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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名茗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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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凉气冲冲地走出会议室,身后紧紧跟随的两名刑警,见他像绕不出下水道的老鼠似的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小心翼翼地上前问:“您看,咱们下一步该怎样展开侦查?”

“侦查?”司马凉冷笑一声,“先回队里再说,别在这儿让人家看笑话了!”

正往外走,马笑中带着丰奇匆匆赶来,把两个棕色封皮的审讯簿交给他:“司马队长,这是老甫和夏流的笔录,你带回去先看一下。我觉得,咱们下一步的工作是要尽快找到小青和周宇宙,尤其是小青……”

“马队长。”司马凉打断道,“既然这案子定性为谋杀案了,那我这个刑警队长就是第一侦办负责人。下一步该怎么办,请听我的指令再行动。”说完把头一昂,扳机似的喉结高高隆起,大步走出派出所。

“切!”马笑中不屑地说,“明明是头瘦驴,拉他妈的哪门子硬屎!”

司马凉回到刑警队的办公室,屁股还没落座,一名警员就拿着一份快递件走了进来:“队长,您的——好像挺急的。”

“谁送来的?”司马凉一面嘟囔着一面打开快递件,从里面抽出一张贺卡似的帖子,掀开一瞧,手像被烫了似的一哆嗦,总是不屑一顾的高傲的目光,顿时犹如砸在地上一般,散碎得有些恍惚。

“队长,您怎么了?”那名警员看出他神色异常,“哪里来的帖子?”

司马凉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地说:“名茗馆……”

“啊?”警员也大吃一惊,“他们怎么给您送帖子?哦,我明白了,准是为了昨天夜里的那起案子。”

“少废话,赶紧带上案子的全部相关资料,跟我一起去警官大学。”司马凉边说边穿上平时很少穿的警服,戴上警帽,对着镜子正了又正。

警用本田车驶进中国警官大学的校园,在图书馆楼前停下。司马凉下了车,眼前一片盈盈粉色,耀得瞳孔都软了,端详才发现是门口一左一右各种有一棵大树,满树的合欢花开得晚霞一般璀璨。花虽浓艳,香却清幽,一缕入鼻,沁人肺腑。

走进楼去,见登记台后面坐着一个正在读书的女管理员,司马凉双手捧着帖子在她面前一亮,女管理员看了一眼,站起身,走出登记台,用极低的声音道:“请跟我来。”

司马凉和警员跟在女管理员后面,没出三步,女管理员停下,回过头,看了那警员一眼。司马凉连忙对警员说:“帖子上只请了我一个,你在这里等吧。”

那警员站住了,一脸的遗憾,仿佛是百米冲刺的最后几米腿肚子抽了筋。

司马凉跟在女管理员后面登上有些破损的台阶,仿佛是走在积雨云中,每一步都沉重而忐忑。不知不觉上到三楼,站在两扇镂花玻璃门前,抬眼只见门上悬着一块深棕色横匾,题有黑色漆底的三个笔力遒劲、气势雄浑的颜体大字——名茗馆!

落款是“补树书斋主人”。

还没等司马凉仔细琢磨这落款的含义,女管理员已经将玻璃门中的一扇推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司马凉有点眩晕。

名茗馆——就这样走进来了?

像梦一样,此前连想都不敢想。

这是什么地方?是名茗馆。中国四大推理咨询机构之一的名茗馆。也许它不如公安部的“课一组”威名赫赫,也不如无锡的“溪香舍”誉满江南,也不如重庆的“九十九”神秘莫测,但它就是名茗馆,是无数青少年推理爱好者心中的圣地。只要你年轻过,只要你在花季或雨季里曾经捧过一本推理小说看得如痴如醉,你就不可能不知道名茗馆。

名茗馆,始创于20世纪80年代后期,由几个酷爱推理的中国警官大学学生组建,最初的名字很俗气,叫“名探馆”。

“馆”字的由来,是因为活动地点位于图书馆的三楼。这个学生社团的活动方式主要是坐在一起赏评最新阅读到的推理小说,与大学里的舞蹈社合唱社书法社戏剧社一样,是学生们存储梦想的漏斗,入学满满,毕业空空,概莫能外。名茗馆能独树一帜、发展壮大,完全是一任“馆主”大胆“变革”的结果,这位馆主,就是在中国警官大学历史上素有“第一骄子”之称的传奇人物林香茗。

整个大学期间,林香茗不仅门门功课全优,而且连续四年获得“全国大学生武术散打联赛冠军”,成为各个社团都想笼络到旗下的首要目标,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名探馆。名探馆全体成员受宠若惊,迅速推选他为第五任“馆主”。

从入主名探馆的那一天开始,林香茗就推进改革。他认为:推理小说不是侦查实践,固然可以训练思维,但不能指导刑侦工作。“严密的逻辑推理必须源于实践并用于实践,才是正确的和有价值的。所以,与其把有限的精力用在研究推理小说中的侦查模式上,不如对现实中发生的案例进行实战推理。”

