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碎尸(1/2)
在犯罪现场附近,警方控制了几个疑似嫌疑人,大多是表现比较反常的围观者。林凤冲正在树林外对他们在发案前后的行动做逐一的盘问,并留下他们的电话、住址等相关讯息。刘思缈、郭小芬和蕾蓉勘查完现场出来,站在一边默默地观看。
最后一个疑似嫌疑人怯生生地走过来,一只手拿着本书,另一只手不断抚摩自己纤细的肩膀,忸怩得像在课堂上被老师突然提问的小学女生。
郭小芬却吃了一惊:“这不是华文大学学生会主席白天羽吗?!”
刘思缈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在吴佳办公室门外偷听他们谈话的“不男不女的妖怪”。华文大学离这里不远,不过即便如此,大晚上的他在这里出现也太巧合了一些。何况,刘思缈在白天羽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由紧张和恐惧结合起来的东西。
“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林凤冲问。
“我表弟是高三学生,我给他买了本英语高考用的书,今晚约好了在这里给他。”白天羽说。
林凤冲把他手里的那本书要过来,一面翻阅一面说:“你们约的是几点见面?”
“9点整。”白天羽说,“但他临时遇到了点急事,打电话给我,没有过来。”
林凤冲把书还给他,然后要来他表弟家的电话,打过去核实,确有此事。他的表弟是因为家里自来水管突然爆裂,只好留在家,找工人抢修,现在还没有修完。
“既然知道你表弟过不来了,为什么还不回学校?”
“……”白天羽本来就涂了厚厚一层胭脂,这一紧张的,脸上顿时变成了猴屁股的颜色。
“说话!”林凤冲吼了一嗓子,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刑警成天和犯罪分子打交道,个个都是铁与血铸就的真汉子,最反感的倒未必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而是白天羽这种明明是个大老爷们儿却毫无男人气的家伙。
白天羽一害怕,倒把真话说出来了:“遗址公园小广场那里有许多女孩子,我想看看她们最新潮的装扮,多逗留了一会儿,听说这边发生了命案,就过来看热闹……”
“行了!”林凤冲越听越腻歪,一挥手打断他的话,“你在现场附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没……没有。”白天羽有点结巴。
“好了,你可以走了……”林凤冲的话还没有说完,后面就传来一个声音:“等一下!”
刘思缈走了过来,白羽顿时瞪圆眼睛:冷若冰霜的瓜子脸上,浮动着一层晶莹如雪的光芒,在这暗夜的树林中突然走来,宛如仙子一般。
刘思缈总觉得白天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是一件非常蹊跷的事情。她知道自己的眼神比李莫愁的冰魄银针还阴冷,所以如果白天羽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应该闪避她的盯视,却没想到白天羽如此好色,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心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麻烦你跟我来一趟。”刘思缈说,“看一下你是不是认识死者。”
“哎呀呀,这可不行!太可怕了,我心脏一直不好。”白天羽一只手摇晃着,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刘思缈目光一凛,把白天羽吓了一大跳,他嚅嗫道:“要不……我跟你去就是。”
认尸程序仿佛一出闹剧,白天羽一看尸体就怪叫一声,翻着白眼往后面倒,见没人扶他,才趔趄了几步站稳当。刘思缈以为他认出死者是谁了,谁知一问之下,白天羽一面揉搓自己的心口一面嘤嘤地说:“可吓死我了,我怎么会认识她?”
刘思缈挥挥手,让他走人。现场证物提取得也差不多了。勘验人员用单独的袋子分别套在尸体的头、脚和手上,用胶带松散地固定之后,再用黑色的裹尸袋把尸体装进抬走。刘思缈和郭小芬、蕾蓉也慢慢地往树林外走,围观的人群仿佛看到荧屏打出了“谢谢观赏”,渐渐散去。
到底是当记者的眼尖,郭小芬突然叫了一声:“吴老师,这么巧,您也在这里啊!”
果然是陈丹的班主任吴佳,也夹杂在人群之中。他穿着一身雪白的休闲装,左手拿着羽毛球拍,右手把玩着一个雪白的羽毛球,发红的脸上直冒热气,额头上全都是汗水,扶着眼镜腿道:“哦,原来是你们在这里办案啊,我锻炼完身体经过这里,听说有个女孩子被人杀死了,是真的吗?”
郭小芬点点头,问:“您每天晚上都来这里打羽毛球?”
