薛从治洋洋得意地将从锦心那里审问出来的结果丢在薛琬面前,想要让薛琬自惭形秽,可是,在薛府的家丁看来,薛琬写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体恤锦心,不仅没有生气,还安抚了被迫背叛主人的锦心,能够得到这样一位主人,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多大的幸运。
反过来观之,薛从治身居高位,却还用这样的手段审问丫鬟,还为此沾沾自喜,实在是……一言难尽。
薛从治觉察到周围的气氛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发展了。
本来想让薛琬自惭形秽,千金大小姐写出这样低俗的东西,还诋毁养育她长大的父亲,这难道不该无地自容吗?
谁知,周围的人不仅没有认同薛从治,还对薛琬颇多同情,眼神间隐隐透露出他们心中所想,或许薛从治并不似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宽宏大量,既然能逼迫一个小丫鬟供出自己陪伴已久的主子,那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多半他对待自己的女儿,也是像在朝堂上明争暗斗时,对待自己的同僚那样耍尽心机吧!
这时候,黄七巧跑回人群中,分开众人,来到薛琬身边。
她看到薛琬手中的《连载小说月刊》,又看到哭成一团的锦心,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黄七巧转过头,充满敌意地看向人群中那个脸色阴沉的中年男子。
她在宫里的百工所工作,也见过一些大人物,甚至还就板绘的工艺回答过一些问题,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与宫里其他职位的人不同,百工所的人自带一股就事论事的气势,说话很直接,一种工艺技术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也不需要添油加醋,也不需要卑躬屈膝,反正自己是什么水平,就做出来什么水平的东西,就担当什么级别的职务。
因此,黄七巧在面对吏部尚书、二品大员的薛从治时,表现出了一种令人意外的镇定自若、条理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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