其实,从林香茗后来在刑侦工作的方向上看,他比较关注的是犯罪个性剖绘,属于心理学范畴,对推理的兴趣一般,甚至反对在物证不足的情况下单纯靠逻辑推理锁定犯罪嫌疑人,认为这种做法的主观性太强,容易导致冤案发生。但他在名探馆推行的“实战推理”确实意义重大,名探馆从此改变了以解析推理小说为重点的活动模式,而是通过校方要来了市公安局的《每周重大刑事案件案情汇总报告》。每次活动,选择报告中刊载的大案要案,先遮蔽侦破结果,然后通过案发现场勘查报告、证物鉴定、法医报告,推理出犯罪嫌疑人,最后公布侦破结果,进行对照,发现推理过程中的错误和不足。

转折点,是一起发生在当年很有名的“白领丽人坠楼案”。一个涉嫌向市领导行贿的某外企女高管突然从恒远大厦的十楼坠楼身亡,刑警队怀疑是他杀,又找不到证据,只好以自杀结案。案情报告送到名探馆,大家根据尸体伤口的血液凝固状态和骨骼大关节的骨折现象,判断死者确系生前坠楼,没有可疑之处。

正要翻过这一页的时候,林香茗突然锁紧了眉头:“等一下,让我再看看。”

他的目光像黄蜂的螫针,死死盯在报告中注明的死者跳楼的层数和尸体落地的位置上。

“你们不觉得,她跳得有点远吗?”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从高楼坠落的人,跳楼的层数和落地时距离建筑物的位置是呈一定比例的,层数越高,距离就越远,这是铁一样的物理学定律。

“跳得有点远”……也就是说,死者即便是自杀,也不是从十楼跳下,而应该是更高的楼层。

林香茗组织大家把一床被子捆成卷,里面根据死者体重,塞了十几根铁条,抬到学校教学楼的十楼,核实了死者坠楼当天的风力与今天相近,就将被子扔下,测算了被子落地后距离教学楼的位置,一共实验了五次,结果证明:报告上所写的尸体落地位置比实验得出的要远得多。然后,林香茗再逐层测试,最终发现,只有当被子从十四楼扔下时,才能坠落到报告中记载的尸体落地位置。

林香茗带领名探馆的成员们迅速赶到恒远大厦,电梯直上十四楼,在与尸体落地位置相对的那个房间里,发现了还没有清理彻底的搏斗痕迹……

凶手是恒远大厦的物业经理,在那位受贿的市领导授意下,为了毁灭人证,他从十四楼的这间房间里把女高管推了下去,然后在十楼的房间里伪造了自杀的现场。

这一事件轰动全国,名探馆就此声名大噪。林香茗借势而上,在中国警官大学的颁奖仪式上,向颁奖的市局领导提出了一个奇特的要求:希望市局选取一些近年没有侦破的悬案的档案,交给名探馆尝试着重新侦办。市局领导虽然觉得这小子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但他那张有着炯炯双目的英俊面庞,犹如冉冉升起、光华四射的一轮旭日,照耀得人心神激荡,不得不接受了他的请求。

媒体记者们瞪圆了眼睛:这群在校大学生的侦探梦还能做多久?林香茗犹如小满时节最丰盈的一场雨水,注定要催熟这一新萌的奇迹。他一方面加强名探馆的制度建设,确立“实战推理”和义务协助警方办案的双重活动机制,一方面带领大家,在大学毕业的前一年成功侦破了3起悬案,使名探馆雄姿英发地接连占据各大都市报的显要位置。以前只在动漫中见识的“高中生侦探”或“侦探学园”,如今就在眼前呈现,一时间,考上中国警官大学,加入名探馆,成为全中国青少年推理迷们的第一梦想。

谁知大学毕业前夕,林香茗因为拒绝学习过时的电脑课程,计算机考试不及格,居然没有拿到毕业证,爆出中国警官大学历史上最大的冷门。林香茗也不介意,领了结业证就自费到美国留学去了,拜在世界顶级犯罪行为剖析专家john dougs的门下学习。从此杳如黄鹤,音信皆无,直到后来市局局长许瑞龙把他请回国为止。

名探馆的成员感念林香茗的再造之功,改名“名茗馆”。

如今的名茗馆,已经成功跻身中国四大推理咨询机构。由于公安部领导的特别关照,他们能随时调到国内最新发生的重大刑事案件进行“实战推理”,其推理结果供一线办案人员做“重要参考”。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名茗馆馆主如果觉得哪起案件有特殊的研究价值,有权传召第一侦办负责人来问询,该负责人不得有违。这在低级别警官中往往被视为天大喜事,一来表明自己这案子“够份儿”,一旦在名茗馆的协助下侦破了,在同行中是非常露脸的事;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名茗馆的成员虽然还都是没毕业的学生,但都是上层着意培养的精英,前途如花似锦,和他们提早搭上钩,对将来的晋职大大有利。

这也就是司马凉站在名茗馆的门口,感到如梦似幻的原因。

“司马警官,请进。”

他正在咂摸着怎样能给名茗馆留下美好而深刻的印象,将来提拔时记得有自己这么一号人,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呼,他猛地醒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

