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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 暗夜雨冷(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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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难办。”慕容秋水依然在微笑,但他的腔调没有丝毫的询问,这是不容置疑的否定。

“我们也一样。”霍长风冷冷的附和道。

千里鸿没有说话,他扫了对面的地头蛇一眼,回头叫道:“岳中巅掌门,这是不是你们华山的人?”

大家都朝入口看去,脸色苍白的岳中巅正在一群武当武士的护送下进来。

他大步流星的朝厅中行进,但脚步却像踩在棉花里一般,大厅中心是江湖中最顶尖的大人物,他们几个彷佛猛虎一样散发出霸气,而在他们中间则是像条死狗一样跪在那里的血人。

他背朝他跪着。

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眼眶立刻湿润了,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心里朝眼里涌上来,眼球好像堵住泉眼的石头,突突的往外凸。

岳中巅放慢了脚步,他低下头,让心底涌来的泪水化成热血,旁边的武当人物立刻附耳传来声音,左耳是:“岳中巅,你必须考虑你门派弟子!”右耳是:“岳中巅,想想你的老婆和孩子!”

他把他从一个弱小可耻的门派带进华山,他亲手教授孱弱的他武功,他教导他江湖中的道理,他对他宛如父亲对儿子一般信任和培养,他在华山覆灭后把财宝地点告诉他,让他在华山外图谋复兴,这一切图画闪电般从血与泪交汇的双目中闪过,而现在他们再度相见,却是一个身为牵线傀儡,一个性命朝不保夕……

岳中巅抬起头,双目并无泪水,而是一双赤红双目,他昂起胸膛大踏步朝自己的曾经的随从走去。

“岳掌门,告诉大家,此人是不是现在华山的门徒?”千里鸿大声问道。

岳中巅颤抖着扶起地上的赵乾捷,用手慢慢抬起他的脸,看着奄奄一息的他,岳中巅咬紧了牙关。

在泪水涌上来的时候,只有咬紧牙关才能压下泪水,江湖从来都不相信眼泪。

赵乾捷瞪大了红肿的眼皮露出眼珠,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泪水如珠子一般划开血污滚滚而下,他哽咽道:“公子,我又见到你了……”

岳中巅一下踉跄,啪的跪在地上,一把把赵乾捷抱在怀里,主仆二人泪流满面。

什么叫主仆义重,什么叫忠而忘死,什么叫情深义重,昆玉楼里所有的大人物们彷佛在这一刻回到了曾经的热血青春时代,那个时候的江湖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的热血飞扬忠义并重。

但千里鸿一声呼喝,让所有人都回到了现在,这里不再有热血,也不再讲忠义,那都是他们对属下讲的,因为他们都老了,都成了大人物,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我们来建康是客人,怎么屡次受到无礼的对待?”千里鸿冷哼一声。

同样的眼色立刻从不同的眼睛中发出,那是慕容秋水和霍长风的眼睛。

随着这眼色,立刻王天逸和齐元豪宛如两头饿狼一般同时扑出,闪电急闪般的扑向场中的岳中巅主仆。

“岳兄请歇息。”齐元豪两手钳住岳中巅的胸肋,猛地一抽,这力道可不是像他嘴里语气说的那么客气,这是真正用上内力的擒拿,可不管你情愿不情愿,岳中巅一下就被拉了开来。

而他一被拉开,剩下的只有直挺挺跪着的赵乾捷,王天逸一脚踩在他头上,铁腿发力,钢膝一曲,“噗!”一声闷响,刺客赵乾捷就被他踩进了地毯里。

“你这贼,还敢嚣张?”王天逸冷冷的说道,脚上正传来靴底人因为抽泣而传来的悸动,但是王天逸回应的只是比这悲痛更冷酷的踩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际遇无常。

也许不相干的人会对河西的你的悲惨遭遇报以同情,但昔日你河东淹过的苦主,怎么可能容忍你在河西还拉弹河东的曲调?!

