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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鹿门书院(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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襦衫老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假山旁。

说是老人, 也不确切,最多不过凡人的天命之年,两鬓星星点点, 气质舒朗, 精神矍铄。

他宽袍袖底清风徐来,白梨面前的古琴起了细微的变化,琴尾那一片梅花断变作冰裂断,干透的琴身如失了水的老树,皱缩枯槁,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这才是扶乩琴的真正模样, 看上去简直像个半身入土的垂暮老人。

方才那阵令人心乱如麻的声音便是自它而起。

一只手放在肩膀, 将有些浮躁的白梨轻轻按坐下去。

薛琼楼站在她身后, 朝老人道:“董伯父。”

董其梁笑意可亲, 却又不怒自威:“这位是——”

薛琼楼不假思索:“朋友。”

白梨仿佛被点到名的学生, 局促而拘谨地挺了挺脊背。

“朋友?”襦衫老人显然不信,皱纹舒展:“几年不见, 转眼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纪。”

薛琼楼面平如镜,微微垂下眼,目光含笑,如浮光掠影,在少女身上流转一瞬,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青涩又腼腆。

白梨:“……”麻木了,反正不是第一回 被当做工具人。

她没什么好避嫌, 侧了侧身子:“你们促膝长谈,我去找其他人了。”

袖底的手腕被拽住,又将她摁回去。

薛琼楼目光盯着青石板路, 不动声色:“待在这。”

芝兰小筑的不远处,是一座三层的玲珑楼阁,檐下挂满青竹简和白玉简,风吹过,或如木击,或如玉碎。

一楼藏书充栋,甫一进屋,油墨清香扑鼻而来。

薛琼楼跟着后面,不急不缓地上楼。

董其梁背着手,面上笑意不再,开门见山:“这回你父亲没有如约前来,那我只好让你稍话给他。”

“伯父请说。”

两人在二楼一扇巨大的窗户前站定,远处是叠翠山峦,浩渺烟波,再近一些,是方才待过的芝兰小筑,暗红色的小凉亭掩映在伞盖般的草木之间,万绿丛中一点红。

楼外有楼,山外有山。

董其梁抬了抬手,袖中滑出一张白纸,漂浮在半空。

薛琼楼抬手欲接,白纸又从他面前溜走。

“我最后想确认一下。”董其梁眼中精光闪烁:“薛暮桥当真在闭关?”

“千真万确。”薛琼楼微笑道:“父亲一直试图破境。”

董其梁看着神色从容、笑意真诚的少年,目光在他腰间的白玉牌上流连许久,意有所指:“连象征着家主身份的玉牌都交予你保管?”

薛琼楼随即正色道:“只是暂时代为保管,毕竟晚辈在中域中洲行走,没有这块玉牌,许多事情会变得十分棘手。”

董其梁看他半晌,才挥挥手。

白纸飘入薛琼楼手中。

纸上只有一头白鹿,一尾金鳞,分别象征着鹿门书院与金鳞薛氏,此外空无一字。

薛琼楼掌心金光隐现。

“别白费力气了。”董其梁淡淡道:“这是我与你父亲的约定,你就算用尽十八般武艺,也看不出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薛琼楼几乎立时放弃窥探,将白纸收入袖中,毫不拖泥带水。

“伯父既然不信任我,为何要让宋嘉树将我引入芝兰小筑,又为何将真正的扶乩琴摆在案上,供人赏玩,不怕被盗吗?”

董其梁对他这句僭越的玩笑不置一词,在案后坐下:“他若敢,现在已经死在我面前了。”

薛琼楼的神色,淡然闲适。

桌案上除了摆置文房四宝,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作,董其梁拿起狼毫,随口说:“我记得薛暮桥这个人,平生最讨厌弹琴,应当也不会自找没趣教你弹琴,你学不会、不喜欢,那便最好。”

说到“学不会、不喜欢”这六个字。

少年眼神显而易见地阴郁下来。

白梨百无聊赖地喂鱼。

一条怎么抢都抢不到鱼食的白鱼飞跃起来,咬住她手指尖,她趁势拎起鱼尾巴,捏住肥嘟嘟的鱼头,翻来覆去打量。

确实和玉牌上那条一模一样。

只不过眼神呆滞无灵气,鱼身雪白却无淡金色的灵光隐现,应该是条还未开灵智的鱼。

她将鱼放回水中,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她趴在栏杆上眯起眼。

还没回来。

一只手拍上她肩膀,力道笨重而急切,绝对不会是他。

那只手又捂住她的嘴,想将她拽到栏杆旁的假山洞。

白梨所有的惊疑都断在喉咙里。

没等她挣扎两下,那人左脚绊右脚自己摔了一跤,一路沿着斜坡滚下去。

整个过程短暂而无声,白梨脑袋里纷乱如麻的思绪甚至还没理清,斜坡上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站在斜坡上的白梨:“……”现在的小反派业务都这么不熟练的吗?

那人废尽九牛二虎之力,从杂乱横斜的草丛中爬出来,身后拖着一道深色水痕,仰起年轻的脸庞,拉了拉白梨的裙角,哀求地问:“你有看见我先生吗?”

这张脸有些熟悉。

他又拉了一下白梨的裙角,再次问一遍:“我先生,他回来了吗?”

白梨绞尽脑汁,终于从记忆中剥出一张面孔。

是今早在客栈盘问过她的那个年轻弟子。

学舍前跪着一条人影,秋日毒辣,晒得他汗出如浆。

月白襦衫的弟子们抱着书籍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经过那人身盼,不约而同投去同情的目光,但没人敢施以援手。

宋嘉树在他面前停步,微微弯下腰,笑眯眯道:“师兄,都跪了这么久,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李成蹊不动如山。

这两个师兄弟,一前一后拜入山长门下,何等殊荣,外人看来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私下却无时不在较劲。

两人仿佛是镜子两面,一面剔透,一面暗沉。

外人看他,胸怀磊落,大义凛然,宋嘉树看他,却是投机伪善,城府深沉。

“就算那些人同情你,”宋嘉树冷笑:“他们惧于先生威严,也不敢帮你求情,你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只是徒费功夫罢了。”

李成蹊仰起头:“你继承先生衣钵,我享尽丹青盛誉,咱们师兄弟同出一脉,却又各自为谋,这样又有何不可?”

他又笑了一声:“不过后人给你的评价,可能会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宋嘉树面色铁青,他闭了闭眼,心中默念几句儒门静心圣语,心平气和地恢复笑脸:“没错,我就是薄祚寒门出身,比不上今日来造访书院的姜剑主,也比不上你有个情深义重的好兄长,但这一步步,都是我自己走过来的,你以恩义要挟,成为先生嫡传,可惜资质浅陋,与我相比,去之甚远,先生看重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李成蹊垂下头,眼神阴戾,只用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我要做的事……你懂什么。”

“大师兄!”

不远处有个人突然扬声喊:“你哥不见了!”

宋嘉树嘲讽:“你哥一刻不看着,一刻便不安分。”

李成蹊蓦然起身,一拳将他揍倒。

“你做的?!”

宋嘉树左脸顿时浮肿,一大块淤青,他不可思议地捂着脸,似乎没想到李成蹊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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