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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2点整,电话响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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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听武旭用不紧不慢的语速已经数到37了,慌不择路地往前跑,一头撞在一棵树上,多亏树干上绑着一个棉布包,估计是附近习武的居民练拳击用的,他的口鼻才没有被撞破,但不免头晕眼花。就地找了个茂盛的草堆,钻了进去蹲下,浑身上下顿时变得湿淋淋的。透过草叶向外望去,只见南面不过几十米远,并列着六栋高楼,像六根畸形的手指直直地插向漆黑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耳畔响起一阵电话铃声……也许是耳鸣,或者是刚才在树上撞了一下之后产生的幻听?张伟不大清楚,他的视线仿佛被那铃声遥控了,直直地盯着六栋高楼中最西边的那栋,一种可怕的直觉攫住了他的心:也许在这栋高楼中,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或者正在发生,要不,就是已经无法挽回地发生了……

“从这里骑车到望月园,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老甫站在窗前,望着街道,潮湿的地面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着碎玻璃似的光芒。自从杨薇走了,他就不时看表。眼瞅着就要半夜12点了,杨薇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浮上了他的心头。

“20多分钟。打车也要十分钟。”樊一帆硬邦邦地答道。就在刚才,夏流把裤裆里搓出的泥团弹在了她的脸上,两人旋即开始一场充斥着污言秽语的疯狂对骂。最终结果是夏流的口才略逊一筹,气呼呼地走掉了。

尽管对手已经退出战场,樊一帆依然谩骂不休,老甫劝她消消气,说气大伤身,然后伸手揉她的左胸,说按摩心脏可以通宣理肺,消气化滞,揉了几下见樊一帆不反对,又说按照人体工程学,对称按摩的保健效果可以加倍,伸手往她的右胸盖去。樊一帆把金鱼眼一瞪:“操你妈的,把老娘当傻瓜?!”

老甫干笑了两声,起身站到窗前往外望。樊一帆坐在沙发里,点燃一根香烟,边抽边发呆,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就在这时,樊一帆的手机响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手机铃声的一刻,老甫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构成的特殊位置,像刀子一样刻在了他的记忆中,后来成为警方反复确认,而他坚信不疑的重要线索之一。

12点整。时针和分针并成了一条向上的直线,像一把带着手柄的黑色冰锥。

樊一帆把手机盖翻起,话筒里先是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然后是杨薇的声音:“一帆,是你吗?”

“是……是我。”樊一帆有点结巴,“你在哪里啊?”

“我刚进屋。门锁得好好的,我用钥匙打开的,屋里是空的,窗户关得很严,电话机也挂着,到底是谁接的电话啊?”

樊一帆感到脊梁骨上直冒凉气:“杨薇,你先回来,等明天早晨,我和老甫陪你一起再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樊一帆的话。

叫声从话筒中迸出,震得樊一帆的鼓膜生疼。连老甫也听见了,吓得一哆嗦。接下来,话筒中传来的几句声嘶力竭的号叫,让老甫和樊一帆一辈子也忘不掉。

“鬼!鬼!救命!救命啊!”

然后,“砰”的一声,话筒里传来电话中断的嘟嘟声。

“杨薇!杨薇!你到底怎么啦?出什么事啦?”樊一帆对着话筒不停地大喊。

老甫急得直跺脚:“通话都断了,你喊有个屁用?赶紧再给她打过去啊。”

樊一帆一愣,连忙重新拨打杨薇的手机,哆哆嗦嗦的手指几次都按错了键,好不容易才回拨过去,话筒里传出的却是“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樊一帆的胳膊无力地垂下,手机“啪嚓”掉在地上,神情像被雷击了一样麻木。

老甫晃了晃她的肩膀:“一帆,一帆。”樊一帆眼神空洞地望着他。老甫说:“你先别慌,到现在为止,还说不准是不是杨薇故意吓唬我们呢。你认不认得去那个空屋子的路?要是认得,咱俩马上去一趟,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樊一帆拼命摇了摇头,又使劲点了点头。

老甫知道她认得路,就是害怕,不敢去。但是事到如今,害怕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不去那空屋子看看究竟,单是心中的疑惑和恐惧就足以把自己煎熬死。老甫把牙一咬,从抽屉里拿了手电筒,手伸到樊一帆的腋下,一努劲儿就把她搀了起来:“走,带我去那空屋子。”

樊一帆机械地跟着他往门外走。临出门的时候,老甫把一把大号的三刃木折刀塞进了裤兜。

坐上出租车,司机问他们去哪里。老甫只隐约知道那空屋子在望月园一带,具体位置说不出来,让樊一帆讲,她依旧木然。半晌,司机不耐烦地一拍方向盘,大吼:“到底有没有准地儿?没有就下车!”

樊一帆一激灵,吐出了几个字:“望月园后面,青塔小区。”

青塔小区当天值夜班的门卫是63岁的李夏生大爷,他事后回忆:“那两人一下出租车,男的搀着女的跌跌撞撞地往小区走,我还挺纳闷,一般都是男的喝多了,女的搀着男的,这两人怎么倒过来了?”

