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色的星期天(1/2)
7月12日上午9点,除了郭小芬,专案组全体人员在市公安局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召开特别会议,商讨如何加大对徐诚、侯林立的审讯力度,以及缉拿王军,并寻找迄今不知所踪的章娜等议题。
由于郭小芬平时当记者自由散漫惯了,所以她的迟到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倒是呼延云有点惹眼。一直以来浑身酒气、颓废潦倒的他,今天居然刮了胡子,而且把脸洗了洗,穿的浅灰色裤子和天蓝色衬衫都很干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所以尽管他的眼圈依然是黑黑的,却给人一种和以往明显不一样的感觉。
“徐诚比较难办。”林凤冲皱着眉头说,“他平日里上层路线走得极勤,所以上面三令五申,在审讯中不许这不许那,碍手碍脚的。徐诚也非常狡猾,被捕后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旁边他的那个姓臧的大律师一直在场,我们问一句,人家有八句等着,连顶带吓,感觉倒像我们是犯人!”
侯林立那边,审讯也毫无成果。对于24号别墅发现芬妮的骨屑以及她被肢解的电锯,侯林立说那里平时主要是王军居住,自己很少去,对此毫不知晓。至于鲜花中的窃听器,侯林立知道抵赖不过,承认是他放的,目的仅仅是因为陈丹以前和徐诚交往过,“最近风声对徐总不利,我怕那个陈丹醒来胡乱攀咬徐总,所以安个窃听器掌握她的动向,免得徐总被人黑了……”不仅把一切罪责都推到王军的头上,言外之意还指责警方故意陷害徐诚。
尽管马笑中带着一群手下,把王军平时落脚的地方像过筛子似的细细筛了一遍,搜了个底儿朝天,却发现他和陈丹的继父贾魁一样,“焚尸炉里刮台风——连他妈的根屌毛灰都找不见了!”
据章娜的家人说,章娜是7月10晚12点20分拿着手机出门,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常的神情或举止,家人以为她是像往常一样泡吧或逛夜店去了,谁知她自此就再也没有回来,电信局提供的章娜手机通讯记录显示,章娜最后一个电话是和她的男朋友胡杨联系的,但胡杨发誓说那天晚上她没有来找过自己,打电话只是“随便聊两句”。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仁济医院外面的自行车棚里发现了章娜的自行车,她家离医院很近,骑车不用二十分钟,按照时间推算,章娜存好车往医院里面走,似乎应该正是凶手走出医院的时间,有没有可能与凶手打了个照面,而凶手恰好与她认识,为了避免暴露行迹,因此被迫绑架了她呢?”刘思缈说。
林香茗很惊讶:“章娜和王军认识吗?”
刘思缈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和王军认识。”
林香茗说:“如果章娜不认识王军,而她又没有生病,那么晚了去仁济医院,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
不言自明,唯一的可能就是找男朋友胡杨。所有人都悚然一惊,这个修摄像机的家伙,在整个案件中活像个幽灵,时隐时现,他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竟谁也说不上来。
杜建平说,刑侦总队已经仔细排查过了,根本就没有派出什么人,在7月10日晚12点半将小白楼的值班警察丰奇叫到医院后门谈事。
“这个倒是在意料之中。”林香茗说,“我想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徐诚派来支开丰奇的,好让王军顺利地行凶。”
“有件事,我擅自做主了。”刘思缈对林香茗说,“我把那个小乔护士给拘留了。因为她说那天晚上12点离开小白楼是去吃夜宵了,刚开始死活不说去了哪一家,后来实在熬不住我的盘问,说是在医院附近的馄饨刘,可是我去馄饨刘问过了,人家11点整就打烊了。她完完全全是在撒谎!”
林香茗说:“她会不会另有什么隐情才说谎?详细审讯是对的,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决不能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局长秘书周瑾晨打来的,让林香茗到局长办公室来,“有急事”。
匆匆赶到局长办公室,刚一敲门,门竟自动开了,再一看,门边站着高秘书,右手还扶在门把手上,笑容可掬地说:“小林,怎么才来?我和局长一直在等你呢。”
想想前天,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就是这个高秘书,面若冰霜地叫嚣着要把自己立即撤职,如今找到了徐诚涉案的证据,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真是如同变色龙一般啊。林香茗虽然在心中鄙夷他,却依旧是不卑不亢:“高秘书好,您有什么事吗?”
