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奇怪的三十秒(2/2)
“香茗!”郭小芬指着马笑中,“我做主,给咱们专案组添个人!”
林香茗吃了一惊。这个案件是“钦定大案”,专案组的人选岂能当儿戏一样随意加减?所以还没等他说话,一向严谨的刘思缈当机立断地说:“你别胡闹!”
“什么胡闹!咱们这些人中,谁能像马笑中一样,既对残害陈丹的犯罪分子有刻骨的仇恨,又具备丰富的社会经验?”郭小芬抗辩道,然后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马笑中在案件侦缉中的不俗表现,详细地向林香茗讲述了一遍。
林香茗沉思了一下,说:“好吧……”
刘思缈把他的话当腰拦住,严肃地说:“林香茗同志,我对你有意见。现在专案组里已经有了两个并不具备刑事侦缉经验的‘外人’,不宜再增添人手。尽管马笑中长期做民警,但他并没有做刑警的经验。他加入专案组,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林香茗凝视着刘思缈的眼睛,说:“思缈,我们……”
“请叫我刘思缈!”刘思缈把脸倔强地转开,不看他的眼睛。
瞬间,窗外路灯投射进来的光芒一闪,仿佛烛火,在风中一颤,欲熄,未熄。
林香茗一愣,尴尬地意识到,两个人这简单的对话,不经意间流露出了某些不为旁人所知的东西。但随即沉静下来,接着说:“我们都从美国留学回来不久,办案还是要考虑到中国的国情,专案组确实需要增加一个社会经验更加丰富的人。”
“我觉得纯属多余!”刘思缈毫不客气地反驳,“这个案子,至少1号凶嫌的身份,我认为已经可以认定,剩下的只是缉捕。”
语惊四座。“你知道1号凶嫌是谁了?”林香茗问。
刘思缈点点头。
“谁?”
“就是贾魁!”
“这不可能!”郭小芬马上说。那种断然否定的口气又令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刘思缈脸色一沉:“你凭什么说不可能?”
“因为我对1号凶嫌也有一个认定。”郭小芬斩钉截铁地说,“和你的不一样!”
眼看这俩人又要掐起来,林香茗连忙打圆场:“对一个案件,在没有最后侦破前,每个人都有保留、发表自己的观点的权利。刘思缈,你说说,你为什么认定1号凶嫌就是贾魁呢?”
刘思缈说:“我通过问询与陈丹住在同一宿舍的程翠翠得知,贾魁是在陈丹出事的前一天让程翠翠偷出陈丹的日记的,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在陈丹出事之前偷,摆明了是要作案,提前销毁不利于他的证据。”
林香茗沉思片刻,又问郭小芬:“你呢?你认为,谁才是真正的1号凶嫌?请讲出理由。”
“1号凶嫌具体是谁,我现在还无法认定,所以还不能讲出他的名字。但是已经有了一个范围。”郭小芬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一切都很简单呀,只要稍微一想就能得出答案,还记不记得咱们一起去莱特小镇的那个晚上,那一地的玻璃……”
郭小芬还没说完,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林香茗听了没两句,神情猛地紧张起来:“你们确认她的安全?已经报警了吗?好!好!我马上赶过去!”
林香茗放下电话,说:“是仁济医院于护士长打来的,前不久我去调查时,把联系电话留给她了。就在五分钟前,有个形迹可疑的人闯进小白楼,似乎是要对陈丹不利。马笑中你不用紧张,值班的护工把那个人给吓跑了,陈丹很安全,咱们现在就一起去仁济医院。”
仁济医院小白楼外,接到报警的派出所民警正在附近巡视。林香茗他们赶到后,初步了解了一下情况,就进入小白楼,一直向前,当冲在最前面的马笑中将要推开那扇将一层楼道隔断为两部分的玻璃门时,站在门里面的于护士长把他推了出来:“别进去了,咱们就在外面说吧。”
据于护士长介绍,今晚在小白楼里值班的是小乔护士和护工潘秀丽两个人。大约九点左右,一个用墨镜遮了半张脸的人走进楼里,当时小乔护士在洗手间,只有潘秀丽正拿着墩布擦地。那个人问她,陈丹住在哪个房间,潘丽指给他——112,等那个人在楼道尽头拐弯了,反应迟钝的潘秀丽才觉得有点不对头,上去一看,那个人已经走进112房间,从怀里抽出一把刀,站在陈丹的病床前,潘秀丽一面大叫一面抡起墩布打过去,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没有抵抗,而是一溜烟地跑掉了。小乔护士闻声从洗手间里出来,了解情况之后立刻报警,并给于护士长打了电话。
“现在,陈丹没事吧?”林香茗问。
小乔说:“陈丹一直在昏睡,中间骚动那会儿,她稍微醒了一下,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又睡着了。”
“我看看她去!”马笑中说完就往玻璃门里闯,于护士长要拦他,却被林香茗拉住。
“让他去吧,您把潘秀丽找来,我要问她一些问题。”
潘秀丽来了,见她的第一眼,郭小芬就在心里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盘子”,因为她脸圆圆的,长了一双小短腿的身子也圆圆的。她的鼻尖红红的,眼睛又小得像两颗绿豆,而如此“微型”的眼睛的眼角,居然还布满了赤目糊。
在核实了于护士长介绍的基本情况以后,林香茗问她:“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潘秀丽使劲眨巴了半天眼睛,由于赤目糊太多,而眼睛又太小,眨起来特别费劲:“他戴着个老大的眼镜……”
“眼镜?”林香茗一愣,“于护士长说是墨镜啊。”
“哦,是黑的眼镜……”
林香茗糊涂了:“黑的眼镜?镜框是黑的,还是镜片是黑的?”
