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莱特小镇」里的鬼魅(1/2)
车在莱特小镇的西墙外停下,车灯熄灭后,久久地,没有任何动静。
倒塌的一段墙体,在黑暗中像被打断的门牙,碎裂的砖头乱七八糟摊了一地,仿佛从张着的嘴巴里流淌出的一摊乌油油的血。
血已经凝固了。
车里的人们也凝固着,确认没有人会打扰后,车门开了。
林香茗和蕾蓉走在最前面,刘思缈和郭小芬居中,踉跄着跟在最后面的,是那个叫呼延云的醉鬼。
尽管大家都蹑手蹑脚,不愿意惊扰到驻守在这里的保安,但是穿过断墙的豁口时,呼延云一个趔趄,稀里哗啦地踩翻了一片碎砖头,惹得众人都不免心惊肉跳。
还好,整个莱特小镇依然死一样寂静。
“温斯洛克”。
奇怪。林香茗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这个词汇,就像一颗钉子突如其来地扎在了他的脑门上,而且就此开始,粗暴而残忍地一点点深入他的脑髓,直至每一根神经。这颗钉子来自哪里?何处是它锥刺的终点?一时都无迹可寻,但是有一点是清晰和分明的:他感到很痛。
“新墨西哥州罗斯阿拉莫斯郊外……”
钉子很长。
但是他把美国留学时的记忆搜刮净尽,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到过新墨西哥州那个叫罗斯阿拉莫斯的地方,更别提“温斯洛克”了。
且不管它,先往前走吧。
陈丹被囚禁的24号别墅,离西墙不远,加之林香茗亲自指挥了对她的解救行动,所以路很熟。站在这栋灰色的,冰冷的,一切尚属毛坯状态的别墅面前,林香茗忽然觉得,墙壁上的一道道刀疤似的裂痕,早就预言了后来的宰割。
林香茗掀起尚未撤除的黄白相间的隔离线,推开24号别墅的大门走了进去。
非常黑,黑得像深深地埋在土里一样。
“啪”地打开手电筒,孱弱的光柱照射着刷了耐水腻子的墙壁和水泥地面,墙角的预留插孔里裸露出的电线活像是老鼠尾巴,令人怀疑墙里面是不是塞满了死耗子。
“这栋别墅地上两层,地下一层,房顶有一个很大的阳光露台。”林香茗向大家介绍,“6月19日傍晚,我们来到这里时,立刻展开搜索,在地下室里发现陈丹。”说着,他打开客厅北边的一道已经被打碎的玻璃门,沿着楼梯往下走:“这里通向地下室,大家跟着我走。呼延,你扶着墙,别摔着。”
地下室,迎面一股呛人的土腥气。四面墙上没有窗,仅仅在南和北的楼梯上方各装了一扇玻璃门——南边那道门通向别墅的后花园。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突然,林香茗的每一步都发出奇怪的声响。
“我踩到了玻璃碴子。”他解释道,“很可能是罪犯挟持陈丹到了这栋别墅,想把她带到地下室,发现玻璃门是上了锁的,所以才打碎之,再从里面拧开。”
林香茗手中的电筒一转,光柱投射到了西墙。
一个长、宽和高在六十厘米左右的正方形石洞,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里面矿井一般黑暗,用手电筒一照,洞壁也像矿道一样嶙峋而斑驳。如果把打开的石门合上,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墙上会有这么个密室。不过门上有呈圆形分布的一堆气孔,否则,陈丹被关在里面早就闷死了。
“陈丹……就是被封闭在这里的?”郭小芬站在石洞前问。
声音有点颤抖。
林香茗什么都没有说,用无声表达了肯定。
这个洞的深度其实也就一米五左右,但郭小芬站在洞口,却清晰地感到有一股阴风扑面袭来,吹得她浑身发抖,骨髓都凉了。她突然想起在故乡上小学时,校园里的那口井,井水清凉沁人。有一年同班一位女同学不知是失足还是被人推下去的,总之尸体浮在井里了。而她是第一发现人,当时她看着那具在井水上漂啊漂的尸体,也是觉得一股阴风从井底不断地向上涌,仿佛一只冰凉的手,一面抚摩着她的脊背,一面轻轻地把她往井口里按下去,按下去……
陈丹,当她被囚禁在这个逼仄的密室中,等待着被宰割,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换成是我……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郭小芬就想起,不久前夜半到陈丹家去,受到惊吓之后,回家做的那个噩梦。梦中,自己被牢牢卡在天花板和地板的狭小缝隙之间,仰面朝上,血水漫过了耳际……
然后是什么来着?然后是……对了,然后是一把雪亮的尖刀。
一只手,兀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啊!”
