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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山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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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长在一个靠山傍河的小村庄,是地地道道的“山河之子”。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神秘的女教师,和我妈妈一起,把我从家乡的山河拉进了书本。后来,书本又把我推进了城市。在读了很多很多书,经历了很多很多灾难之后,我终于蓦然醒悟,发现一切文化的终极基准,人间是非的最后衡定,还是要看山河大地。说准确一点,要看山河大地所能给予的生存许诺。

根据这个认知,我终于出逃,逃回山河大地。从此,我的脚步再也不会蹈空凌云,我的文笔再也不会高谈阔论,我的思绪再也不会离开苍原苍生。但是,这并不只是“返乡”,而是把广袤无垠的真实空间当作了自己的家乡。

让我高兴的是,广大读者接受了我。而且,顺着我,从书斋文化、官场文化、互捧文化、互斥文化,走向了平静而低调的生态文化。

生态文化!人们走了多少弯路,终于灰头土脸、青头紫脸地重新抱住了它。我有幸领了个头,常被问到,何以有先见之明?也许,真与我这个“山河之子”的生命原点有关。

很多年前我就在一本书中表述过一个观点:真正结束中国“文革”灾难的,是唐山大地震。中国,突然窥得了人类生存的底线。

也就是说,一场天降的自然灾害,从根子上否决了人为的政治灾害。数十万生灵的刹时殒灭,使原先陷于极左痴迷的中国惊呆了。

各地慌忙驰援,但贫困之极的大地,能拿得出什么?当时还有少数人想把“天灾”引向“人祸”,继续在血泊废墟上闹点政治话题,但绝大多数中国人已经不理他们,而是补了一门有关“生存底线”的“天地之课”。我一直认为,那次大地震后不久“文革”结束,以及后来的改革开放,都是这门最原始课程的延续。

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我正隐潜在家乡的一座山上研读中华文化经典。因地震,我联想到了祖先遇到天灾时创建的“补天”、“填海”、“追日”、“奔月”等等神话,一下子摸到中华文化的“生存底线”。这个过程,我在《中国文脉》一书中曾经写到。

从此,中华文化的“生存底线”,一直盘桓在我心中。

后来,我也曾系统研究了世界上十四个国家在哲学、美学、艺术学上的种种成就并写成了好几本书,获得了很高的学术声誉。但很快,又转回到了我的学术原点:只从文化人类学、历史地理学的视角,来探询中国文化的生存状态。

正是为了这种探询,我在二十几年前便辞去一切职位,孤身投入旷野。

由于辞得干净,我走得很远很远。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者关系如何?”这是我碰到最多的提问。

我回答:“没有两者。路,就是书。”

从学术上说,我是从文本文化走向了生态文化。

我的生态文化,也可算之为山河文化。我在山河间找路,用短暂的生命贴一贴这颗星球的嶙峋一角。

那么,就让我们简单扫描一下中华文化的生存状态。

地球,这个在银河系中几乎找也找不到的小颗粒,十分之七是海洋,十分之三是陆地。在一块块陆地中,最大的一块是欧亚陆地。在这块陆地东边,有一个山隔海围的所在,那就是中国。

中国这地方,东部是大海,西北部是沙漠,从西到西南,则是高原。光这么说还显得平常,因此,必须立即说明,大海是太平洋,沙漠不止一个,都很大,而高原则是世界屋脊。那就是说,这是一片被严严实实“封”住了的土地。

在古代,那样的海是无法横渡的,那样的山是没人攀越的,那样的沙漠是难于穿行的。结果,这地方就产生了一种“隔绝机制”。幸亏,它地盘不小,有很多山,很多河,很多平原,很多沼泽。人们安于一隅,傍水而居,男耕女织,春种秋收,这就是多数中国人的生存状态。

这种生存状态又被说成“靠天吃饭”。一个“天”字,就包括了气温、气候、降水量以及与之相关的种种自然灾害。

“天”怎么样?从中国最近的五千年来说,开头一直温暖,延续到殷商。西周冷了,到春秋、战国回暖,秦汉也比较暖。三国渐冷,西晋、东晋很冷。南北朝又回暖,暖到隋、唐、五代。北宋后期降温,南宋很冷,近元又暖。明、清两代,都比较冷,直到民国,温度上去一点,也不多。

气候的温度,或多或少也变成了历史的温度。我在《中国历史地理学》(蓝勇著)上找到一幅气温变化曲线图,据注释,此图采自于《中国文化地理》(王会昌著)。这幅曲线图把气温和朝代连在一起,让人联想起一次次无奈迁徙,一次次草衰风狂,一次次生态战争,一次次荒野开拓,一次次炊烟新起……

我相信,不管说大说小,生态原因都是历史的第一手指。即便从最小的角度看,那些著名战争的胜败,其实都与历史学家所强调的将士多寡、君主贤愚、帷幄谋略关系不大。根据传说资料,黄帝能够战胜蚩尤,主要是气候原因。说近一点,诸葛亮的最大亮点,便是“借东风”,由预测气候而决定了赤壁之战。成吉思汗天下,他的谋士耶律楚材也是凭着准确的气候预测而取得了最高信任;他的后代攻日本而未成,完全是因为海上台风。

孟子英明,把成败因素分为“天时”、“地利”、“人和”三项。这就打破了人类封闭的自足系统,重新仰赖于天地的力量。但是,囿于视野极限,他提出了“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轻重模式。其实,更宏观的结论应该是:“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时。”人太渺小,怎么强得过天地?

是天地,给了我们生存基座,因此也给了我们文化基座。

在严严实实的封闭结构中,中华文化拥有三条最大的天地之线,那也可以说是中华文化的基本经纬。按照重要程度排列,第一条线是黄河;第二条线是长江;第三条线比较复杂,在前两条的北方,是四百毫米降雨量的分界线,也就是区分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天地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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