就算不是以忠为纲冷酷无情的“冰将”,凭脸上那道疤痕以及疤痕的故事,就算王天逸还是青城学徒,看到岳中巅倒霉,也只有心底叫好的份,哪里容得下昔日仇人在自己面前嚣张的放纵情感。

而赵乾捷对王天逸而言,不管心底还有没有同门情义,但当你选择忠于谁的时候,就决定了仇敌和朋友的阵营,这阵营之分比情义是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不管你是不是想背叛,不管你的人品,你登上哪条船这行动比你的说法比你的人品重要百倍。

对人不对事,乃是铁则,尤其是寻仇也就是快意恩仇的时候。

这个时候,秦盾推开人群,对着王天逸微微一躬身,王天逸挥手让他过来,接过递来的一张信笺,上面却是六个刺客的身份。

王天逸放脱了踩赵乾捷的脚,来到帮主面前,躬身递上信笺,在得到霍长风的肯定之后,王天逸扭头对千里鸿躬身道:“千公子,六个刺客身份都已经查明,都是和章高蝉掌门有仇门派的余孽。至于领头的匪首赵乾捷,他在武当吞并,不,是领掌华山之前就去向不明,他是不是华山的人还请您给个说法。”

“你们锦袍队不是迎接宾客的吗?”千里鸿从霍长风手里接过那张报告,眼睛却看着恭恭敬敬的王天逸,心里很惊讶,因为现在离刺杀不过一个时辰,这锦袍队不仅有战力屠灭刺客,而且还能迅速搜集情报,身为武当高层,他不仅怀疑长乐帮这队锦袍队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千里鸿扭头看了看很失态的岳中巅,赵乾捷是什么人,为什么做这种事,他猜的八九不离十,因为他们武当也蓄养有死士的,死士的作用和行动模式他清楚的很。看到自己拉到建康炫耀的“老虎”岳中巅出了丑,他无意执着这种小事,以让丑越出越大,他拍了拍身后章高蝉的肩膀,说道:“不是华山的,你们两个地主看怎么办吧?”

慕容秋水还没说话,王天逸急急说道:“我们锦袍队已经查出了所有刺客的身份,想千公子不会怀疑我们在建康维持武林大会期间安全的能力,希望交给我们处理,按照武林规矩,我们审问完后,如果还有余党,我们会用函首盒把所有刺客首级交付章掌门。”

千里鸿微微点头,问道:“多长时间?”

王天逸一躬身:“最长三日以内!”

千里鸿这次是点了很长的头,他笑了起来:“希望你们长乐帮不要让我这个客人失望,昆仑可是我们武当的好兄弟!”

“杀了我!我虽然不是华山的人,但我愧对华山,因为没能杀了章高蝉你这个畜生!”赵乾捷突然撑起身体,咬牙切齿的回头说道。

王天逸一脚踩在赵乾捷背上,让他一股热血从口里从地毯上滚出一尺之远,赵乾捷在王天逸脚下咳嗽了几声,然后开始笑起来。

“来人,带到锦袍队,严加审问。”王天逸终于从慕容世家抢到唯一的活口,心情大为松弛,扭头朝部下命令道。

就在他扭头的这时,一股大力猛然传到,王天逸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被撞翻出去。

等惊疑莫名的他从地毯上弹起来,眼前已经是另外一个情形。

刚才撞飞自己的岳中巅,却双腿跪在千里鸿面前,身后正是奄奄一息的赵乾捷,他大声嘶吼着:“赵乾捷现在不是华山的人!但他曾经是我的长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现在行刺章高蝉章大掌门!他该死!但是我不能看着他这样去死!他比我年轻多了,我是华山掌门,比他的命值钱多了!现在我用武林规矩,一命换一命,放了赵乾捷!我自刎以谢章高蝉这个畜生!”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千里鸿先吃惊然后暴跳如雷;章高蝉莫名其妙后的愤怒无助,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恨自己;其他门派的看客们都是大人物,都瞪大了眼睛,一幕也不想错过,脑海里都出现了自己看着满堂的听众,一拍惊堂木,甩一下折扇,清清嗓子讲道:“上回说道,那日正当长乐帮要带走刺客之际,华山掌门突然……”;霍长风和慕容秋水反而对望了一眼,并不做声,都想让这出好戏演下去。