“只要没有特殊的情况,我都会找朋友打上一两个小时。”吴佳笑着说,“现在的大学教师,教学负担越来越重,要是再不注意锻炼身体,真怕哪天也要像报纸上说的那样‘过劳死’呢!”
郭小芬看着他那健美的身材,尤其是两条粗壮得像小檩条般的胳膊,笑道:“怎么会?您这体格可真结实得像运动员啊!”
又闲聊了几句,吴佳告辞了。蕾蓉说:“思缈,你觉得这起案子和陈丹案件能否并案?”
刘思缈想了想说:“从割乳的做法来看,是相仿的,但是其他地方——比如杀死受害人、奸污、在现场留下大量的指纹和足迹甚至凶器,既显示出凶手的残忍,又或多或少地暴露了他的无知,缺乏陈丹案件中那种‘理性的疯狂’,所以又似乎不是一个人所为。尤其是没有找到火柴盒,更令我不解,如果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这一次他没有给警方留下挑衅或提示性的信息呢?”
“当务之急,”蕾蓉说道,“不是找到凶手,而是确认死者身份。”
死者的身份在第二天一早就得到了确认。她的名字叫柳杉,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案发当天的晚上,她由于和男朋友吵架,兼之最近一次考试成绩不太好的缘故,心情烦闷,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说是到外面散散步,谁知就此踏上了不归之路。柳杉的父母自然是悲痛欲绝,但她的男朋友——也是她的同班同学,只是在听到噩耗的一瞬间象征性地怪叫了两声,就再无其他,以至于林凤冲怀疑他就是犯罪嫌疑人。
但调查之后才知道他没有作案时间,柳杉被杀的时候,他正和同班的另外一位女生在小旅馆里做着床上运动。望着他对柳杉之死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林凤冲真想削他两个大耳光。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他妈的像冷血动物一样!”林凤冲忿忿然地说,“死人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如此麻木不仁!”
其实,当死亡接二连三地发生,凶杀变成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的时候,麻木不仁,也就不见得比死亡本身更加了不起。但是对于享久了太平盛世,闻惯了窗头一缕槐花香的市民而言,对这一系列异常恐怖的凶杀案表现出麻木不仁,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柳杉案件发生的时间是6月21日,在此后的6月23日及6月25日,又相继发生了两起先杀后奸,受害人被割掉右乳的命案。受害人的年龄都在16岁到18岁之间,案发地点分别位于学苑桥附近的学苑公园和智新桥以北的一座非常偏僻的、正在准备拆迁的居民小区内。郭小芬对这两起案件的报道都篇幅短小、下笔谨慎,却被总编辑李恒如认为“火力不够”,派张伟重新采写。经过张伟笔下一番添油加醋,案情被渲染得异常血腥和恐怖。稿子在《法制时报》上连续刊登之后,该报的销量大增,超过了其他都市报的总和。围绕这数起案件的各种流言不胫而走,一些市民像地震前的老鼠一样惶恐不安起来,有人在这天中午经过一个停车吃饭的路边摊时,清楚地听见一个把臭脚丫子搭在车窗外晾着的出租车司机给老婆打电话:“吃完饭让她老实在家学习!要是再到外面野去,不用别人,我先把她给宰了!”
在这两起命案的现场,同样没有发现火柴盒。因此,在市局刑侦总队内部,围绕是否与陈丹案件并案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当有人提出应该让林香茗马上介入案件的侦破工作中的时候,杜建平顿时火冒三丈,坚决反对,挥动手臂叫嚷着“我们有决心、有能力迅速侦破这起案子,不劳外人操心!”
但是有决心、有能力,并不等于一定会破案。
刘思缈的现场勘验不可谓不细致,蕾蓉的法医工作也认真之至,林凤冲带着手下一干精兵强将,在分局、案发地派出所干警的配合下,展开拉网式的排查,对本案所有的关系人,都围绕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和作案动机进行了严格的讯问,嫌疑人名单拉得越来越长……但是这所有的努力,都一无所获。为了预防新的犯罪发生,各个分局派出了不少便衣,没日没夜地在案发现场一带巡查。尽管如此,6月28日晚上,又一起血案在独秀公园发生了。这一回与前面几起案件的唯一区别是,罪犯在杀死受害者时,刀子扎得太深,将那姑娘的肠子带了出来,缠绕在她雪白的小腹上,血肉模糊的一团,致使罪犯没有实施奸污,只把她的乳房割走了。
尸体在第二天早晨被一位遛早的老人发现,由于现场过于惨烈,这位老人登时就被吓得昏死过去,醒来后高高扬着两只枯干的手臂,一面狂奔一面大叫着,声音凄惨得像裂了一样,警方赶到时,才发现他已经完全被吓疯了!