“镜片是黑的。”
“那不就是墨镜吗?”
“是墨镜,是墨镜……”
林香茗问了几句,饶是他平时涵养极佳,此时额头上也沁出一层汗来。这个潘秀丽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够数”,思维混乱,记性奇差,她没有记清那个歹徒的长相,甚至连他穿什么衣服都说不出来。最可笑的是,问她歹徒手里的刀有多长,她居然拿自己的墩布一通比画:“比这个还长呢,亮晃晃的,可吓死我了。”
“看来这个歹徒姓关。”郭小芬在一旁插话。
“啊?”林香茗非常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郭小芬忍不住笑了起来:“关羽嘛,要不然怎么随身带着这么长的青龙偃月刀呢?”
林香茗又好气又好笑,低声问旁边的护士长:“你们怎么用这么个稀里糊涂的人当护工?而且还在这小白楼里照顾特殊病号。”
于护士长无奈地低声说:“她是院长的远房亲戚,手脚笨,脑子又不大好使……”
郭小芬一指玻璃门的上方:“这里不是安装着摄像机吗?把监控录像调出来看看,不就知道歹徒是谁了吗?”
于护士长摇摇头:“那摄像机没有开,只是个摆设。”
“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林香茗生气地说,“这次算是万幸,陈丹没有受到伤害,万一歹徒真的行凶得逞了,摄像机连个他的影子都没拍下来。马上把摄像机开启,保证其正常监控!”然后又给赶来的附近派出所的所长下命令:“你派警员,二十四小时在这里值班,没有我的命令,这小白楼永远也不能撤岗!”
一直蹲在地上检查足迹的刘思缈站起身,长长地吁了口气。林香茗问:“有什么收获吗?”刘思缈轻轻点点头:“虽然这里足迹非常多,但是由于地面事先被擦得很干净,所以每个足迹都很清晰,我从中提取了一组最有价值的足迹,并进行了步幅特征和步态特征的比对,结果是……”她停顿了片刻,接着说:“结果是,和通汇河北岸无名女尸分尸案现场的足迹属于同一个人!”
“可惜,那个摄像机没有开。”林香茗惋惜地说。
“开不开都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也戴着墨镜,看不清他的脸。”刘思缈说,“脸可以整容、化妆,变成另外一个人,而步幅特征和步态特征是很难伪装的。我相信,今晚来意图谋害陈丹的,一定就是贾魁。我想起来了,我说看他照片的时候怎么感觉眼熟呢,我到华文大学找程翠翠说话时,曾经在小花园里撞见过他。他似乎是冲程翠翠来的,但一见我就溜掉了。想必他偷听到我和程翠翠的对话,知道警方已经怀疑到他了,所以才赶过来,想杀人灭口!”
刘思缈说话的时候,郭小芬一直在看那两扇玻璃门。等她讲完了,郭小芬推开门走进去,化验室、b超室、心电图室、icu……尽头,左拐,就是陈丹住的112房间,现在马笑中正在里面探望陈丹。
郭小芬突然问道:“盘子……哦,不对,潘秀丽,从你把陈丹住在112房间告诉那歹徒,到发现他站在陈丹床前要行凶,经过了多久?”
