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割喉(1/2)
这么久了,那个家伙,怎么还没有死啊?
林香茗攥着一把刀,鲜血顺着刀刃一滴滴地往下流,很快就在地上积起一个红色的小洼。
牛毅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脖子上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犹如张开的血盆大口。现在,从里面往外喷涌的血水已经差不多喷干净了,于是调皮地吐着血泡:噗啪,噗啪……他的两条腿也像被解剖的青蛙一样,伴随着血泡破裂的节奏,时不时抽搐一下。
一阵风掠过树林,在半空中响起一片悦耳的哗哗声,好像少女们无忧无虑的欢笑。
林香茗摘下墨镜,抬起头,看看深蓝色的天空,一朵被夕阳镶上了金边的白云,犹如被视线挂住了,就那么懒洋洋地飘来荡去。
多么美好的时光,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一切都像春天的树梢一样嫩得发青。
所以,不能猝然画上休止符。绝对不能。
林香茗慢慢地走到牛毅的身边,弯下腰,好奇地看着他,牛毅似乎还有一点点知觉,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救……救我……”
好吧,既然你还不死,就让你再撑会儿吧,反正你离死也不远了。
很疼?想让我帮你终结痛苦,早一点解脱?
才不呢。
林香茗把刀子放在地上,打量了一下他事前已经观察过无数遍的这片地形。
树林最深处的这块洼地,被东边、南边和北边的林木遮挡得相当严实,只有西边的灌木丛矮一些,然而那片灌木丛非常茂密,没有人会冒着扎破裤子的危险穿越过来。
所以,刚才牛毅发出的那一声惨叫,树林外面的人听来可能更像是一只找不到巢穴的乌鸦的叫喊。
夕阳将紫色的余晖投射在血色的地面上,织成一片绚烂得发腻的锦缎。
格外的静谧,仿佛清晨布谷鸟叫声的间隙……如果选择一首音乐来伴奏,那么最好是the gs of ikar。
那么,在这梦幻般的乐曲声中,放慢节奏,放松心情,开始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进行推演吧。
首先,谁会第一个发现犯罪现场?
现在是下午5点。除了学校里早恋的情侣,很少有人会涉足这个地方,他们来的话,多半是在晚自习后——也就是一小时后的下午6点——偷偷地到这里互诉衷肠,或者忍不住青春的荷尔蒙分泌,亲一下摸一下什么的,那么这片被树叶遮挡得密密严严的洼地无疑是首选。
然后呢,他们会发现这具尸体,并像所有高中生那样惊叫着逃离。
他们会报警么?会的,发现尸体这件事是十分值得夸耀的谈资,而青春的一大含义就是抗拒不住任何夸耀。
然后,警方会赶来——
不对!等一下,首先赶来的应该是学校的老师,毕竟“死了人”是一件需要核实的事情,中学这个属于未成年人的小社会从来都不喜欢警察来解决问题,如果警察来了又发现只是虚惊一场,那么无论教导处还是保卫科都会颜面尽失。
他们的到来只会破坏犯罪现场。
也许,会有几个看多了《名侦探柯南》或侦探小说的同学喊着“保护犯罪现场”,阻止那些比他们更蠢的蠢货走进这片小树林,不过,除了官方,几千年来还没有什么民间力量能阻挡中国人的围观热情呢。
所以我不必刻意处理足迹,自然会有大批足迹来掩盖……
有许多犯罪分子就是因为刻意伪造足迹,反而成了“个性签名”暴露自己的。
让一切顺其自然。
好,继续,校方在确认尸体和死亡后,报警。
110接警,将警讯通知距离犯罪现场最近的派出所,派出所再派出警员赶到。上个月的两次试验表明,这个时间至少要15到20分钟。
晚6点50分,警察们赶到,核实情况。
谋杀案件不是派出所民警能处理得了的,按照程序,要马上通知区一级的刑侦支队。
刑侦支队赶到,应该是7点10分左右,他们会在现场附近拉起黄白相间的警戒线,开始犯罪现场勘查。
林香茗的视线平稳而缓慢地扫视着寂静的小树林,眼前像播放电影一样,投射出大批警员在这里忙碌的动态影像——
警用卤素灯将树林照得一片雪亮,树叶的影子犹如剪碎的地毯,套着蓝色鞋套的脚步在上面穿梭不停,除了围观人群的嗡嗡声外,给尸体拍照的咔嚓咔嚓快门声格外清晰,一个个黄色的山形物证卡,将地面搏斗的痕迹、空易拉罐等等按照编号标示出来,仿佛给它们贴上了超市的特价标签。法医扒开尸体的眼皮查看瞳孔以确认死亡时间,早已干涸的血迹,像犁过的坟场一般,重新爆发出异常强烈的腥气……
那把扔在地上的木棍,上面有我的指纹,需要处理一下吗?