刘思缈和蕾蓉赶到后,依旧一个勘验现场,一个验尸,一直忙到下午4点左右才结束。坐上警车往回返时,蕾蓉发现刘思缈的小脸蜡黄蜡黄的,嘴唇干裂,这才想起她一天都没有吃喝,连忙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思缈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下。
“你注意点身体。”蕾蓉说,“这段时间你太累了,这样下去很快就会病倒的。”
“你还不是一样。”刘思缈漠然地说。
“我不一样。”蕾蓉说,“我至少还正常吃喝,坐在车上就打个盹儿,可你,除了工作就是思考,眼圈都黑黑的……”
“我不想再有新的受害人……”刘思缈沉默了片刻说,“对了,香茗是不是要到警官大学去作讲座,讲座之后,他能不能……”
欲言又止。蕾蓉听得出,她的意思是想问林香茗能不能参与到侦破工作中来,但又不愿意说得太直接,于是笑笑说:“他本来就是警官大学的特聘教授嘛,最近要给学生们讲一讲基础的犯罪行为剖绘理论,给他的老师john dougs来中国讲学打前站……至于之后他能不能介入,还要看局里领导的意思。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连续发生这样的恶性案件,我估计部里很快就要下达督办令了。”
她停了一停,接着说:“我还想起一个人来,也许有用,香茗的高中同学,一向管我叫姐姐,你也认识的……”
话还没有说完,警用呼叫器响了!刚一接听,里面传来了林凤冲急促的声音:“思缈,你和蕾蓉马上到四汇建材批发市场这边来!通汇河的北岸,快!发现了一桩分尸案!”
一刹那间,刘思缈突然想起了“万劫不复”这个词。她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苦役犯,杀人者的行为像拴在她脖子上的绳索,牵着她一路踉跄,苦不堪言。
蕾蓉看出,刘思缈已经疲惫得就在病倒的边缘,于是拿过呼叫器:“我们太累了,能不能让呼叫器那边,林凤冲的声音顿时平缓了许多:“好吧,你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都太辛苦了,主要是在分尸现场发现了火柴盒,所以我才想叫你们……”
刘思缈一把夺过呼叫器大声说:“林科长,我们马上就到!你千万组织警力保护好现场,任何人不得擅入!”
如果把位于城东的兴旺路和兴旺桥比喻成一个十字,那么,在十字划开的格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十字格的东北角是赫赫有名的华茂中心,尽管名字响亮,但青白色的,略嫌方正的楼宇透露出掩盖不住的寒酸气,仿佛一块块洒了葱花的豆腐;西北角的宏洋公寓通体暗红,如同猪血豆腐一般;西南角那高高矮矮,上下起伏而又通体相连的中心,白得发污,又令人不禁想起这是一份只洒了酱油却忘了放皮蛋的皮蛋豆腐……
但是,东南角,就是另一般光景了。
没有豆腐,没有葱花,没有酱油,没有皮蛋……总之,那些为了掩饰丑陋、虚弱的本质而故弄玄虚的设计、造型、装饰、美化,在这个十字格的东南角统统没有。存在于此的,仅仅是质朴的真相,比如柏油般黏稠的通汇河水,比如市城建道路工程有限公司外皮开裂的楼房,比如路口混乱不堪的塔吊和形状古怪的地基,还有从这个格子兴起,并弥漫于整个十字格的尘埃,一遍遍地提醒着人们:这里的所有浮华无不根基于腐烂和肮脏,并且早晚还要归结于腐烂和肮脏。
警车由西向东行驶到兴旺桥,向南拐去,河水那腐臭的气息立刻涌进半开的车窗,东郊水果花卉批发市场外面的小贩还嫌味道不够浓重,把小炉子上的毛鸡蛋翻了又翻,令人有天翻地覆的作呕感。而就在这熏天的臭气中,蠕动着无数灰败的人:坐在马扎上,脚下踩着印有麻衣神相的黄色破布的算命老头;售卖的物什不一,但面目大多猥琐的各类小贩;像厨房里觅食的蟑螂一般在行人和机动车间狡猾地钻来钻去的三轮车夫……所有人脸色都是黄里透黑,肝炎未愈似的,神情中透露出对环境、对周围的人,甚至对自己的极度厌倦和厌恶,但仔细看去,这厌倦和厌恶中,又多少有那么一点慵懒的舒适感。