“高秘书今天是来当报喜鸟的。”一直端坐在办公椅上的许瑞龙,站了起来,踱到近前,望着高秘书,用嘲讽的口吻说,“上面撤销了对你的撤职命令,小林,赶紧谢谢高秘书。”
“哪里哪里!”高秘书扶着金丝眼镜,一脸真诚地说,“林组长才能卓著,办案神勇,令人钦佩。上面所谓撤职,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起到督促的作用,哪里还真能自毁干城……”
林香茗一笑:“您说得对,要不是上面督促,我还真破不了案呢。”
如此揶揄,高秘书却面不改色:“林组长能这么想,我就十分欣慰了,今天来一个是报喜,一个是要请许局长和林组长网开一面,将无辜的徐总释放出来。”
“为什么?”林香茗立刻警觉起来。
高秘书恳切地说,“明天下午的地铁20号线一期贯通仪式,徐总必须参加。否则那些外国媒体记者看见了,又要做各种猜测了。”
“猜测?什么猜测?”林香茗冷冷地说,“无非是猜测徐诚是不是‘出事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一个企业家指使手下杀人,就要受到法律的严惩,这在世界各国面前都说得通!”
“据我所知,徐总只是有涉案嫌疑,并没坐实他是主谋。”高秘书大概是觉察到自己的话太硬了,所以又把口气软了下来:“林组长你看,如果明天徐总不能出席,贯通仪式就只好延期了,这不大好……”
林香茗心里雪亮,考虑到案情复杂,侦缉工作还在继续,所以目前徐诚被捕的消息还处于保密状态。明天地铁20号线一期贯通仪式,徐诚若不出席,嗅觉敏锐的外国媒体一定会想方设法打探出事情真相,予以报道,扩大事态影响,引起高层的关注。徐诚被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因谋杀罪受审会不会节外生枝,牵连出那些多年来收受他的贿赂,在房地产项目立项、土地审批等事宜上给他大开绿灯、损公肥私的官员——这才是高秘书一班人真正害怕的。
“公事公办。”四个字,林香茗说得铿锵有力,“除非律师那边能拿出证据,证明徐总和谋杀案无关,否则,贯通仪式只能延期了。”
高秘书呆立在原地,脸色越来越阴沉,终于发出一声冷笑,走出了办公室。
林香茗向局长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出去,许瑞龙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站住,指着琥珀色茶几上的那一摞今天的报纸说:“徐诚被捕的事情,各大媒体配合我们工作,都没有报道,不过这也就是个一两天的事情。网上的信息很快就会流布开来。看高秘书这副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他们与徐诚的勾结,一定获利不少啊。你要吸取上次莽撞地闯进贰号公馆的教训,沉住气,耐心审讯,集齐证据,把案子给我办成一块铁——谁也折不弯、翻不动的铁!明白吗?”
“明白!”林香茗把胸脯一挺。
许瑞龙慈爱地笑了。看着林香茗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中突然洋溢起一股感情,那感情正如一位父亲,看着儿子事业有成,一点点地成长,内心温暖而喜悦。转过身,他望着书柜的茶色玻璃,尽管玻璃映出的万物无不是深棕色,但他鬓角的白发还是那么鲜明。透过玻璃,他看到了那套《曾文正公全集》,不禁想起曾国藩的名言“办大事以找替手为第一”。
“我的父亲许天祥是京津第一名捕,我的儿子却个个不争气,恐怕真正能延续我这毕生事业的,就是香茗了。”他想。
林香茗回到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发现大家都围立在办公桌前,一个个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了,你们?”他问。
人们闪开身子,亮出一条视觉的通道,林香茗一看办公桌上的东西,神情顿时也变了。
桌上有一份快递,和昨天送来告知章娜被绑架的那个一模一样。
昨天傍晚,按照快递的底单,警方找到了送快递的人,是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他说接到电话,在一个公园见到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大胡子,那人给了他一个大信封,让把里面的东西尽快投递到市公安局,快递费是平常的10倍——100元。他拿到东西和钱,喜滋滋地送到市局。
光想着发了笔小财,却没想到卷入了这么大的案子。
“早知道,杀了脑袋我也不送啊。”小伙子吓得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警察们安慰了他半天,让他走了,并叮嘱他所属的快递公司,如果那个电话再让他们快递东西,一定要先通知警方。
结果,今天早晨9点半,那个电话再次打到同一家快递公司,让他们到某居民楼的废弃信箱里取一个大信封,依旧是送到市局。公司立刻通知了警方,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直接送到专案组。
“大信封上没有找到任何指纹,凶手是戴了手套把东西装进去的。”刘思缈说,“信封封了口,我们还没有打开。”
林香茗拿起剪刀,沿信封封口处慢慢地剪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办公桌上。
一个火柴盒,一个胸花。
火柴盒里,共有五根火柴,其中四根是从头烧到尾的,还有一根是燃到一半的……
林香茗拿起那个胸花,是法国著名的julieprs品牌,粉色羽毛般的丝绒上,坠着一条蓝宝石链子,高雅而不失娇艳。
非常眼熟。
马笑中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笑中!”林香茗咬着嘴唇,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马笑中指着胸花说:“没错,是郭小芬的!”