她发出了一声尖叫!把地下室里的几个朋友,除了醉鬼,都吓了一大跳,包括她身后的林香茗,苦笑着说:“我看你太紧张了,拍了拍你想问问有没有事,没别的意思。”
“没什么。”郭小芬很勉强地笑了笑,“可能是太累了。”
林香茗用手电筒的光指着地上一处用白线勾勒出人形的地方:“我们冲进地下室后,发现陈丹就躺在这里,血流了一地。我们马上叫了救护车,同时也提取了证物,最重要的就是放在石洞里的一根人的大腿骨,还有那个火柴盒……”
“火柴盒”三个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一凛!可以说,这是整个案件中最古怪、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只有呼延云烂泥一样瘫坐在地下室的一角,耷拉着脑袋,似乎又睡着了。
请这么个笨蛋,到底有什么用?刘思缈想。
但是林香茗走到呼延云面前,慢慢地说:“呼延,关于火柴盒的情况,我想要向你特别说明一下。火柴盒就放在陈丹的身边,上面的字迹已经被罪犯磨蚀得看不清楚了,所以一时无法确定其来源。里面总共有五根比较粗的火柴,其中三根是没有燃烧过的。剩下的两根,一根从头燃烧到尾,另外一根只燃烧到一半……”
停了停,林香茗接着说:“一开始,我们只是觉得极其古怪,因为犯罪现场没有需要燃烧的东西,也没有燃烧过的痕迹,对于犯罪而言,火柴盒属于‘不必要证物’,它被留下的更大意义,很可能在于向警方挑战。我之所以把这起案件定义为变态杀人案,原因也就在于此,因为只有变态杀手才会把一些有提示意义的物品留在现场,而当警方依旧束手无策时,他就会获得胜利的快感,并成功地将犯罪压力转嫁到警方身上——‘我留下线索了,你们却不能破案,那么你们才是真正要对死者负责的人’。在美国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市犯下多起命案的约翰尼·乔斯就是这么干的。”
“让我一直困惑的是,犯罪分子究竟想用火柴盒提示我们什么。直到6月29日,通汇河北岸的分尸案中,在现场发现凶手留下的另外一个火柴盒。”林香茗说,“那个火柴盒里面,也有五根火柴,但是四根是没有燃烧过的,只有一根是从头烧到尾的。所以,凶手是在用火柴告诉我们,他已经做的和还要做的。通汇河分尸案应该是第一起,杀死一个人,所以烧尽一根火柴;陈丹案件应该是连续命案的第二起,这回的火柴盒里,除了用烧尽的那根火柴提示我们第一起命案之外,由于他对陈丹只是割乳,没有杀死,所以第二根只烧了一半,剩下的那三根,提示我们他还要杀死或者杀伤三条生命!”
“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个家伙杀死杀伤的,可不止两条人命。”蕾蓉说,“而且他并不是在每个现场都留下火柴盒啊?”
林香茗点点头:“我对此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回头再说吧!”
从始至终,呼延云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刘思缈感到非常的不耐烦,皱着眉头说:“陈丹被囚禁、遭到割乳,都可以确认是在这里发生的,但她是在其他地方失去人身自由后运到这里的?还是被骗到这里之后才失去人身自由的?”