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小女孩,站在由塌陷路面构造成的水坑里,拖着长长的浊鼻涕,神情呆板,像是出殡时的纸人,很快就要被烧掉……
“你说……”刘思缈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下去。
“什么?”蕾蓉问。
“你说……”刘思缈看着车窗外那一张张不同而又相同的面孔,茫然地说,“你说他们活得有意思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蕾蓉惊讶地问。
刘思缈却再也不说话了。
远远地看见一座长满了野草和灌木的土丘下面围满了人,虽然已经挂上了黄白相间的隔离线,但是那些看客依然像胆小而又贪婪的鬣狗一样,小心翼翼地往前蹭,警察们不时呵斥着,收效却不大。
思缈她们刚一下车,林凤冲就迎了上来:“尸体就埋在这个土丘上,上面覆盖的草木相当蜇人,一般情况下人还真不会上去。”
一个棕色皮肤的小男孩正在抽泣着跟警察做笔录:“我上去找球,看见地里有个黑色的角儿,一揪,是个袋子,我就撕拉开了,妈呀,吓死我了!”
几个警察围在孩子旁边议论:“分尸案一般都是熟人做的。”“这孩子可给吓得不轻啊。”“不知道今天这起案子能不能和最近的系列奸杀案并案。”“法医和现场鉴定专家还没有来,不知道尸体有没有缺少乳房……”
刘思缈快步走了上去:“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警察们都愣住了,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但她身后跟着的林凤冲,大家可都知道来头。
“现场勘验的无语原则,你们知道不知道?”刘思缈生气地说,“严禁在有围观人群的现场附近议论案情!万一犯罪嫌疑人就在人群中听着,怎么办?你谈足迹,他回去烧鞋;你谈伤口,他回去毁凶器,咱们这案子还怎么办?”
“这里离人群挺远的啊,哪里有什么犯罪嫌疑人……”一个警察小声嘀咕了一句。
刘思缈一指那孩子:“万一是他家里人作的案呢?报案者中,30都和案件有或深或浅的关系,这个你们难道也不知道?”她转身对林凤冲说:“这样不行,我要求杜处授权,由我担任现场指挥长!”
林凤冲点点头,给杜建平打了个电话,然后郑重地说:“杜处已经同意由你担任现场的指挥长,全权指挥犯罪现场勘验的一切工作。”
警察们都非常震惊,指挥长不啻犯罪现场的钦差大臣,权力极大,一般都是由分局副局长以上级别的人来担任,现在却让这么个年轻的冷面美女来当,有些人在心里嘀咕她是不是警界高层人物的“小秘”。
刘思缈果断地下达命令:首先是扩大了现场保护区的范围,把围观者都赶得远远的,然后是设立岗哨,禁止包括警察在内的任何人进入现场中心——土丘。
“上过土丘的,除了罪犯和报案的孩子,还有谁?”准备登上土丘的刘思缈一面往皮鞋的前掌上贴不干胶,一面问林凤冲。
“接案的一位警察,还有我,没有别的人。”林凤冲有些好奇,“你往鞋底贴不干胶做什么?”
刘思缈非常惊讶:“这个你都不知道?这样可以把刑侦人员与罪犯的足迹区分开来啊……你把报案的孩子的足迹样本给我一份,你的和那个接案警察的样本也给我,你就不用再上土丘了,我和蕾蓉两个人上去。”说着也递给蕾蓉一块不干胶。
林凤冲尴尬地笑笑。
“思缈。”蕾蓉跟着刘思缈往土丘上走,对她说,“你留学归来,确实掌握了很多先进的现场鉴定技术,但是不要因此就看不起咱们的刑警,他们的辛苦和才能,有许多你并不了解。”
“我没工夫去了解他们。”刘思缈冷冷地道,“protect(保护)现场是当刑警需具备的基本素质。导致犯罪现场破坏的主要原因有四种:气候、罪犯、受害人家属、案情第一发现人,可是有些时候,警察比这四种原因都更善于破坏现场!与其让鉴证专家在事后费劲地辨析一地脚印哪个是警察留下的,哪个是罪犯留下的,为什么不事先就用标记物区别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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