潘秀丽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三六九。
“这样吧,我来扮演那个歹徒。咱们把当时的场景重新表演一遍。”
郭小芬说,“现在,我就是那个歹徒,当时他是在哪里和你碰上的?哦,是在楼道里,玻璃门的里面。你确定歹徒是自己推开玻璃门进入内治疗间的,不是你给他拉开门的?你确定,很好。我是歹徒,我拉开门进来了,当时你刚刚开始擦地,从外往里擦,就在这里,刚刚进门的位置,咱们碰上了。我问你陈丹住在哪个房间,你告诉我,一直往前,左拐,洗手间对面的那个,好,谢谢你,我往前走,你继续擦地,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完完全全像当时一样做事。”
说完,郭小芬往前走,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尽头。
潘秀丽愣了一下,从墙角边拿起墩布,一点一点擦地,擦到心电图室旁边,突然叫了一声:“我想起来啦,擦到这里的时候,墩布干了,我要拿到洗手间的池子里涮一下,所以就也往里面走。”说着她拿着墩布,走到了楼道的尽头,往右拐。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地面。
明晃晃的灯光下,一切都突然消失了。
所有人心里都一阵发毛,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
112房间对面就是洗手间。潘秀丽站在洗手间门前,神情恍惚地嘀咕着:“我刚要涮墩布,突然觉得112里面有点不对劲,太安静了,太安静了,所以我就……”
潘秀丽一把推开了112房间半掩的门。
里面,黑暗。郭小芬站在门口不远处。马笑中坐在陈丹的床边,诧异地望着门外的人们。
“那个坏蛋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把长长的刀,他要杀人,要杀人!”潘秀丽突然指着郭小芬,凄厉地叫了起来!
“安静!你安静点!”于护士长拉着潘秀丽的胳膊,身体微微颤抖。
郭小芬走出112,把门虚掩上,看了看表,对潘秀丽说:“四十秒,你居然用了四十秒。”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望着郭小芬。
郭小芬眉头紧锁:“你们看,潘秀丽告诉我,陈丹住在112房间,我走进来,只用了十秒,然后剩下的漫长的三十秒,就在这里等她,漫长的三十秒!”
每个人的眼中依旧一片茫然。
“你们还不明白?”郭小芬尽量压低声音,“三十秒!歹徒拿着一把刀,目的明确、时间紧迫地来杀人,外面还有一个随时可能发现他的护工,而他居然在这个房间里整整站了三十秒,却没有任何作为,这到底是为什么?!”
人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那扇玻璃门,证实了我的一个推理,可是这个四十秒,却又把我搞糊涂了……”郭小芬叹息道。
“我倒没觉得有多复杂。”刘思缈冷冷地说,“也许是贾魁在犹豫,杀了陈丹,会不会反而让警方加重对自己的怀疑。”
郭小芬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往楼外走去。
林香茗推开112的房门,想叫上马笑中一起走,却看见马笑中捧着陈丹雪白的手,轻轻地用嘴唇亲吻着,像教徒在亲吻圣母玛利亚的画像一般,虔诚得让人辛酸。
而陈丹,一直在昏睡中,闭着眼睛。
她睡得那么娴静,眉宇间又蕴含着几许忧伤,仿佛睡在提香的油画里。
林香茗轻轻把房门重新关上。
走出小白楼,派出所所长报告,值班警察已经排好岗,保证这里24小时都有人值班。林香茗点了点头,然后和郭小芬、刘思缈往医院外面走。
经过门诊楼时,突然,一个身影在楼的拐角处一晃,旋即消失。
“什么人?!”林香茗飞身便追。
但是转过楼去,除了医院里各种高矮不一的、病恹恹的建筑,什么都没有。
林香茗站在黑暗中,炯炯目光扫射着四周。一切有形的物体都仿佛死去一般,沉寂而僵硬。“难道是我看错了?”林香茗想着,摇了摇头,他认为自己的观察力不输给任何一只雄鹰。“那么,是他跑掉了。”他想着,又摇了摇头,他对自己的身手和速度,更有猎豹般的信心。
也许,应该仔细地搜查一下。
这时,刘思缈和郭小芬赶了上来:“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咱们走吧。”一种王子的矜持,终于让这个俊美的人选择了放弃。
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
很久,门诊楼后门旁边,那块仿佛覆盖着杂物的一块大塑料布,慢慢地蠕动起来。
终于掀开。
站起一个人,额头上全都是汗水,他浑身发抖,连眼珠子都在痉挛,放射出宛若被逼到悬崖边的狼一样凶残而绝望的光芒。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