“这个不太清楚。”林香茗说。
刘思缈四下里看了看,“除了这一地玻璃碴子,我也看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了。”
“那咱们走吧。”蕾蓉说,“这儿太黑了……”
语气中,她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很明显,这失望是对着那个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呼延云来的。
“等一等……”
声音很低,呓语一般,所有人都以为是呼延云,但其实是郭小芬。
这么半天了,郭小芬一直盯着那个石洞,两眼发直,似乎在发呆,又像是思考着什么。她说等,大家就陪着她站在黑暗里等,可是等到什么时候,等待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可就没人知道了。
大约等了一分钟,或者更长时间,郭小芬打了个寒战,像从梦里醒过来一样,一把从林香茗的手中抢过手电筒,蹲在地上一寸寸地查看,对那堆玻璃看得尤其仔细,简直可以说是一片片地摸索,手指头被划出了口子,也毫不在意,查看完毕,就蹲在地上发呆,蕾蓉走过来想问她怎么回事,她却像脚底下安了个弹簧似的“砰”地蹦了起来,顺着北边的楼梯冲到了别墅一层,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显然是在一点点地查看地板,没多久,又是一阵脚步声向二层冲了上去……
“她到底在干什么呀?”蕾蓉莫名其妙。
“谁知道。”刘思缈冷冷地说,“当记者的都神经兮兮的。”
“得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等着她了,都上去吧。”林香茗说。
几个人刚刚上了一层,正好赶上郭小芬从二层下来,只见她满面喜色,双目放光,跟刚才的呆滞判若两人。
“哟,发现新大陆啦?”刘思缈揶揄道。
“嗯!”郭小芬响亮而调皮地答道,“我锁定凶手的大致方位啦!”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刑侦工作中,锁定犯罪嫌疑人的居住地或者犯罪的第一现场,其意义丝毫不亚于逮住罪犯本人,捕鼠先摸耗子洞——从古代的公差到今天的刑警,没有不知道这道理的。
林香茗往别墅外走着,问道:“凶手的大致方位在哪里啊?”
“这个嘛,我暂时要保密……”郭小芬狡猾地眨着眼睛,然后故意把脸撇向刘思缈说,“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难道你们都没发现?”
刘思缈一向心高气傲,怎么能容忍郭小芬占上风:“你知道什么就直说,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郭小芬笑了。
林香茗知道,像郭小芬这种人,你不能催问她,越催问她越来劲,还不如不搭理她,没准过一会儿她忍不住自己就说出来了。
现在他走出了24号别墅,在地下室的黑暗中沉浸了那么久,来到地面依然感到无比的压抑。眼前这一切算什么呢?除了24号别墅之外,其他的别墅也一样,虽然门窗已经一应俱全,但是还没有装修完工,乍一看像是一大群裸体的侏儒,匍匐在寸草不生的土黄色地面上,已经失明的眼睛瞪得老大,绝望地张着嘴巴,向路人乞求着什么。
的确,所有建筑在毛坯阶段,尤其是立在一片残破、荒凉的工地上,都很难分清它是将要被修缮还是损毁。
钉子,猝然,敲击得凶狠而急促!
甚至远从几百米外就可以确定这里是一座废墟……
剧烈的疼痛中,林香茗一下子想起“温斯洛克”的出处了!
那是日本著名作家铃木光司在“午夜凶铃”系列小说第三部《永生不死》中,描述主人公阿馨为了找到战胜“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方法,赶赴位于美国新墨西哥州罗斯阿拉莫斯郊外的“温斯洛克”,因为这个沙漠中的,久已荒废和被人遗忘的小镇,据说埋藏着人类永生不死的谜底。很久以前,林香茗读过这部小说,被其中那些描写小镇的死寂和荒凉的句子深深震撼,没想到触景生情,竟回忆了起来。不过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小说在一连串的景物描写之后,阿馨脑海中浮现出的那句话——
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留下人类曾经居住过的遗迹,静静等待着腐朽,然后化为鬼蜮……
鬼蜮。
几近鬼蜮。
还有就是,真实的,有形的,从墨汁一样的黑暗中慢慢浮现出的许多鬼……
鬼!
那么多!