空气刹那间凝结,小小的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僵了。
窗外,车辆驶过,引起共振,玻璃窗喀拉喀拉作响,听在耳中,仿佛是霜冻正在将玻璃一寸寸地化成坚冰。
“他妈的怎么会这样!”杜建平“哐”地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王军什么时候把小郭姑娘给绑架了?”
林香茗猛地抬起头,果断地说:“先不要慌。笑中,你认得小郭住的地方吧,咱们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从火柴上看,章娜已经遇害,而小郭暂时还是安全的,咱们抓紧时间,她……应该还有的救。”
他停了停,仿佛是等待胸中汹涌的波涛平静下来,然后对杜建平和林凤冲说:“把搜捕王军的警力再扩大一倍!现在他一定蛰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我们要像木兰围场打猎那样,搅得他的每一寸神经都不得安宁,直到他蹿出来,束手就擒为止!记住,为了知道小郭被拘禁的地点,王军——我只要活的,不要死的!”
突然,呼延云转身向门口走去,带起一阵风。
蕾蓉一愣:“呼延,你要去哪里?”
“别管我!”呼延云硬生生甩下一句,出了房间。
黑暗的楼道。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很远,推开洗手间的门,进去,靠在灰色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不住了,就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他不得不弯下腰,双手拄在膝盖上。喘息,呼哧呼哧呼哧呼哧,越来越急促,像哮喘急性发作的病人,处于濒死状态……混蛋!混蛋!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灰色的地板突然扭曲、变形,黑暗仿佛柏油,从那些胀裂的缝隙中渗出、流淌,渐渐变成了浓浓的一片。视网膜!我的视网膜,又在极度的痛苦中裂解了吗?世界只剩下两种颜色:黑和白——脖子是白色的,如同套上了上吊用的白绫,其余,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名叫寒鸦的我飞起来了,在这狭小的、密闭的、臭烘烘的洗手间里,挣扎,撞击,折断的羽毛,像破碎的剪影,在天花板的上空盘旋,盘旋,终于落在布满尿渍的肮脏的地板上……
他的咽喉里使劲发出啊啊的两声,像哀号,却没有泪水。
他突然想起了一张脸孔。那张脸像是……像是放少了酵母的面团,永远是死死板板的一坨,所以她的笑永远是僵硬而残忍的:“喂,我可没说我喜欢过你,我是有男朋友的,还不止一个呢!”
那个女人不是已经被杀死了吗?她玩弄、欺骗我的感情,现在她死了,妈的我应该高兴才是啊,我应该大笑,像京剧演员那样夸张地大笑,哈哈哈哈哈!笑声在这个狭小的、密闭的、臭烘烘的洗手间里回响,可是……可是我笑不出来,因为,因为……
他扶着膝盖,向前迈了一步,扑通一声,几乎是半跪在了水池前。
他狠狠地拧开了水龙头。
哗啦啦!
冰凉的水像动脉被割破的鲜血一样喷涌出来,他掬起双手捧着,一动不动,水不停地溢出掌心。
满满一捧水。
举到头顶,淋下。
疼!
水,从他的额头上“哗”一声滚落,犹如幕布一般,拉下了他的黑暗,他的夜。什么?水?不是血吗?鲜红鲜红的血,在酒的裹挟下顺着他的额头流淌,还有酒瓶砸碎后的玻璃碴子。他坐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可他听得清清楚楚,天堂夜总会老板董豹那狰狞的笑声:“给我打!”
打打打打打打打!
浑身挨了多少拳脚,他已经不记得了,唯一铭刻在心中的,就是有那么一瞬间,一个温软的身体抱在自己的背脊上,替自己挡住了那些疯狂的电闪雷劈!而后,她被拽开了,可她还在不停地大喊:“不要打人!不要打人!”