不需要,既然它在那里,就让它在那里好了。
让一切顺其自然。
与此同时,警方还会抽调相当的人力,向师生调查谁和牛毅的来往比较密切,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各种原因走得比较近,并和他有深仇大恨的人。
这样一来,警方很快就会找到我,时间,应该是在晚上9点左右吧。
我会被当成重要的犯罪嫌疑人,甚至被带到这里接受讯问,即便是暂时脱罪了,也要面临此后无休无止的调查。不过……
“林香茗?他绝对不可能是杀死牛毅的凶手!”
——会有许多老师和同学帮我证明的。
然而,比较麻烦的是,刚才割开牛毅咽喉的时候,喷出的鲜血溅在了自己衬衫的右臂。
还好我早有准备。
林香茗蹲下身,摘下塑胶手套,撕开书包的拉链,把衬衫脱掉,从里面拿出一件和身上这件一模一样的衬衫换上,再把染血的衬衫和塑胶手套塞进书包里。
仅凭这一点,警方就会做出完全错误的推理。
那么,犯罪现场勘查工作的四个重点:痕迹、物证、讯问已经做好应对措施,还有最重要的一个是——感觉。
感觉,这才是对犯罪实施者最大的考验。统计表明,80%的凶杀案,刑警的第一感觉就找对了凶手,后来再在搜寻证据中得以认定,所以,那些老刑警特别喜欢强调一个词:第一感觉——“老刑警伸鼻子一闻就能闻出罪犯味儿,凭啥?就凭第一感觉!”
不过,这一回,我会让你们的第一感觉完全失灵。
“感觉完全不对,不可能是这个学生……”
——警察一定会在私下里这样议论的。
林香茗一边想,一边向着偏南方向一棵比较粗壮的树后面走去。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里面包裹着一些东西。
“犯罪分子的暴露,多半是为了掩饰罪行而做了多余的事。”
这句话不是出自任何刑侦教科书,而是自己对无数刑侦教科书阅读、思考后的心得。
我这个行为是不是多余呢?
让一切顺其自然……
不,不是,这个行为会大大地迷惑警方,使他们变成一群在调料店里失去嗅向的警犬。
他把手帕慢慢打开,将里面的那些东西洒在树后的地上。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需要处理的事了——凶器。
林香茗看着地上那把刀,刀锋早已不再滴血,刀刃兀自鲜红崭新。
牛毅咽喉上的伤口,完全不冒血泡了,只是腿还在轻微地抽搐,像是整个大地因为恐惧而颤抖。
林香茗重新戴上一副新的塑胶手套,拿起了刀。
天色黯淡,半透明的氤氲,犹如野兽的口涎,在密林深处居心叵测地流淌开来。
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漏洞?
应该没有,完美得像用圆规画出的一个圆。除非——
林香茗只觉得心口一疼,两道柳叶眉轻轻一蹙。
除非你的介入。
只有你才会发现我也发现不了的疑点。
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呼延。
林香茗俊美绝伦的面庞上,突然闪过一丝18岁特有的坚定和果断,他把刀对准牛毅的右小腿,狠狠地戳了下去——
右小腿一个抽筋,把呼延云疼醒了!
他弯起膝盖,用小时候妈妈教给他的办法,使劲地朝反方向扳动大拇指,但是从足跟延展到小腿的足筋依然撕裂了一样剧痛着,这种疼痛和所有疼痛的最大区别是有点酸软的感觉,仿佛疼痛本身成了孱弱的受害者,这使得整个事情充满了滑稽和荒诞,贼喊捉贼似的……
终于,在经过长达一分钟甚或更长时间的抽搐之后,足筋松弛了下来,整个右小腿依旧酸软无力,瘫在被子上。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将目光投向窗外。
夜正深沉,黑黢黢的夜空没有半点星光,只能看到对面楼房的坡顶上,一截烟囱像暗夜的盲肠一般无声且无用地矗立着。
牛毅的右小腿被戳中的那一刀,是不是也这样剧痛难忍?或者他那时已经咽了气,没有任何感觉了……
多年前发生的一幕又在脑海中回放起来。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他吃过饭,到甘家口商场后面的增光路上去闲逛,在“江丰鱼店”对面的一个书摊上,看到几本刚刚出版的卫斯理科幻小说,立刻买下,骑着自行车兴冲冲地往林香茗家去,想把这些书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
一进林香茗的家门,他就觉得不对劲,林香茗的奶奶正畏缩在墙角,两个男人四下里翻找着什么。
“怎么了?”他问林香茗的奶奶。
老太太像见了救星:“哎呀呼延,你可来了,刚才来了一堆警察,不清不楚地就把香茗给带走了——”
“别乱说话!”一个脸上有麻子的便衣刑警叱责道,然后盯住呼延云厉声道,“你是干什么的?”
