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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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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坐在摊了一地、打结成块的黑色鬈发中间,他们一起吃了些东西:汤、撒盐饼干,两人还分了一罐姜汁汽水。扫完头发、洗完碗碟后,奥吉走向业余无线电台,打开设备,陷进椅子里。这是他每天的例行事务了。他看到艾莉丝翻开天文学著作开始阅读。她双唇紧闭,牢牢抓着封面,好像书会逃跑似的。偶尔,她伸出手,用手指把玩着一个发卷,摸摸它的质地,一圈圈地绕在食指上,然后再松开。看着她把玩自己的头发,奥古斯丁觉得她身上仍有一股野性未驯的成分,只不过现在更难确认了。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刚被收养的流浪儿—还不习惯被照顾,但再不会被抛弃了。他们俩坐在各自的椅子上,直到太阳下山,日光一点一点沉入山峦,转到别处去点亮另一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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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丁的无线电搜索取得了预料之中的成功—一无所获,但他依然坚持着。这是他所熟悉的动力,源于这么多年来一直鞭策着他的强烈决心,源于他为成功、拥有和理解而进行的残酷抗争,源于冷酷无情的求知欲。但这一次有所不同:在这里,最后的最后,他放弃了争强好胜,为了野心之外的原因而坚持着,为了他还没有完全厘清的原因而坚持着。在三楼的控制室里,他在朝南的窗户前搭建了一个工作室,面向朝温暖地方延展而去的冻原。扫描无线电频率时,他斜靠在从一楼所长办公室搬上来的一把黑色滑轮软皮椅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堆老旧的无线电设备,右手边是从一幢附属建筑中抢救出来的褐色地球仪。对着这些,他能消磨一整天。他把脚搭在桌子旁边的文件柜上,在扫描无线电波时,懒洋洋地转动地球仪,任手指滑过海洋、横跨大陆。一开始,他会记录自己扫描过哪些频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将所有频率反复扫描了好几遍,便改为随意地扫描,就像从占卜者手中抽取塔罗牌一样。

大多数时候,艾莉丝在房间另一头的桌旁读书。他猜,她一定将《北极野外指南》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才放下,然后拿起天文学读本。这本书是他在一个研究助理的储物柜中找到的,封面压膜,贴着杜威十进制分类码,应该是在撤离行动的混乱之中被遗忘了。一本图书馆里的书,远离故土,他心想,真是应景。他看着她用衬衫袖子拂过沾染了污迹的封面,阅读时又在书页上印上新的指印。他们坐在控制室的两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孤独琐事中,两人之间的沉默因而显得相得益彰。

他任由自己畅想她陪伴在身旁的神秘。她与他一起坐在控制室里,从更广的意义上说,是与他相伴在文明的尽头—无论从时间上还是从空间上衡量,他们都身处人类灭亡的尽头。他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她是怎么到的这里,怎么留下来的,来自哪里,是谁的孩子,对这些问题有什么感受。对这些,她从未说过只言片语,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也很难想象有一天她会谈起。她是一个谜团,只属于他的谜团。她的存在激励着他一直工作,鞭策着他一直努力,即使并不抱有任何成功的期望。他沉思道,大概,正是她的存在才让自己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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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艾莉丝一起从冻原回来的那个晚上,奥古斯丁失眠了。他努力入睡,但直到艾莉丝都睡熟了,说着梦话,他依然清醒,于是明白自己是睡不着了。他尽可能安静地从睡袋里爬出来。滑向冰冷的地板时,合成纤维织物发出的沙沙声让他更加小心翼翼。在业余电台旁,他把耳机插入接收器,打开设备。窗外,满月透着黄粉色的光晕,下方的冻原闪着冰蓝色的光芒。他靠在椅子上,听着无线电波传来的白噪声,时不时看看睡袋下鼓起的团块,确认艾莉丝还在那里。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偶尔还伴着胳膊或腿部无意识的轻微抽搐。

调谐器自动扫描着。奥吉抽出一本在控制室里已经积灰的北极地图,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将书本搁在大腿上,快速翻动书页。最后,他翻到中间,看到磨损严重的哈森湖地图。哈森湖是一片巨大的水域,在天文台向东约五十英里处,研究员们以前常在闲时去那里钓鱼。奥吉记得研究所曾组织过一些活动,尽管他总是受邀,但从来没有去过,旅途上许许多多的故事,他也从来不听。地球人才会对钓鱼之旅感兴趣,他总是这样自嘲,然后继续埋首于遥远星系的图像中。要是想休个假,他偏向于充满异国情调的其他地方—热带海滩、昂贵的度假村,或是茂密的丛林。然而现在,哈森湖之旅倒是切实可行的。其实这个目的地很吸引人。或许,他和艾莉丝需要的正是一趟旅行:为迎接渐长的白昼进行一次冒险。届时全年被冰雪覆盖的山脉上会长出野花,温煦的和风吹过更接近海平面的湖水。或许这样的旅行能对他的小伙伴有所助益。或许这对他们二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据说,北极半岛最高温度便是在那里记录到的:盛夏时七十华氏度出头,相当温暖。奥吉的手指沿着地图上蓝色的湖面游走,描摹着哈森湖西岸的长斜坡。为什么不去呢?他已经听够了白噪声,发出的信号总是毫无回应。在渺小的概率面前,希望也渐渐渺茫。他需要有所改变。要是他们尽快出发,还能骑停机库里的一辆摩托雪橇。冰雪不会持续太久,但他们还有时间。

他托起耳机,听了一会儿艾莉丝的呼吸声,然后重新戴上。奥古斯丁觉得自己像是历经长久冬眠后刚刚苏醒的动物。他们甚至还能在湖边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说—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他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以免断断续续的静电打断思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无线电通信是唯一的对外联络方式。自那时起至今的几十年里,哈森湖岸有个小型气象站一直在运作,工作人员会定期前来查看。他回想起自己新近看到的气象站的天线阵列照片—远胜于他在天文台自己制作的天线。由此推断,那里的传输设备一定也更加强大。他一把合上地图册。又多了一个理由。就这么决定了。就去那里。

太阳升起时,他正在写计划、列补给清单,艾莉丝则在被窝里动来动去。她裹着睡袋站起身,像裹着一件带帽子的长斗篷,笨手笨脚地拖着步子走到他身边,乱蓬蓬的头发戳向四面八方。她碰了碰他的写字板,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耸了耸肩,好像在问:“怎么了?”他握住她的手,转过身看她。

“我们去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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