林香茗定了定神,才发现那灰黢黢的渐渐逼近的一群,前面一排是驻守在莱特小镇的保安,后面是拎着铁棍的一大群民工。
神情全都紧张得像见了鬼似的。
林香茗、刘思缈和蕾蓉站好了等着他们,郭小芬胆子小,缩到林香茗的身后。呼延云贴着墙根蹲下了。
距离大约有五六米远的地方,那群像鬼又怕鬼的人不约而同地站住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领头的一个保安问,小小的眼睛里放射出警惕、狡黠而凶狠的光芒。
林香茗一看,认识。这个保安叫潘大海,是驻守在莱特小镇的保安队队长,上次来这里解救陈丹时,他还接受过林香茗的问询。
“潘大海,是我。”林香茗说。
声音不大,但非常有力量。
但是,潘大海把右手中的电筒一抬,刺眼的光芒直直地激射到林香茗的脸上。
刹那间,林香茗觉得不对头了。
尽管这里漆黑一片,但是林香茗毕竟在美国做过fbi探员,自有一股威严和英气,往那里一站,仅凭身形和说话的声音就与众不同,潘大海这号人就指着察言观色混日子,以他的胆量绝对不敢直接拿手电筒跟林香茗“照眼”!
所以这道光绝不是为了照人,而是为了用强光造成对方短暂性失明,意图——
意图明确,潘大海已经蹿上来,抡起手中裹着橡胶的铁棍冲林香茗的面门狠狠地砸下!
“咔嚓——嗷!”
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是黑夜被生生地撕裂成了两半!
林香茗的衣角似乎只是轻轻飘了一下,潘大海却已经口鼻喷血,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那一大群保安和民工都惊呆了,他们根本就没有看明白林香茗是怎样把潘大海打倒在地的。
静了五秒钟左右。
“上啊!往死里打啊!”
在保安和民工身后,传来一个凶残的怂恿声——凶残得简直有点儿绝望。
这回对了,林香茗想,如果后面没有一只操纵的手,潘大海这样的傀儡绝对干不出袭警的“壮举”。
怂恿者的命令生效了,保安们抽出腰里的棍子,呼啸着扑了上来。
林香茗神情平静,犹如波澜不兴的湖水。在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上帝仿佛是铸了一道铜墙,所有冲到近前的保安,都是“砰”的一声被崩飞出数米远,顷刻间尘埃落定,地上歪七扭八地躺倒了一群,都痛苦地呻吟着。
谁都知道是林香茗出手了,但是谁也不知道林香茗是怎么出手的,他那俊美的眉宇间,浮着一丝淡淡的无奈和忧伤,似乎在怜悯着对手们。不过从这群保安的伤势可以看出,林香茗对他们已经是手下留情,没有像对潘大海那样一击见血。
一直观战的民工们,原本是作为“预备队”使用的,但是现在,一个个都呆若木鸡。
躲在他们后面的那只“黑手”,知道大事不妙,把身一转,想要遁形在茫茫的黑暗中。
晚了。
“黑手”感觉到太阳穴上一凉,不用多想,是枪管,冰冷的枪管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持枪的就是那个冷艳的女警。“她怎么来得这么快?而且没有一点点声音?!”他把牙一咬,狠狠甩了一下头,想摆脱枪管以及从枪管里往外不断发出冷笑的死神,但是枪管向前一顶,像种在太阳穴上一样坚实,生疼生疼的。
刘思缈没有任何表情,显然,她连“不许动”三个字都懒得说。
“黑手”不敢再动了,他心里明白,这个女警绝对是那种开枪的时候眼皮都不眨的人。
刘思缈把目光投向林香茗,略带挑衅,仿佛是说:“我的身手,未必比你差。”
这时,从不远处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小个子,尖嘴猴腮的像只耗子,一看眼前的情景,瞪圆了眼睛,咝咝咝地直嘬牙,然后来到林香茗跟前,点头哈腰地问:“敢问您是?”
林香茗还没说话,刘思缈掏出警官证,在他眼前一晃,小个子立刻满脸堆笑:“自己人,自己人,市局里有我很多朋友……”
“那个——”林香茗打断他,一指被刘思缈用枪顶住太阳穴的那个家伙,“是什么人?居然指挥手下的人袭警!”
小个子上前一看那“黑手”,愣了一下,本来就有点佝偻,腰弯得更低了,回来低声细气地说:“我认识,他叫王军。”
“我问他是什么人。”林香茗说。
“他……”小个子有些犹豫,“他是我们21世纪房地产公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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