呼延云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里那桩凶案,我也许能帮到你们。”
老太太吓得“啊”了一声。
两个刑警几乎是跳到了呼延云面前,紧张的面色,犹如安检员打开皮箱看见一个正在跳秒的定时炸弹。
就在两小时前,刑警队接到派出所电话,说收到学校报警,两个花园里中学的学生,下晚自习后去学校后山散步,在小树林里发现一具死尸。刑警队马上赶到现场,通过对周围人员——主要是学校师生的调查,已经判明受害者的身份:该校高三学生牛毅,性别男,死因系被一把猎刀割断喉管后,失血过多死亡。
一个学生曾经目击:当天下午4点半左右,该校一个名叫林香茗的学生跟着牛毅向后山走去。
林香茗也是高三学生,有人反映他长期受牛毅欺负,可能对牛毅十分痛恨。因此刑警队展开现场勘查的同时,也派了几个警员到林香茗家中将他带走讯问,留下两个警员搜检他的住宅,寻找犯罪证据。
问题是:眼前这个学生怎么知道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里发生凶案的?警方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严密地封锁了消息,知道小树林里发生命案的师生数量有限,都已经被控制起来,他们并没有和外界联系啊。
“说,你怎么知道凶杀案的事情的!”麻子脸警察恶狠狠地说。
呼延云耸耸肩,仿佛觉得毫无解释的必要。
“跟我走一趟!”麻子脸警察在他的肩膀上猛一推搡。
呼延云看了他一眼,向外走去:“带我去犯罪现场,香茗应该也在那里吧!”
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里,几盏警用卤素灯正将那片洼地照得一片雪亮,树叶的影子犹如剪碎的地毯,将躺在上面的尸身烘托得诡异而邪恶。牛毅那张劣质厕纸般灰白的脸上,一双活着时异常凶恶的三角眼,现在依旧流里流气地闭不严实,薄薄的嘴唇半张着,露出被烟草熏黄的板牙,咽喉上的刀口笑盈盈地咧着,凝干的血块好像涂得过厚的口红。套着蓝色鞋套的刑警们在他周围走来走去,有的在勘查簿上做笔记,有的用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照,有的用山形物证卡给现场遗留的证物编号,还有的正在灯光没有照到的地方低声商讨着什么。
虽然地上蜿蜒的血迹早已干涸,但整个树林里依旧弥漫着强烈的血腥气……
一个蹲在尸体旁边,扒开他的眼皮查看了半天瞳孔的法医,站了起来,向现场勘查的指挥长姚代鹏说:“下颌关节出现尸僵,瞳孔发白,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5点到6点之间。”
“这还用你说!”姚代鹏不耐烦地翘了翘鹰钩鼻子,“4点半有人目击他走进树林,6点半尸体被发现,死亡时间可不就是晚上5点到6点之间吗?”
他转过头问旁边一个刑警:“可以确认这里是第一现场吗?”
“可以确认,现场没有发现尸体移动痕迹。”那个刑警说,“由于部分师生和附近的居民闻讯过来围观,所以周边足迹比较混乱。”
“中国人就是爱看热闹!”姚代鹏有点气愤,“那女孩说什么没?”
“女孩?哪个女孩?”刑警懵懵懂懂的。
“怎么搞的!”姚代鹏显得十分不满,“就是那个短发,长得非常漂亮的,你们调查说经常被牛毅欺负的女孩啊,不是在林子外面的警车里突审呢吗?”
“那是个男孩!”刑警有点哭笑不得,“叫林香茗。”
“男孩?”姚代鹏一愣,嘟囔道,“男孩怎么长得那么漂亮……不管啦,他说了什么没有?”
刑警答道:“他好像很怕,不大爱说话,问一句说一句。我的第一感觉是他不会杀人,一个高三学生,骗不过咱们的眼睛。”
姚代鹏点了点头。
“他承认了今天放学后跟牛毅来到这里,说是牛毅高中这些年没少找他,让他做什么剑道陪练,经常打得他遍体鳞伤。”刑警说,“派出所的同志讲,这个牛毅是附近出了名的校园流氓,抢钱、打架、劫持女生,无恶不作,不过他身体很强壮,柔道剑道都是拿过段位的,而且是个足球健将,由于擅长右脚球,所以还恬不知耻地自称‘牛小贝’。”
“那个林香茗说了今天傍晚和牛毅来到这里之后发生什么了吗?”姚代鹏问。
“说了,就是来到这里,牛毅给他一根木棍,自己也捡了根棍子,说练习剑道,结果没两下,他就被打倒了,求饶半天,牛毅才让他滚蛋。”刑警说,“现场发现了一组鞋印,与林香茗现在脚上穿的鞋底做了比对,完全一致,鞋底没有沾染血迹;此外,在一根木棍上,我们提取到了他的指纹,还有,牛毅手里拿着的那把木棍的纹理,与林香茗手背上的伤痕比对结果一致,可以证明他说的是实话,至于他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林香茗就不知道了。”
“老师们怎么评价这个学生?”姚代鹏问。
刑警打开一个笔记本,翻了翻之后念道:“林香茗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他跟着奶奶相依为命,学习成绩一直非常好,老师和同学们对他的评价就是,很老实,很善良,甚至有点懦弱,不爱参加体育运动,身子骨比较弱,所以在学校经常被坏学生欺负……”
“他那小塑料体格,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牛毅的对手。”姚代鹏说,“你再详细询问一下知情的师生,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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