“还有道理吗?!威胁!”林羽领着左飞、桂凤、景孟勇一众领头的刚刚满头大汗的冲进堂里来,他们昆仑的人在进入宋家昆玉楼的时候受到了慕容世家高手的阻拦,交代只能一个主要人物进入,他们又绕到长乐帮一边,那边更是一般的说法,一群小鬼比阎王可恶多了,只认命令,不认他们是今夜主角章高蝉的手下,要给掌门去讨公道的。

林羽急得在雨里团团转,还是景孟勇脑袋活,说咱们都是高手,翻墙进去得了。

一群昆仑高手就在雨夜翻墙,结果宋家里面早已十步一高手,一群人刚上墙就不知多少有强弓劲弩对准了,他们可不会武神的九明神功,看着那些箭头和脚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狂犬,上不能下不能,好在宋不群有名的江湖及时雨,还通情理,仗着自己是个主人,说服那些慕容和长乐帮的彪兵悍将让昆仑的几个首领进去。

刚进去就遇到了岳中巅要用命换命,眼看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林羽急得花白胡子乱翘,“掌门被刺,怎么还有岳中巅这种胡搅蛮缠的混账!”他一把拉住景孟勇,大呼道:“你去制服岳中巅!”

一见场中那么多骇人的大人物,景孟勇腿都软了,哪里敢当众去找岳中巅的麻烦,一摆手臂挣脱了凤凰刀。

林羽又去抓桂凤,桂凤一样的精明,一缩缩进了人群,气得林羽跺脚,他扭头去看自己关门弟子左飞,还没说话,左飞怯生生的说:“老师,您看场中都是谁啊,等他们发话也不迟。”

看着徒弟怯懦的眼神,林羽长叹一声,拔出佩刀,大吼一声,直冲场中。

就算是看客,都是江湖中某个地区的大人物,说出名字来都能吓死人,但看到林羽拔刀,所有人躲得比普通人还快,唰的一声就闪出一条道,他们毕竟都曾是武林高手,身手敏捷嘛。

但林羽没冲进去,他被人重重拉住了,急冲的身体因为年龄差点摔倒,在擎着刀转圈中,林羽看到自己的弟子左飞提着刀冲了下去。

“好小子,没看错你!”林羽只觉胸口一口气上来,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昆仑的掌柜武当还没发话,又当着这么多武林同道的面,左飞虽然开始有些怯场,但看到老师拔刀冲下去,一口热血上涌,还顾得上什么?一把拉住老师,自己提刀冲向赵乾捷。

场中大哗,千里鸿扭头一看,惊讶之下,马上微笑起来,一动手指,场中的武当人物立刻给左飞让开一条同道。

左飞冲到半截,看着岳中巅那发红的眼睛,脑袋一阵阵发晕,只觉得手里的刀越来越重,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一刀宰了岳中巅?还是一刀宰了赵乾捷?

“保护岳掌门!”千里鸿一声低吼,所有武当保镖都朝岳中巅扑去,他要接着左飞冲下来的机会控制捣乱的岳中巅。

“哼!”看着如云的高手赤手朝自己扑来,岳中巅一声低哼,拔出了头上的银簪子,悠然的用簪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无数双眼睛在这一刻同时睁大,所有高手瞬间用被孙悟空用了定身法,唰唰的落下地来,千里鸿惊怒下一个眼神,左飞还没靠近,就被旁边的武当高手一个横肘打翻在地。

“岳中巅,想想你的立场!你不是一个人,你是一个掌门!”千里鸿咬牙切齿的说道,露出了一排森森的牙齿。

“公子,您请走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华山需要您!”赵乾捷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转过头,嘴在地毯上划出一条红色直线。

岳中巅没有走。

他用猩红的眼珠盯着千里鸿,直到看到他发毛避开自己眼神,他突然大笑起来,这个华山的掌门,一手用银簪子顶着自己的喉咙,一边大吼起来:“去吧,把华山弟子都杀光!去吧,把我的妻妾们都卖入青楼!去吧,把我的儿子卖做奴隶!老子他妈的认了!今天老子保定赵乾捷了!我他妈的不就是一条贱命嘛!”