忽然,暴风雨过去了,风平浪静。他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一块被热水湿润过的毛巾轻轻地为他拭去嘴角的呕吐物。
淡雅的香气,就像少年时代戴着红领巾,在校园里欢笑着跑过的无数个春天。
他不忍睁开双眼,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下。
他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一句话:
“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他哭泣着,哭泣着,从呜咽变成抽泣,从抽泣变成号啕。在洗马河畔,他坐在娟子的尸体旁边,自杀一样地放声大哭,哭声嗷嗷地像月光下一匹受伤的狼,眼泪如同洪水一样顺着瘦削的面颊流淌。
那一刻,她抱着他,陪他一起哭泣。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泪水,“啪”地滴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郭小芬。
他从来没觉得这名字有多动听,可现在,他只想把这个名字捧在掌心里,但是掌心里的水,不停地涌出,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现在,她被绑架了,生死未卜。也许,她就像陈丹一样,被囚禁在一个狭长的密室中,黑暗笼罩着她,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想起的是谁?是你!”
“我想起的是你!我想起的就是你!”
那么……
好吧!
林香茗和马笑中匆匆赶往郭小芬的家,林凤冲抓紧对徐诚、侯林立的审讯,杜建平带着刘思缈亲赴一线搜捕王军。刚才还因为人多而显得有些局促的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现在只剩下了蕾蓉一个人。她呆呆地坐着,有些不知所措。
门开了。
他脸上湿漉漉的,晶莹的水珠不断从他前额的发梢上淌下。
他靠在门框上,单眼皮下的两道目光,像狼一样,凶狠而有神。
“我要看这个案子的所有卷宗。”他说,“从头开始!”
蕾蓉站起,嘴唇嚅动半天,最后吐出的却只有两字——“好的。”
厚厚一摞卷宗,按照时间顺序,从6月19日陈丹被从莱特小镇解救出来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过。二十多天里发生的一幕幕,就这样再次被启动了播放键。阳光洒在纸面上,那些记录、图片、签字,都浮着一层令人眩晕的光芒。
血案、悬案、疑案、案中案……与从前接触过的案件相比,这案子要复杂得多。千头万绪,犹如一个个巨大的毛线团扔到了野猫群里,被搅得乱七八糟,刚一接触时,令人茫然不知所措。因此,林香茗利用行为科学对1号凶嫌和2号凶嫌进行的区分,不仅正确,而且在侦办方向上起到了指南针的重要作用。而刘思缈采用“现场还原”的方式认定陈丹的妈妈死于贾魁的谋杀,也是合理的。郭小芬昨天的推理,乍一听,可以说非常精彩,只是在某些细节上有些牵强,而且犯下了一个埋藏得很深的错误,这个错误让我怀疑“凶手是王军”这一认定——
当然,这不能怪小郭,因为当时她毕竟不在现场……
所有的卷宗都看过一遍了。其中这一份需要再仔细地研读,卷宗建立的时间是6月29日,卷宗名称是“通汇河北岸无名女尸分尸案”,负责人的签名是:刘思缈。
刘思缈建立的卷宗和其他人有明显的不同。她把跟老师李昌钰在一起办案的习惯带回了国内,在卷宗的最后,总会单独附上一张纸,写出她对疑点的种种思考,这些思考的主观性非常强,也许毫无价值,但破案和犯罪有一个共同点——都需要灵感。
这份卷宗也一样。
真可惜,刘思缈已经在附于卷宗的纸上已经写明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没有进一步思考下去呢?
呼延云慢慢地合上卷宗,迷离的目光停在桌子上,上面摆着蕾蓉中午给他买的快餐,他一点食欲都没有。看看窗外,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了,一瞧墙上的挂表,有些吃惊,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过去了七小时,现在的时间是下午5点。
他站起身,走出门,在楼道里徘徊着。黑暗的楼道,两边墙上似乎没有门,就那么长长地一直延伸下去,尽头的窗户,有一些光芒……
哭声。
哭声把沉浸在思索中的他唤醒了,沿着哭声寻去,来到预审室门口,里面两个审讯员正襟危坐,桌子对面是小乔护士,耷拉着脑袋,不停地抽泣着。
呼延云走了进去。两位审讯员只知道他是专案组的人,却并不认识他,很有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呼延云指着小乔护士问。
“一直在问她7月10日晚上12点离开小白楼去做什么了,可是她就是不讲,哭哭啼啼的。”审讯员不耐烦地说。
呼延云拉了张椅子,坐在小乔身边。可怜的姑娘,眼睛像在水里泡过一样又红又肿。他不禁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连那两个审讯员都没听见。
小乔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呼延云,半晌才羞赧地点点头。
呼延云站起身,对那两个审讯员说:“她是无辜的,放了她吧。”
“你说什么?”一个审讯员生气地说。也难怪,辛辛苦苦费了一天口舌,受审者什么都没有交代,这个突然闯进预审室的家伙简简单单问了一句,竟要马上放人,哪有这个道理!
