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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赵雪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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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蘅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场梦,梦里又回到武汉,都是熟悉的地方,珞瑜路,宝通寺,东湖……出国前两年,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梦见武汉,所以早就习以为常。

然而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梦里他已经27岁,穿西装打领带,像是去汉大开会的学者。他走进校园里,看见春天时梨花和樱花都开了,粉白一片,到处是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他在人群中找了很久,找不到李月驰。

他觉得李月驰还在学校,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他在社会学院拦住背着贝斯的安芸,问她:“李月驰呢?你们这学期不是一起上课么?”安芸眨眨眼,表情困惑。他在图书馆遇见田小沁,问她:“李月驰呢?你们不是一起做项目么?”田小沁抿着嘴笑了笑,不说话。最后他在东门撞见一头红毛的蒋亚,他问他有没有看见李月驰,风清日朗,蒋亚微笑着说:“李月驰杀人偿命,你忘啦?”

唐蘅猛坐起来,低喝一声:“李月驰!”

视野里是纯粹的黑暗,他发觉自己坐在一张床上,硬邦邦的,不是他教师公寓的床。

刚才是做梦么?然而此处又是何处?唐蘅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记忆好像断掉了,他只记得他博士毕业去了澳门,对,理论上他应该在澳门——但这是哪里?熟悉的恐惧感又出现了,他想不起此刻的时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他像一个茫然的点,找不到坐标。这情形已经很久没出现过。

他正在发愣,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咯哒”一声,灯亮了。

他眯起眼睛,还是愣愣地,看见李月驰向自己走来。

不对。不对。他知道这不对。

他不可能见到李月驰,他见不到他——很多年了。难道此刻才是梦境?那刚才的——刚才的又是什么?

“还难受么?”李月驰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烧了。”

唐蘅抓住他的手:“这是哪?”

李月驰说:“我家。”

“不可能。”

“你烧糊涂了,”他起身端起桌上的杯子,“喝点水。”

那是一只有裂纹的白瓷杯,水是热的。

唐蘅很慢很慢地喝完了水,缓缓环视身处的房间。猪肝色的木结构,水泥地面,几个不明显的洞。

窗外有淅沥雨声。

唐蘅说:“我在贵州。”

“对,铜仁石江县半溪村,”李月驰低声说,“你来出差。”

“……”

随着那杯热水,他的记忆总算一点一点浮上来。

“唐国木强奸了田小沁。”

李月驰垂着眼,不应声。

“我才知道,”唐蘅喃喃道,“我竟然才知道。”

这次李月驰干脆站了起来,平静地说:“再睡一会吧。”

唐蘅下意识起身抓他,脚掌忽然钻心地痛,痛到他低“嘶”一声,才想起自己受了伤。

李月驰转身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很大,声音也多了点不耐烦:“好好躺着。”

“你去哪?”

“打电话。”

“给谁打?”

“村长,还有你的同事,”李月驰看向窗外的夜空,“待会天亮了,他们把你接走。”

这下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唐蘅几乎是扑向李月驰——以一种很狼狈的姿态。他坐在床上,拧着身子伸手揽住李月驰的腰,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我不走,”唐蘅收紧手臂,一字一句地说,“我哪都不去。”

李月驰轻哂:“这是我家。”

“别赶我走。”

“凭什么?”

“我爱你。”

李月驰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哦。”

“我是认真的,”唐蘅觉得自己很多年没有这样惶恐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再试一次,你也愿意的对吧,你说了我在贵州这些天我们在一起,起码现在——现在我还在贵州。”

“我反悔了。”

“李月驰,”唐蘅像在乞求他,“别这样。”

“是你‘别这样’,咱们已经结束了——六年了。”

“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李月驰又笑了笑,忽然捏住唐蘅的后颈,他俯身,表情带几分狠厉,“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重新’,你懂吗。”

他的手劲儿有些大,后颈被钳制的感觉并不好。但唐蘅并未挣扎,他知道自己没有危险,说不上为什么,也许就算此刻李月驰把刀尖抵在他胸口,他也不会觉得危险。

“我做什么,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贱不贱?”

“贱。”

“……”

“李月驰。”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月驰的喉结动了动,他盯着唐蘅,一直盯到瞳孔的深处:“你这么想和我在一起?那你就待在这儿,不许出门,不许联系别人。”

唐蘅似乎看见几点光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透出歇斯底里的疯狂,和一些绝望的影子。

“你想囚禁我吗?”