满场无声。

“这一切都因为我吗?”章高蝉突然感到天旋地转,他扭头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左飞,又看了看远处那一双双震惊而又恐惧的看客眼睛,又看了看那莫名其妙用最可耻手段谋杀自己的刺客,再看手握银簪视死如归大笑如哭的岳中巅,唯一的感觉就是迷惘:“是我被刺杀啊!难道被刺杀反而是我错了?”武神在心里大喊。

“请那边的唐江豪公子帮忙。”千里鸿转过身低声命令手下。

唐江豪是今晚唐门的代表,不知为什么,他更尊贵的哥哥不在此地,唐江豪就站在最靠近场中的第一排,一直在磕着糖炒栗子,如同看戏一样,身为出身高贵的江湖新手,他丝毫感觉不到场中的腥风血雨。

听到保镖说千里鸿要请自己帮忙,唐江豪连头都没点,他伸手到手里杯中掏出的不再是滚烫糖炒栗子,而是袋底一枚黑乎乎的铁丸。

瞬乎间,一枚暗器击中了正和千里鸿对话的岳中巅的右手,银簪子脱手,眨眼间,满天都是武当高手,岳中巅连嘴都来不及合上,就被人压在了地上了。

看到被拉走的岳中巅,千里鸿转身对人群说道:“各位,岳中巅爱护手下心切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我也很佩服他的义气,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岳中巅掌门护犊,但我们置昆仑掌门与何地?杀人偿命,是天理王法,更何况是宵小无耻的暗杀呢?”

身为武当高层,他既想杀掉胆敢行刺昆仑的匪徒,也不想让江湖对他附属华山有不好的看法,这会加大他吞并时候,其他门派的抵抗。

章高蝉被千里鸿拉到前台,不停作揖,彷佛不是在给人群行礼,而是在给看不见摸不着的江湖规矩致敬。

他心里并不愉快,这次事情没有自己半分错,是岳中巅那花花公子无理取闹,自己这受害者为何还要给大家见礼致意,彷佛杀了那些匪类倒是欠了他们的了。

岳中巅一被保镖群压在地上,就被武当武士趁乱偷偷卸了下巴,不能说话的他还在激烈挣扎,但他武功再强,也抵不过那么多高手一起上来,激烈挣扎的他被武当高手们“抬”出了大厅好好“镇静”去了。

王天逸看情势一定,走过来,弯腰捉着赵乾捷的衣领着,把他提搂起来,赵乾捷本又被打到脸贴地死狗一样趴在地毯上,再无力直腰,此刻被王天逸提直腰,他接力扭头朝外看去:那里正是武神章高蝉在频频弯腰作揖的背影。

看着昔日同门好友的视线,王天逸并没着急拖走他,而是停在那里,让赵乾捷用眼睛“杀”着武神修长宽硕的背影。

“看够了没?是不是变成了鬼还要记得他们?英雄。”王天逸嘲讽般的对赵乾捷低声说着。

赵乾捷慢慢转动脖子,缓慢的朝王天逸抬起脸来,那张脸已经看不清面目了,只剩两个死鱼一般的眼珠死盯着王天逸,已经被绝望和仇恨泡透,变成了麻木。

“恨我吗?”王天逸不知道已经看过了多少次这种眼神,多少死在他手里的人都是这个眼神,这些往往都是暗组“冰将”不赶时间、心情也不错的情况下。

听到王天逸这三个字,那死鱼一样的眼睛突地翻动了一下,那麻木消褪了片刻,露出一双疲惫之极的眼珠来,赵乾捷努力仰着头,看着王天逸慢慢说道:“谢谢你。”

王天逸心头一震,他原以为回应他嘲弄的是一口血痰,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谢谢”,赵乾捷满脸的血污好像随着这声谢谢消去了,那不再是他王天逸的功绩簿上的朱笔颜色,而回复成一个做完一天工作疲劳想马上睡去的年轻人脸上红晕,昔日彼此背叛的伤痕也在这将来的死亡面前黯然褪色,大家曾经是兄弟,伤疤的痛被死亡冲淡了,剩下的只有昔日友情的温暖,原来这温暖从来都不曾遗忘。

