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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类似愧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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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舍不得你了。

他这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酒精淋在烈火上一般,令唐蘅整个人都烧起来。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才下定很大决心似的,唐蘅问他:“真的吗?”

如果他真的舍不得他,那么他们……唐蘅混乱地想,九天之后,如果他真的舍不得他,他们是否还有别的可能。不,这不对,李月驰和唐家有深仇大恨,当年他亲手持刀捅伤了大伯,同时也毁掉他自己,他们怎么能有别的可能?可是,可是如果——

“想什么呢,”李月驰却露出一个微笑,轻快地说,“我都出来两年了,真舍不得你的话当然早就去找你了。”

啊。

说得也是。

唐蘅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这一瞬间像,像什么呢?他在芬兰旅行的时候看见当地牧民扑灭篝火,随手舀起一盆泛着寒气的河水,朝那火焰上一扑,“哗”地一声,火就熄灭了。

“你放心,到时候我不会缠着你,”李月驰难得地露出一副诚恳表情,保证道,“工作一结束你就回澳门,对吧?我这种有刑事犯罪记录的人,港澳通行证都未必办得下来,怎么可能纠缠你。”

唐蘅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月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一起——九天?

李月驰转身向前走去,唐蘅只好跟上。远处仍有断断续续的鸡鸣,然而除此之外,山路上静得空荡荡,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前面快到水泵房了,”李月驰说,“去年才修的,之后每家每户都通自来水了。”

“之前没有自来水?”

“我们这边用井水。去年扶贫工作组来修路的时候一并铺了水管,就通自来水了。”

“哦……那就好。”唐蘅有点愣,费力地理解着李月驰的话——去年这个村子才通自来水,那么之前呢?几秒后他意识到,他根本想象不出来。

“以前没听你说过这事。”唐蘅低声道。

“以前?”

“六年以前。”

“哦,”李月驰语气平静,“那时候年纪小,容易自卑么。”

可是现在说出来了,轻而易举地,坦荡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他不再自卑了,还是说,他已经完全不在意六年前的事了?

唐蘅喉咙发紧地问:“你家在名单上面吗?”时间有限,他们采取抽签的方式来确定入户走访名单。

“不在。”

“那我能去看看吗?”

“唐老师,”李月驰总算转过身来,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你觉得,以咱们现在的关系,你去我家合适吗?”

他的目光有如实体般轻轻拂过唐蘅的脸颊,似暗示,如期许。那种脑子一热的感觉又来了,唐蘅很想抓住他,真怕他像一阵风似的转眼便消失不见,然而抓住他之后呢?唐蘅慌张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便看看。”

“我家离这还有点远,”李月驰收回目光,正色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两年村里危房改造,翻修之后的样子都差不多。”

唐蘅望向远处半山腰上的二层小楼:“是那样的吗?”那是一幢二层木结构小楼,向阳而建,阳光无遮无盖地落下去,仿佛刷上一层金灿灿的蜜。

李月驰也望过去,轻轻点头:“对——不过我家一楼是砖房。”

唐蘅暗想,路上见到的民居大多是木质,毕竟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树,盖木房,廉价又方便。李月驰家既然盖起砖房,想必日子过得还不错。

心里莫名舒服了很多,唐蘅问:“平时你住县城,你爸妈还是住村里?”想起他还有个弟弟,又问,“你弟快上大学了吧?”

“我爸不在了,我妈自己住村里。”

“……抱歉。”

“没事,他走了很多年了,”李月驰笑了一下,语气淡淡道,“我弟在铜仁市里读高中,明年该高考了。”

“能去市里读高中,成绩很好吧。”毕竟是李月驰的弟弟,肯定不会笨。

“还算可以。”

唐蘅想, 那就是很好了。

这样看来李月驰大概过得不错,虽说入过狱,但他现在做着小生意,收入似乎挺可观。家里盖起了砖房,弟弟在市里读书,成绩也好。唐蘅想着这些,轻轻呼出一口气,胸口积郁着的某种情绪轻了几分。

他说不上那种情绪——类似愧疚——究竟是为什么。

是李月驰骗过他。是李月驰捅了他大伯。是李月驰说他恨他。

他有什么可愧疚?然而他们毕竟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他知道李月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17岁从山区考到武汉,为了省钱去念国家公费师范生,大四毕业时攒够所有学费生活费然后违约,凭着年级第一的成绩跨专业保送到他大伯门下读研……后来唐蘅也见过许多聪明勤奋的人,却唯独李月驰在聪明勤奋的同时,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这样一个人,如果他过得太差太落魄,唐蘅想,如果他过得太差太落魄,谁能不生出几分天道不公的愧疚呢?更何况他还爱过他。

李月驰带着唐蘅在李坝组走走停停,翻过几个山坡,看了水泵房、合作社和梯田,很快就到下午一点多。阳光直直地落下来,天空是纯粹的蔚蓝,路过的几户人家都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吃饭。唐蘅接到孙继豪的电话:“师弟啊,在哪呢?”

“还在李坝组。”

“噢,我们都回村委会啦,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

“学生说还有最后一户。”

“okok,那我们等你们吃饭啊!吃完咱们就能回去喽!”

“好。”

唐蘅挂了电话,又给学生发微信询问,对方说大概再有十分钟就能结束工作。

“然后你们回酒店?”李月驰问。

“嗯,吃完饭就回。”

李月驰点点头,没说什么。两人在山脚下的水井旁坐着,十来米远的山坡上有户人家,同样是木质房屋,屋对面一畦小小的菜地,菜地旁几棵桔子树,树干上拴了头黄牛,正低头吃草。

唐蘅有些累了,闭上眼,没一会儿就嗅到一阵油泼辣椒的香味。他想起自己大三升大四的那个夏天,那时候李月驰本科毕业,读研的学校还不能入住,只好到东湖边上租了个房子。那是个很破很旧很小的房子,四处泛着经年不散的霉味,他第一次去时,从进门到出门全程皱着眉头,心想李月驰这人可真能忍。第二次去时,顺手从银泰创意城买了个香薰。第三次去时,李月驰蹲在角落里做饭,只见他把红通通的辣椒切成碎末,堆在五块钱一大份的火腿炒面上,再撒几颗花椒,然后插电,热锅,倒油,待油烧热了,朝那炒面一倾——“刺啦”一声,又热又呛的辣味爆发开来,填满房间。那时唐蘅心想,这东西倒是比香薰有用多了。

第四次去时,就和李月驰接了吻,两个人吻得意乱情迷,险些撞翻桌上盛花椒的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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