“你还是滚吧。”

“我答应你,”唐蘅感觉意识有些恍惚,他把自己湿热的脸颊贴在李月驰肩上,“那你就囚禁我吧。”

李月驰整个人的线条是绷紧的,他不说话,却也没有推开唐蘅。

唐蘅扒在李月驰身上,竟然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变成一件干爽的旧t恤。

脚上的纱布也换过了。

山里气温低,唐蘅坐起来,把被子裹在身上。

“李月驰?”

没人应。窗外天光大亮,似有隐约鸟鸣。

“他去村委会了,”片刻后门被推开,李月驰的母亲缓缓走进来,她看着唐蘅,神情有些忐忑,“领导,你找他啊?我给他打电话。”

“没事——您知道他去村委会干什么吗?”

“说是去签责任书。”

“责任书?”

“他不让别个接你走,村长说,那就让他签个责任书。”

“哦……”唐蘅愣了愣,“那我等他回来。”

“领导,你饿不饿?锅里有稀饭。”

“您不用叫我‘领导’,叫我‘小唐’就行。”

“这,这多不合适,”她僵硬地笑了笑,“你是领导。”

唐蘅沉默片刻,想起昨晚的事,轻声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了?”

果然她的表情蓦地紧张起来:“我是听村长说的……”

“李月驰捅的人,是我大伯。”

“他脑子糊涂啊,领导,你看在……看在他已经蹲了四年多的份上……”

“他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李月驰的母亲摇了摇头,惨淡道,“我们又没有关系,又没有钱。我问他他也不讲,就是人瘦了好多……”

“妈!”不知李月驰是什么时候进屋的,脸色不大好看,“我不是说了,你不用管他?”

“你怎么这样讲话呢,领导为了你大半夜赶过来,你——”

“好了,我管他就行,”李月驰闷声说,“你忙你的活碌。”

母亲冲李月驰使了个眼色,转身出去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唐蘅看着李月驰,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灰色夹克的下摆。他好好地穿着夹克和牛仔裤,因此并不显得多么瘦削。唐蘅却知道,层层衣料掩盖住的腰身比六年前更窄。六年前他曾想方设法把李月驰喂胖一点,最常用的办法是自己去食堂买一大袋吃的,藕汤排骨,牛肉粉,烧卖,包子……拎回他们那间出租屋。屋里没有冰箱,不吃就坏了,所以李月驰只能通通解决掉。后来李月驰还是没有变得更壮实,但体重却重了五斤,为此他十分得意。

现在六年过去了,他已经不知道李月驰的体重,只是昨晚揽住他的时候,双臂间空落落的。

“你签了什么责任书?”唐蘅说,“我想看看。”

李月驰掏出个折了又折的纸片,丢进唐蘅怀里。

“……若唐蘅生命安全或经济财产受到任何损失,均由李月驰负责及赔偿。”唐蘅捧着薄薄的a4纸,念完了,看见右下角“李月驰”三个字落款,这是李月驰的字,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不是说,如果我出了事,你负全责?”

李月驰没说话,默认了。

“为什么让你负责?”

“你是公家的人,村里不敢担责任,”李月驰瞥他一眼,“你现在走,就不用我负责。”

唐蘅把a4纸按照原先的折痕折回去:“我不走,你负责吧。”

“等等。”

“什么?”

“这个你也要签。”他偏着脸不看唐蘅。

“行啊,”唐蘅痛快道,“给我支笔。”

李月驰递来一支碳素笔,唐蘅俯身,在“李月驰”三字后面签上“唐蘅”两字。李月驰的字还是那么清晰利落,而他的字是垫在棉被上写的,歪歪扭扭,相形见绌。唐蘅盯着他们俩的名字,有些恍惚地想,这是真的?

李月驰抽走他手里的责任书,唐蘅喊道:“你干什么?”

“拿去村委会复印。”

“然后呢?”

“每家发一份。”李月驰不耐烦地说。

没过多久李月驰又回来了,端着一碗稀饭、两个鸡蛋走进屋里。

“吃了。”他命令唐蘅。

稀饭是红薯和大米熬的,味道甜滋滋,唐蘅挺喜欢。然而那两颗鸡蛋是完完全全的白水煮蛋,半份滋味也没有。唐蘅对着鸡蛋沉默片刻,问李月驰:“你吃早饭了吗?”

李月驰说:“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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