这被时光仇恨腐蚀后的昔日温暖换来的是一瞬间的犹豫和尴尬,而战士是不能犹豫,也不会尴尬,所以王天逸愣了片刻以后,用冷的如同冰一般的口气吐出三个字:“不、客、气。”

换了其他人其他时刻,他并不会口气如此冰冷,真正无情是不冷不热的口气,这一刻,他并不能让自己无情,所以他的口气加倍的寒冷。

一翻铁腕,赵乾捷坐在地上,眨眼间就被往外拖去,像一堆无生命的肉块,划过昂贵的波斯地毯,留下的只有一路血迹。

章高蝉直起身体,转过身,注视着;千里鸿也转过身,注视着;霍长风空性慕容秋水微微闪开,让出一条路,都在注视着;所有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那血迹延展而伸展,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

外面风雨转大,而大厅里只有一片寂静,唯一的生意就是赵乾捷身体拖过地毯的低沉摩擦声。

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还是只是一个无关自己的看客,没人可以对一个死士不抱尊敬,死士都是为了一个理由或者一个坚信而活着,他们相信到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如飞蛾般燃烧成灰。

这种执着这种坚信,谁可以对这化身躯为光明烈火的壮烈凄美无动于衷呢?

※※※

就在此刻。

“留下刺客!”一声虎吼撕裂了这对壮烈凄美的敬意静默,屋顶都在微微震颤。

所有人都吃惊朝厅口回过头去。

然后所有人的头都拧不回来了。

虎吼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灾星丁家三少爷——大侠丁玉展!

他站在台阶上,手里的长剑闪着寒光,直直的指着骇然停步的王天逸,而他的眼睛,愤怒如同里面着了火,盯着的却是武神章高蝉!更骇人的还是他的装束,不是他还包裹着雨夜的腥味的全身湿透和出鞘名剑,而是他额头上居然系着白色布条——孝装的标志!

而这还不是震惊的全部,更震惊的是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有一群群人,这些人表情猥琐、穿着五花八门、手指里还沾满黑泥,和厅里的大人物比起来简直就是黄金和泥巴的区别,而人人却都带着相同的标志,一个比长乐帮锦袍队锦袍、慕容世家白袍更清晰,更能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组织的标志。

这标志就是人人头上简陋的白带子,有的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破布,有的是找的毛巾,还有的是青楼红颜知己送的丝帕,但都是白色的,都系在额头,都是孝装!

就算大厅里人人都是黄金,但也是碎金子,猛然间看到一个帮派般的组织横突进来,就算他们身份和大人物比起来低的好像是泥土石块,但这洪流也如同泥石流一般,威势惊人。

王天逸认得清楚,那是丁三大侠和他的一群靠债主债务关系联系起来的“大侠”江湖游民,虽然“大侠”在帮派里也许是骂人的话,但这么多“大侠”突然冲进来的话另当别论,他放脱了拖赵乾捷的手,一个箭步窜到自己帮主身边,挺身挡住了他,霍长风和自己的手下识趣的朝厅侧退去;而那边齐元豪正护送着慕容秋水闪开中心。

千里鸿没退,他看了看怒不可遏的丁三,又看了看羞愧迷惘交加的章高蝉,低声喝骂一声:“妈了个把子。”抬起头笑道:“小三,好久不见。”

“没找你!闭嘴吧!”丁三扭头一句,千里鸿摇了摇头,那幅度好像他那最好裁缝缝制的长袍脖领子变成了如带刺的铁索一般。

“章高蝉!”丁三一声大吼:“你这无耻的畜生,为什么背信弃义!签约后又杀人毁约!可怜我王兄弟几人!我操你娘的畜生!”