他看到的正是老甫和樊一帆。

青塔小区很小,除了六栋呈东西走向一字排开的楼房,就是停车场、自行车棚、小卖部、幼儿园以及一个全部面积还不到40平方米的小饭馆。当天夜里,看到老甫和樊一帆的还有小饭馆的老板娘李丹红:“总共就那么几步路,那两人走得那叫一个费劲,眼瞅着女的就要摔倒似的。来到场院里,大约就是5号楼跟6号楼正中间的位置,女的说什么也走不动了,蹲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哭又不像哭。男的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独自进了5号楼。过了一会儿下来了,一个劲儿气急败坏地挥着手说‘不对不对’!接着,拉着那女的钻进了6号楼。”

青塔小区的楼座编号顺序是由东向西,6号楼就是最西边那栋。

青塔小区这六栋楼建于20世纪90年代,最奇特的构造是每栋都有南北相对的两个楼门,所以当老甫搀着樊一帆站在穿堂的一楼电梯门前时,可以感到很疾的凉风从肩头掠过。天花板上一盏半明半暗的灯,照着烟熏过一般的浅黄色墙皮上无数游蛇似的裂纹,令老甫咽了几口唾沫。

两部电梯,左边的门开了,他俩走进去,老甫按了一下“4”,电梯门关上了。电梯先是一沉,然后向上浮起,隐约传来咝咝的蛇吐芯子般的声音。头顶的风扇因为老旧的缘故,一面转一面哗啦啦地响,让人怀疑扇叶即将破碎。

电梯一顿,门打开了,老甫眼前一黑。

不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也不是突发美尼尔氏综合征或青光眼,纯粹是因为楼道太黑,黑到让他的眼睛居然在瞬间失明!自身后射来的电梯灯光,在这黑暗面前微弱得好像在玻璃上哈出的一口气。突然,老甫觉得这电梯其实只是悬挂在虚空中的一个铁皮箱子,只要跨出电梯一步,自己就会陷入一个无底深渊,并且永无休止地坠落,坠落……

但现在别无选择。

老甫向电梯外迈出一步,还好,是坚实的地面。

他回过头,看见樊一帆烂泥似的畏缩在电梯的角落里,想起她平时的飞扬跋扈,不由得又可怜她,又鄙夷她,退回电梯里,搀着她走了出来。随着电梯门“哐”地关上,楼道里最后一线光亮也被切断了。

“开灯!开灯!”樊一帆叫了起来。

老甫回过头,恶狠狠地嘘了一声,然后打开手电筒,光柱照在对面的墙上,像打开了一张昏黄的网,一只壁虎一动不动地用足趾扒着墙皮,背部的细鳞清晰得让人恶心。

“往那边走……”这回,樊一帆放低了声音,指了指方向。

老甫把手电筒拿在左手,右手伸进裤袋,打开了那把折刀,握紧刀柄的手掌汗津津的。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走得很轻,很慢。他把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努着劲儿去听有什么异样的声音,瞬间涌到头顶的血液涨得他颅骨生疼,但是除了樊一帆因紧张而加速的鼻息声,什么都听不到。

突然,他感到耳根下面一凉,本能地把刀从裤兜里嗖地拔了出来,向手电筒照不到的侧面身子一通乱劈!但是劈中的只是空气,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袭过脖颈的不过是一阵风。

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胸腔。但是,旋即,一种更大的恐怖感像子弹一样击中了他——这四壁都是水泥墙的楼道里,哪儿来的风?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道缝隙。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那道缝隙像是墙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风就是从缝隙里面吹过来的。仔细一看,才能分辨出原来是一道向内打开的,但开得很窄的门。

“这间?”老甫问,手电筒的光柱往房门上一扫。

樊一帆躲在他后面,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对……咱们报警吧。”

“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报警?谁搭理你啊!”老甫定了定神,对着门缝轻轻喊了两声,“杨薇,杨薇……”

没人回应。呼唤声被缝隙吸走了。

缝隙里面的黑暗,比楼道里更浓。

老甫伸出指尖,顶在门板上,稍微一用力,“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些,手电筒的光芒直直地照进屋内,照在一张暗绿色的人造革沙发上。那张沙发是如此阴森、低矮、平坦和空空荡荡,以至于老甫觉得,上面似乎应该躺着什么才对。

这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刚一在脑海中冒出,一股浓重的腥气就涌进了他的鼻腔,他的视网膜因恐惧的联想而变成了一片红色。

“操!”老甫大吼一声,“哐”地一脚把房门踹开,冲了进去!

手电筒的光芒像被咬住喉管的黄羊一般,在狭小的客厅里跳了两下,猛地停在了靠着墙坐在地上的一个物体上面。

黑色的裙子、白色的大腿、赤裸的小臂……一起浸泡在暗红色的血泊中,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景象,仿佛那不是一具完整的尸身,而仅仅是沾满血污的一些断肢。杨薇的脑袋歪在消瘦的肩膀上,死鱼一样的眼睛圆睁着,眼白和瞳仁里还残余着一丝光芒,那光芒里充满着巨大的恐惧,仿佛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尖刀,刀刃上血迹斑斑。

跟着进来的樊一帆只看了一眼,就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脑袋,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喉管里发出“嗷嗷嗷”的号叫!不是哭泣,而是因为极度惊恐产生的一种本能反应。

老甫也呆若木鸡,但他的目光没有投向杨薇的尸体,他看的是开着门的洗手间:里面,洗手池上挂着的那面镜子被打碎了,满地的玻璃碴子,像是一堆被敲碎的骨头,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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