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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心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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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梨觉得自己小时候很迷信。她好像特别信鬼神的传说,信那些镀着金光的佛祖,还有那些不知道拿什么不掉色的颜料,在瓷身上釉得五颜六色的菩萨。

菩萨们总是被凡人描上花花绿绿的衣服,慈眉善目地坐着立着,哪都好,唯一的坏处就是不会说话。

在她小时候住的那个房子里,隔壁的房间被改成了病房, 那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总是在夜晚歇斯底里地发疯,东西被挥到地上, 摔砸成碎片的声音一刻也不消停。

记忆里窗户外的天总是暗的, 可能阴雨连绵,或者雷声密布。

总之不会放晴。

而谈梨,谈梨就一个人缩在自己那个房间里。家里的护工和佣人被一个疯女人折腾得够难过了, 没有力气管一个小孩子怎样, 她们在深夜里抱怨着, 捶着腰腿从走廊上走过去, 敞开的门里漏进一缝冷色的光, 佣人们的抱怨就在小小的房间里盘旋和回荡。

谈梨不喜欢躺在床上。

摸不到边际的空气总让她害怕,所以她会扯着被子躲到那张床靠着墙倚出来的小角里。

那样缩起身来的时候,墙面和床底的侧面会环抱着她, 让她没那么害怕。再捂上耳朵,慢慢等上一会儿, 那些让她心脏缩紧得难受的声音,都会变得遥远起来。

在她房间的大衣柜顶上, 有一尊不知道谁放上去的瓷菩萨,那就是她记忆里对神佛的印象。

那尊菩萨太高了,而她又矮又小,就算跳起来也够不到。

谈梨有一天坐在地板上对着那菩萨想了很久,起来后她把椅子放平在床头柜上,然后踩着床再踩上椅子,站在一个险之又险的位置,小谈梨踮着脚尖把那个菩萨拿了下来。

把菩萨放在这儿的人大概早就忘了,它身上落满了浮灰,拿手指一抹,藏在灰白下艳丽的釉色就会露出来,特别漂亮。

谈梨把它擦干净了,没人来的时候就把它放在床头,让它陪着她聊天。

也只有它陪着她了。

佣人们照顾一个疯子已经很难,他们不想再随时管着一个小孩有没有跑掉,所以小谈梨的房间每天总有一段时间是会锁上的,在佣人们无暇顾及她、又怕她一个人跑丢的时候。

还很小的时候谈梨不习惯这样,她第一次想打开门却出不去时,惊慌得在门边大哭大叫。门被她拍得砰砰地响,涨红充血的手心早就没知觉,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可能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是怕,她就一个人扒在门边,一边拍一边撕心裂肺地哭。

那天家里的佣人不在三楼。是一楼花园里的园丁师傅听见了小孩隐约的哭声,吓坏了撑着修剪树枝的升降臂上来,打开窗户才哄住了嗓子已经哭哑的女孩。

后来谈梨就习惯了。

还是会害怕,也知道了自己怕什么――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眼前所见即世界,在她对世界还没有概念的时候,她就已经经历过太多次,好像全世界都只剩她一个人的恐惧。

习惯了这种恐惧后,谈梨就开始和那个穿着彩色衣纱的菩萨说话。

说是迷信,但谈梨那时候对这个五彩斑斓的瓷像没有太多的概念,她只知道人们是可以向它许愿的,它可以帮人实现愿望。

于是谈梨就学着在电视里看过的大人,她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就把它摆在床头,握着双手朝它许愿。

小时候的谈梨既不虔诚也不懂分寸,她贪心得很,她总有好多好多愿望:想爸爸今天能回家,想妈妈今晚不会痛哭喊叫,想他们一起坐下来吃饭,想他们牵着她的手去动物园,想他们像街上每一对会和孩子说笑或者生气的、看得着摸得到的父母一样……

一定是因为她太贪心了。

所以菩萨一个愿望都没给她实现,包括最后、她哭着求它的那个。

那时候她和妈妈在那个房子里已经住了好多年,乔意芸的病情时好时坏,时轻时重,但那个应该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却很少很少能在房子里露面。

直到乔意芸去世。

明明该是最难忘的一段,但谈梨后来仔细去回想的时候,竟然只想得起她走的那天、那个月光清冷的夜晚。

女人死死握着她的手,枯槁而用力,那大概是女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攥得她好疼,但谈梨始终没有挣扎过一下。

然后那个女人就走了,死在一个冰冷的房间,冰冷的床,还有冰冷的月光下。

那天晚上的后来,留在谈梨的记忆里,只有幢幢的人形和光影。她一个人站在女人门外的走廊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家里的佣人,那些看不清的面孔匆匆忙忙地在她面前淌过去。

谈梨站得累了,就麻木地蹲下去,蜷到墙角。她有点冷,就抱紧手臂,缩在一起。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小小的姑娘,他们送走了乔意芸,整理了房间,护工们惋惜着走出来。

“可怜啊……”

“就是……”

“年纪轻轻的钻了牛角尖,我就说这人呐,要是没了想活着的劲儿,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你说摊上这么一个丈夫,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到死都没回来看一眼,也真不是一般的绝情。就可怜剩下的那个孩子,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呦……”

等到所有人走光了。

女孩一个人麻木而呆滞地起来,她走到房门前,轻轻推开。

冷白的月光,平整的床铺。

那个房间空荡而安静,就好像没人来过。

女孩呆呆地站在那儿。

几秒后,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很多年后,谈梨终于想起来。

她对谈文谦所有的恨,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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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子?该下车了,我们到地方了。”

“――”

谈梨猝然睁眼,起身。

视野里是轿车合上的天窗,残留在神经感知里的,是熟悉的让她安心的声音。

谈梨慢慢放松了疲惫的精神和身体,她张了张口,声音意外地有点哑:“我们……到了?”

“嗯,”秦隐微皱着眉,伸手试过她的额温,“你身体不舒服,是晕机了?”

谈梨摇摇头,她抬手捉住那人没来得及离开的手,上面的温度让她确切地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谈梨很轻地笑了笑:“没有,就只是,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

“梦……”

谈梨眨了眨眼,她回过头,望向车窗外,不远处屹立着洁白的高楼,草地前走过穿着病号服的陌生人们。

谈梨轻声:“梦见我妈妈了。她去世前,也该来这样一个地方的,哪里都好过在那个房子里……”

谈梨的眼睛被盖住。

她在阳光里却睡得发冷的身体,被身后的人仿佛能知道她所想所感似的,慢慢抱进了怀里。

熟悉的温度一点点包裹住她。

“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怕。”

“我才没怕,生病的又不是你和我,”女孩弯着眼转回来,声音轻快得发飘,“我为什么要怕?”

秦隐叹气,把咬牙笑着的小姑娘抱得更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谈梨靠在那人怀里,笑意终于淡去,很久后,她很轻地眨了下眼,“真的?”

“嗯。”

“……”

谈梨是昨天接到谈文谦生病住院的消息的。电话由还在国外的舅舅乔意钧打来,似乎是他哪位消息灵通的朋友告知。在电话中,乔意钧言辞里对谈文谦的恨意未消,但语气却有些急迫。

那时候谈梨就隐隐察觉到了,谈文谦生的不是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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