章高蝉脸色立刻变红,然后又急速变成了苍白,发红是因为他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而变白是他自出娘胎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过当着这么多人被人用这种市井的下三烂语言痛骂的经历。

街头流氓遇到这种情况是驾轻就熟,一般会查人数,对方人多就装着没听见污言秽语,说些场面话;而对方人少就虎躯一震,嚎叫着领着小弟打过去,但章高蝉不是流氓,他几乎还没遇见过流氓,也从没被人用如此下流语言骂过,更何况丁三这种大人物还是好友突然变得像流氓一样,措不及防下,被红了眼的丁三一通“畜生”乱骂,他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他震惊得呆住了。

章高蝉震惊了,林羽他们也震惊了,他们就站在门口,因为场中情势变化太快,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想起到掌门身边去,就遇到了丁三带着那么多佩戴兵器的人冲进来了,所以他们反而离丁三一群最近。

林羽一个跨步占到人群闪出的过道中央,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指着丁三鼻子大喝:“丁家三少爷大侠,注意你的身份!你都说了什么?”

“我骂人还比杀人毁约强了?”丁三歪过头一声对吼。

他话音未落,“打死这老匹夫!”“昆仑畜生,操你姥姥!”身边头缠孝装的一群人就朝林羽扑了过去,在一片污言秽语中间,拳头横飞,一片一片的人卷进了战团,接着就有人抽兵刃。

“谁敢胡来!”王天逸看场面要变成混战,负责今日安全的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大吼一声,场里一停,他接着大吼道:“敢拔兵刃者杀!锦袍队给我上!”

那边齐元豪和王天逸一般的处境,一样的冷汗淋漓的冲过来,王天逸吼声一落,赶紧吼道:“慕容男儿,给我上,打出去!外边的人呢?”

“出兵刃者死!”锦袍队和白袍的慕容世家高手同时操着合着刀鞘的武器朝那群“江湖大灾星”带进来的“孝装帮”冲了过去,要把他们赶出大厅。

这群人冲进来就是靠丁玉展,在交通要道把守的长乐帮和慕容世家的武士只要靠身上的服饰就能让七雄以外的江湖豪杰下马接受命令,但遇到丁玉展这群人,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们都是一群江湖散人,平时就不把帮派间的规矩礼节放在眼里,此刻又有丁玉展这大人物带头,人多胆壮,加上刚去收了武神杀死的几个掌门尸体回来,群情激愤,一遇卡哨,对方话还没说完,一群人就拥了上去,拳打脚踢,估计那几个负责阻拦的高手八辈子都没想到会遇到这么群人,自己被打的爹娘都认不出来了,更别说跑回来报信了,就这样,一群人横冲直闯在领头丁玉展森森剑光指引下直冲昆玉楼!

此刻在昆玉楼内,遇到长乐帮慕容秋水高手厅内左右、厅外厅内前后四面夹击,“侠客帮”的大侠狂士们一起去看领头大哥丁玉展如何办,谁料想他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快如闪电,三少爷双手操着粼波现龙剑躬身急冲,直击向场内正中的章高蝉!

丁三真恼了,他要仗剑去杀章高蝉!

章高蝉什么人?武神!谁一对一能活命?!

但丁玉展是什么身份?仗着这金刚不敢碰的千金之躯带着一批“混混”直进防守森严的昆玉楼,而此刻居然化身为煞星,要用剑和武神分生死?

锦袍队举着刀鞘却忘了朝下面侠客脑袋上砸,侠客一把攥住一个掌门胸襟,却忘了把右拳轰到他脸上,慕容世家高手一手一个,挟住两个打架人的脑袋,却忘了翻倒他们。

“要出大事了!”看着丁家粼波现龙剑剑光留下的一道白色激流,这个念头如闪电般电到目睹此刻情形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呆如木鸡。

目看丁三电步仗剑急进,连一直以运筹帷幄的千里鸿都惊呆了,他怎么能这样做?命令武神杀丁三?还是让丁三冲进来?得罪丁家?危害自己的左膀右臂?突如其来的变故,带来利益得失的算计如洪流般击碎了最长的算盘,他也忘了下达命令。