“听他的话,放人。”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两个审讯员一看是蕾蓉,立刻起立,敬礼。
呼延云对小乔说:“我带你回医院去。”小乔“嗯”了一身,像个孩子似的跟在呼延云后面,出了预审室。
出租车上,两个人一直沉默着。快到仁济医院的时候,小乔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呼延云没有回答。
“你……你能别把这个事情告诉于护士长么?不然她要处分我的。”小乔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求求你了。”
呼延云还是没有说话。
一进小白楼,站在值班护士台里面的于护士长就快步走过来,抓住小乔的胳膊,又生气又担心地说:“你这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察早晨为什么要把你带走?是不是你说谎话了?”
“她是说谎了。”呼延云在旁边说:“那天晚上她没去馄饨刘,去的是‘一家鲜烧卖馆’。怕你骂她嘴馋,为口吃的跑那么老远,所以才没跟警方说实话。”
于护士长这才松了一口气。小乔感激地看了呼延云一眼。
“我在这小白楼里随便转转。”呼延云说。
小乔连忙献殷勤,上前一步为他开门。
“小心!”于护士长惊叫了一声,因为小乔无意中把右手伸向了坏掉的右玻璃门。
小乔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没敢动。呼延云看了看于护士长和小乔,又看了看那扇坏掉的右门,推开左门走了进去。
按照警方要求,icu病房保持着案发时的原貌。呼延云站在陈丹被杀死的那张病床前,心中升起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沉重,也很黑暗,就像一道慢慢闭合的铁门投下的阴影。陈丹不过是章娜的同类,都是善于玩弄感情,为了金钱可以出卖肉体和道德的人。先割去她的乳房,让她备尝痛苦,再把她杀死,这样的折磨用在这种丧尽天良的女人身上,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啊!如果我是凶手,我也要……
我也要——什么?!
他打了个寒战,我怎么了?刚才,我在想什么?残忍地折磨,杀死章娜?那一刻我将无比的快意?我竟然想杀人?想杀人!什么时候,我居然有了这样可怕的魔性?还是它们早就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掩埋着,刚才只不过是偶尔的释放!
他向四周看了看,没有旁人,这才略略感到安心。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悟到了什么。
“小乔!小乔!”他大声喊了起来。小乔连忙进了icu病房。
他指着枕头问:“7月11日早晨,你们发现陈丹被害时,这个枕头,是怎么放置的?”
小乔想了想,肯定地说:“垫在陈丹的脑袋下面。”
奇怪。他想。
凶手杀人之后,曾经走进过这个房间。这个看来多余的举动,按照郭小芬的解释,是为了拿走藏在花茎中的窃听器。这恰恰是郭小芬全部推理中最致命的错误,不过,她的那句话,无疑是正确的——
“凶手杀完了人,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的目的无非两个:或者是拿走什么,或者是放下什么。”
凶手能放下什么呢?从监视摄像机拍摄到的影像上看,他走进小白楼的时候,穿着白大褂,戴着橡胶手套、口罩和医生帽,脚上套着蓝色布制鞋套,离开时,这些还在身上;杀人时,他手中多了样东西,就是凶器——那个枕头,可是枕头后来又垫在陈丹的脑袋下面,并没有带到112房间。这么说来,“放下什么”似乎是不能成立的事。那么,还是沿着“拿走什么”的思路来追溯好了。凶手到底拿走了什么呢?
呼延云的目光缓缓地扫过112房间。那天陈丹被推到icu去,他曾经仔细地看过房间中的一切,现在需要将眼前的视像覆盖在记忆上,看看能否重合:心电监视仪和输液架还在,左边床头柜上原来并排摆着的两大束鲜花,现在只剩下了白天羽送的一束;右边床头柜上的那台苹果型cd机,在下午6点有些阴暗的东向房间里,绿得好像发霉了似的。
除了侯林立送的那束花被警方拿走当证据了,什么都没少啊!
也就是说,凶手并没有拿走什么。
不可能,一定有什么我没有发现的缺失,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是什么——
猛地!一阵剧烈的疼痛,像尖刀刺入了他的脑髓,疼得他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指尖在蓬乱的头发中抠抓着,像要把自己的头颅挤爆,颤抖的身体扭曲成了一张弓,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长期以来的酗酒极大地损毁了他的脑力,过度的思考仿佛是飞速旋转的一颗生锈的铁钉,带来的必然是铁锈横飞,钉身崩毁!
他就那么跪着,很久很久。好了,好了,最强烈的疼痛终于过去了……双手缓缓地从头上放下,撑在地板上,喘息着,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慢慢地昂起头颅,双眼平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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