一片明晃晃的黄色光芒,好像洒满阳光的长方形水池,耀得他一阵眼花,不由得低下头去,又觉得这样像被审的犯人,煞是晦气,下巴稍稍抬起了一点。

原来是一张黄色的长桌,窗外天光铺在桌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房间很宽,很长,也很高。分上下两层,首尾各以铁梯相连,都是一排排的灰色铁质书架铺展开去,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书脊各异,又无不泛黄的图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一片晚秋的梯田,其间飘动着一些不可名状的微粒,仿佛是所有的书正在一起出神。

长桌的一头冲着自己,另一头的椅子是空的,两侧各坐了三个人。发出轻呼声的是左边的一个女生,面皮白净,略略消瘦,两绺黛眉,一副薄唇。

“司马警官,请坐。”女生又说话了。

司马凉才看见面前的椅子,慢慢坐下,屁股只沾了半个椅面,脖子却依旧习惯性地梗着。

领他进来的女管理员轻轻把门关上,下楼去了。

名茗馆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极遥远的地方有高跟鞋轻轻的踩踏声,“咔嗒咔嗒”……令人怀疑是钟表的秒针在跳动。

没人说话。

他以为对方是晚辈,是学生,应该先主动和自己这个已经40多岁的警官打招呼,客套客套,寒暄两句,谁知竟都没有。

这就是名茗馆。

这才是名茗馆!

无奈之下,司马凉只得主动站起身,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那个薄嘴唇的女生:“我叫司马凉,请凝姑娘多多关照。”

“我叫张燚。”女生摇摇头,示意他认错了人,接过名片,眉头一皱,又把名片还给了他,“司马警官,请不要紧张。”

司马凉这才看清,那名片上竟写着“丽丽按摩房”的字样,想必是前两天办案时,按摩店那个嗲声嗲气的老板娘送的,连忙收回来,揉成一团塞进裤兜里,从上衣口袋里再掏出一张名片,睁大眼睛确认了几遍后,才重新呈了上去。

张燚说:“请司马警官把今天凌晨的那起案件向我们介绍一下。”

司马凉定定神,打开带来的现场勘查报告和审讯簿,将案情的过程、法医的初步判断等等详细进行了讲述。由于桌面反光晃眼的缘故,他看不清名茗馆诸位成员的面孔,但能感觉到他们听得非常认真。

说到“恐怖座谭”上小青讲述的镜子的故事,以及后来在命案现场发现的那面破碎的镜子,司马凉听到一阵不安的窸窣声,有如夜风拂过湖面,掀起了涟漪。是面面相觑时衣襟的摩擦,还是呼吸因紧张而加重?不得而知。

“目前掌握到的情况就是这些。”司马凉合上审讯簿。

他以为自己的汇报结束了,对方总要思考一下再有所动作,谁知张燚几乎是当即提问:“死者的鞋面和裙子上提取到镜子碎片没有?”

简直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司马凉想。

他早就听说名茗馆的提问“无一字废话”,琢磨了一下才体会出张燚这个问题的厉害,假如是死者敲碎的镜子,那么鞋面和裙子上必然会沾有一些碎屑,否则镜子就几乎可以肯定是凶手打碎的。

他翻开现场勘查报告,仔细看了一下说:“没有提取到。”

“你们还没有找到小青吗?”坐在长桌右边的一个男生问。

司马凉摇了摇头。

“为什么?”男生很是不满,“既然镜子的故事是她讲的,她又提前离开了‘恐怖座谭’,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后来的案发现场又与她讲的故事高度一致,她应该是第一犯罪嫌疑人。”

“嗤!”

从很遥远的、似乎就是高跟鞋的足音消失的地方,传来了一声轻笑,像是书页被风掀动似的,若有若无。

司马凉的额头沁出了汗珠:“是这样,我们刑警队和派出所对案子的性质有……有一些争执。”

“争执?”张燚很惊讶,“有什么可争执的?”

“这个……”司马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们刑警队最初怀疑,杨薇有可能是自杀的。”

“嗤!”

这回的笑声可真切了,就在头顶上,笑得极轻蔑,甚至能让人想象到发笑者鼻翼的翕动,像是看到有人在平地上居然崴了脚似的。

无论在分局还是如今降职到刑警队,司马凉永远是冷冰冰的面孔,一副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样子,哪里受过这种侮辱?霎时间按捺不住旧脾性,“呼啦”一声站了起来,仰头向传来笑声的二层看去,厉声问道:“谁在笑?!”

由于角度的原因,他只看到一双玲珑有致的小腿和脚上那白色的高跟淑女鞋。

那小腿和那鞋——甚至小腿叉开的姿势和翩跹在鞋面上的一只黑色蝴蝶结,都有不尽的优雅。

“司马警官。”张燚沉静中带着几许严厉地说,“请落座。”

是的,这里是名茗馆,不得放肆。司马凉这么想着,才压住火气,重新坐回在椅子上。

张燚说:“麻烦您讲一下,刑警队为什么会认为杨薇是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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