章高蝉也呆了,这双江湖中最快的眼睛,连神机弩发射的毒箭轨迹都能抓住,能清楚看见丁三野兽一般瞳仁里燃烧的杀意,但他的人却凝固了:“你要杀我?你丁玉展要杀我?你这我的好朋友好兄弟要杀我?”友情撕裂后的伤痛、无法重来的后悔、对这侠义朋友的歉疚、以及身不由己的迷惘,以及被看重的人的抛弃,一切一切比神机弩的毒箭更厉害万分,让这武神在这一刻彻底痴了,连脚步也难以移动万分。

但在所有人都呆如木鸡的时候,一个人影闪电般冲了上去。

他从发呆的千里鸿身边擦过,又切过下意识站成人墙的武当护卫,最后从绝佳的偷袭路线从柱子般的武神背后闪过,一闪之后就是直面凶虎一般挺剑直冲的丁玉展。

就这样对着丁玉展迎面冲了过去,他手里并无武器,就这样赤手对着波光粼粼的名剑剑尖冲了过去。

他不是别人,正是长乐帮锦袍队司礼王天逸。

离得如此近,他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到武神所看到的一切,那双被愤怒烧红的瞳仁,以及长剑剑身包裹的疯狂燃烧不顾一切的杀气。

宛如两个急速的流星就要迎头相撞。

“闪开!”丁玉展眉毛挑了一挑,这句话并无时间说出,只是他头脑中的想法,因为转瞬间两人就要撞到一起,他只有用挺直了长剑,让长剑直对着来者胸膛,用这威胁赤手空拳的来者让开同道。

“我在这事是个外人!”王天逸心中一样急速转动:“对无罪之人,大侠手里绝没有剑!”紧抿着嘴唇,王天逸握紧拳头,竟然挺起胸膛去撞丁三的长剑。

看着急剧扩大的那锦袍包裹下的胸膛,丁三咬牙大吼一声:“操!”,剑尖荡开,让开那无罪之人的心脏。

长剑荡开门户大开下,长乐帮司礼肆无忌惮的冲进这他用赌侠义赌命赚开的破绽里。

大侠“操”字尾音未落,“咚!”一声沉闷的巨响,迎头相冲的两人就实打实的撞在了一起,粼波剑无奈的闪在了两人圈外,从刚才的煞龙龙头无奈化作了龙尾,无力的荡出一片壮志未酬的余韵光影。

丁玉展刚才瞬间冲击武神,所有人都愣了,大人物们心里也乱了,因为他们心里都有一架算盘,一旦遇到这种出乎意料的闪击,利益纠缠仓促下难以做出判断。

王天逸也愣了瞬间,他知道,丁三和武神彻底决裂,对长乐帮是好事,因为敌人少了一个朋友,但决裂到什么程度?

丁三闪击的可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绝对的天下第一。

一对一,如果武神发怒,没人可以生还。但武神这个人有没有盘算出自己的策略?对丁三是跑开是制服还是杀掉?王天逸绝对不相信武神脑子里有这些东西,他太了解章高蝉了,也许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因为他是章高蝉的敌人。

而丁三这个人,王天逸却是不了解,他不能了解一个大侠心里的想法,但他却知道自己绝不想丁三死!

这个结果绝对会让江湖卷入腥风血雨之中,但王天逸没有考虑到这个,他只知道章高蝉很危险,而他不想让丁三死。

这也许只是他心中的瞬间意念,人总是这样,有了意念就会给你找到行动的理由。

没人能清楚区分这是意念还是仅仅一个理由。

王天逸一样如此,心中瞬间就找到一个理由:我是锦袍队司礼,不能让贵客受伤!丁玉展绝对是贵客!

就靠着这简陋的理由,在自己都不很清楚的意念驱使中,在自己的帮主面前,王天逸窜了出去!

