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元节(2/2)
最后提及红崖沟一事,段瑾珂前几日又收到河西回信,信是李渭写的,大致说了春天当日说辞,带着长刀,说胡语的牧民,关中口音的商人和香气浓郁的茶叶等等。所以在太子面前又把前后详情详细说了一番,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靖王道:“别的不提,物品被截,数月里商队无一人去报官,沿路州衙也早也查过,没有留下这支商队的过关记录,好生蹊跷。”
“怕是商队里的人心中有鬼,不敢与官府打交道。”太子笑道,“马匪的铁蹄印很是奇怪,不是中原工匠的技艺,倒像铁勒人锻造的。”
铁勒人是十部突厥中的一支,突厥人是柔然人的锻奴,最擅长锻铁,其中以铁勒人的锻铁手段最佳,铁勒人所造的兵器,盔甲,马具卖给草原上的其他部族换牛羊草场,在草原上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太子从袖中掏出一张白描纸,递给段瑾珂:“段公子,是不是这样的蹄印?”
段瑾珂接下一瞧,脸色敛了敛,正色道:“正是。”
太子又道:“我听说凉州有几家人家以种大黄为生,今年报给官府共产出大黄五千担,官府收了一千担,其余的分批销往中原各地药商药局,但层层贩下去,却有五百多担大黄不知所踪,无独有偶,河州、四川的大黄亦有此种情况,这些大黄最后都卖去了哪里。”
“殿下的意思是有商队偷贩大黄出关,卖给了胡人。”
东西商路最鼎盛的时候,只在玉门关走出的驼队,每一千个驮包里,就有近乎三分之一的驮包里装的是中原的大黄,在西方,这是一种比茶叶还要贵重的中国药材。西域诸番,昭武九胡,乃至波斯、大食、北狄、吐火罗,甚至远至极西处,都需要大黄。
盖因胡地风日燥烈,当地人终日以牛羊肉干粮为食,肠胃火旺,要用大黄做通肠健脾之药,在疫病时期,大黄也能治疗瘟疫。此外,这种药材宜干燥储存,若用海船运输,多半要腐烂在半路,所以所有运至胡地的大黄,都走玉门关,敦煌一带出去。
几年前虽然和突厥一场大战,收回了伊吾道,但说到底,还未伤突厥根本,只是给了些微的震慑,这一两年河西北庭一带频频有报突厥骚扰村庄商队,想必这几年里,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朝廷缺钱,河西北庭的兵力总是不够抵御,一气之下,圣人严管大黄运出,借此切断供往突厥的大黄,既然两方必有一场大战,若这战事拖延的久一点,在势头上,中原也多几分胜算。凡所经玉门阳关的大黄,贩至何处何城,皆要记录在案,一路有军士盘查,又苛以重税,由此下来,一则商人们不愿多贩,胡人怨声载道,二则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民间偷贩大黄者屡禁不绝。
“若是一支改装易容潜伏在河西的突厥人盯上了一支偷运大黄的商队呢。”
“真的会是突厥人么?还是吐蕃人,回鹘人?”靖王看向窗外腾空升起的璀璨烟火,“不管是谁,都是个麻烦”
这两年国库空虚的厉,河西与北庭养兵费用多半讨的是官中体己钱,如果又要开战,一会儿上哪儿筹那么多军资粮饷去。
几千里外的甘州府大概没这么多是非问题,城外黑魃魃的焉支山沉睡在冰棱积雪之下,城中千家万巷灯明如昼,笑语沉浸。
河西胡汉杂居,民风更粗犷些,沿路山棚多有胡戏胡舞,也多射箭赌博之类的游戏。小孩子们多爱看胸口碎大石,吞剑吐火的把戏,女子们羡慕台上叮叮当当跳着胡旋舞的身材妙曼的胡姬,大爷们都聚做一团,饮酒作乐,聚众豪赌。
陆明月精神恹恹,在家卧床数日,今日实在被嘉言闹的无法,带着他出门看灯,嘉言嫌人多看不着热闹,又觉得几日他娘都没训过他,笑嘻嘻朝着赫连广一扑,窜上了他叔叔的后背。
“广叔,前头有耍百戏,我们去瞧着。”
“你可趴稳当。”赫连广一手托着他的臀,一手擎着冰灯,冷峻的脸上是难得的温柔神色。嘉言爱玩爱闹,一会给台上大声喝彩,一会冲着人群吹口哨,一会跳下来射箭扑钱,一会窜进人群里。
往日里陆明月如何能容他如此放纵,只不过自己整日浑浑噩噩,不知所以,连东西南北,吃饭穿衣都忘记了。赫连广带着嘉言在前头走,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她。
他的眼睛里时时刻刻映着她,横也是她,竖也是她,光也是她,影也是她,那双浅色的眸,异族的脸,突然就这样冲入心底,也不知是恨,是憎,是怨,是苦。
但夜里他强悍的填满她,揉碎她的身体和灵魂的时候,在血腥气里尝到那痉挛到濒死,而后升至极致的快乐后,她反倒不记得那痛了,刻骨的前尘往事,好像被拨开一条狭小的缝隙,透出一线让她得以喘息的光芒。
嘉言疯玩许久,最后俯在赫连广背上睡去,他拎着孩子一大堆战利品,跟她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离的远了,他会停下来等她,她冷着眼,不肯挨的太近,他便默不作声的等,手上的冰晶灯笼还在烧着,巴掌大的光晕将两人身影模模糊糊投在地上,被寒风一吹,纠缠在一起。她失去对峙的耐心,迫不及待的离开他沉默的目光,他又不紧不慢的跟上。
“你想我死。”他声音很轻很轻,怕惊醒孩子,“但我不能死——我想和你在一起。”
因李娘子这日有了出门兴致,李渭这日特意租了辆马车,车厢内安了炭炉,铺满软枕卧垫,带着李娘子和长留出门看烟火。
长留这日过的也极其开心,爹和娘一起陪着他骑了小矮马,扑中一个砚台,一盏走马灯,最后一家人坐在满是冰灯的摊子下,一起喝了一碗桂花团子。
李娘子也是累了,抱着熟睡的长留倚在车内,李渭坐在车外,马蹄声叮叮当当的敲在石砖上,声音分外悠扬。
春天和赵大娘、仙仙赏完花灯回家,见李渭租的马车已然在庭中,李渭抱着长留送回卧室安睡。
“娘子也累了一夜,早些休息。”赵大娘扶着她坐在椅上,“我去打水给娘子洗漱。”
没有人注意到李娘子的脸色已有些不好,虚汗一茬一茬出在头发里,被冷风一吹,又冷又热。李娘子抓住赵大娘的手,刚要开口说话,哇的一声呕出晚间吃的一颗团子,带出一口赤黑赤黑的血来,这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而后心头一痛,腥红的血一口一口从喉间涌上来。
“娘子!”
李渭匆匆过来,见地上一滩血腥,心急火燎,连声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