连那些专门保卫大人物的保镖都没有他反应行动的迅捷。

然后他就撞到了丁三,他坚定的相信丁三的侠义,并用自己的小命作为赌注,豪掷在江湖的赌桌上,在急速冲击的高手利刃面前,这是不折不扣的赌命。

这是他和他最大的不同,却是他和他奇特关系的纽带,一个江湖冷血杀手却尊敬一个被人背后嗤笑的侠客。

他赌赢了,丁三不会杀任何无关的人。

所以大侠再次失败。

因为帮派干将一把撞实了他。

如此快的两人胸对胸撞在一起,两人哪怕都是江湖第一流的高手,一样同时瞬间昏眩,但刹那间两人的战斗本能和经验几乎同时催醒这两个一流高手。

急速冲击下的两人在高速身体急停的力道下,如陀螺般在过道中旋转起来。

丁三被阻止了第一波杀气十足的攻击,但他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的眼睛仍旧锁定在场中脸色苍白的武神,身体急摆,手脚发力,借着愤怒和杀气,要甩开抱住自己的王天逸。

这种借力甩脱,王天逸这种老鸟见得太多了,多少人曾经想甩开他,他们因为亲人朋友被杀的愤怒、因为对长乐帮长久欺压的怒火可以激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在杀场上王天逸永远是冷静的,就像他身体的肌肉和他的心一样会思考,没敌人能摆脱他,就算敌人杀气和激情冲天也没用,他就像黑白无常一样公平一样无情。

王天逸一样的借力,手脚却一样用力,丁玉展旋转发力的结果只是转了一圈,一旦王天逸脚步立实,丁玉展就会被他甩的离地,他也一样无法借力,反正你甩不脱王天逸。

但丁三今夜的怒气怕是直冲霄汉,王天逸连续阻击没能阻止他击杀武神的渴望片刻,两人转了两圈之后又变成了擒拿摔跤,丁三誓要甩脱王天逸去冲击武神,但王天逸誓死不会让他得逞。

两人互相揉摔片刻,就分出了结果。

丁玉展因为急怒在心,力量奇大;而王天逸以守为主,虽然当了司礼之后,事务繁忙之极,但时日不多,武功退化不多,加上丁玉展不想对王天逸用兵刃,一把剑不仅就那样毫无用处摆在外边,连整个右臂的力量都受到牵制,所以眨眼间,两人就不动了。

两人脚盘脚,身绊身,手锁手,搞了一个和局,所以力道只能静止发力,谁动一下都不大可能,两人纠缠在一起,直如一盘巨大的老树盘根盆景般立在人群和章高蝉之间。

“丁家谁到了?”因为这个长乐帮挡住了丁玉展发狠的空隙,千里鸿终于活动了起来,他异常不满的询问着手下,眼睛扫了一遍看客。

“好像还没到……”一个手下禀告还没完,门口又想起一个声音,声如洪钟人人都听得清楚,却并不霸道:“长乐帮的王司礼,你面对的是位大侠。”

他一出现,虽然随从不多,但仍然带来如丁玉展进来时候那么多人蜂拥而出的威势,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识趣的闪了开来。

丁家女婿杨昆大驾抵达。

他本来应该早到,但因为情报显示他小舅子今夜就会回来,一群丁家人本来老老实实的在等这个大少爷,没想到突然听说,大少爷没回来和他们汇合,直接杀奔昆玉楼去了,杨昆这才慌不迭的拍马赶到,一到就看到自己丁家的三少爷正和一个长乐帮的人搅成一团,相持不下。

那个人,杨昆恰好认识,不就是青城王天逸嘛。身为司礼的王天逸那时候一去迎接杨昆,他就认出来了,也许是因为青城憨厚老实倒霉的王天逸给了他很深印象,也许是因为青城那时候他曾经帮了一把这个少年,给你恩惠的人总是比受他恩惠的记得对方更深,所以杨昆一眼就认出了和小弟斗在一起的现在长乐帮司礼,所以他说了那么一句话。

江湖公认的一句话。

所有武林大人物可以认为丁玉展是个灾星,但整个江湖没人可以否认丁玉展是个大侠。

不折不扣的大侠。

“长乐帮的王司礼,你面对的是位大侠。”

“大侠?”身体急剧战斗的王天逸这才想起了面前以困住为纲的丁玉展的另一个身份,大侠。

王天逸气势还在,但力量软了。

丁玉展一声低哼,一手还擎着剑,一手就把王天逸绞翻,结结实实的摁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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