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夕祷(2/2)
僧侣们纷纷前去进晚餐。当晚餐用到一半的时候,切塞纳的米凯莱坐到了我们身边,说乌贝尔蒂诺已经走了。威廉轻松地长吁了一口气。
用完晚餐,我们避开正跟贝尔纳说话的院长。我们看到本诺,他面带微笑向我们打招呼,并想溜出门去。威廉追上他,迫使他跟着我们走到厨房的一个角落里。
“本诺,”威廉问他道,“书在哪里?”
“什么书?”
“本诺,我们俩都不是傻瓜。我说的是今天我们在塞韦里诺那里寻找的那本书,当时我没有认出它来,而你认得,就又回去把它拿走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拿的呢?”
“我想就是你,你也是这样想的。书在哪里?”
“我不能说。”
“本诺,要是你不说,我就去禀告院长。”
“我正是奉院长之命而不能说,”本诺一本正经地说道,“今天我们见面之后,发生了一件您应该知道的事情。贝伦加死后,藏书馆便缺少了一个馆长助理。今天下午马拉希亚提议让我补这个缺。就在半小时之前,院长任命了,而且从明天早晨我就开始工作。我希望是那样,我将开始了解藏书馆的秘密。不错,今天早晨我是拿了那本书,藏在了我宿舍的草褥里面,连看都没看,因为我知道当时马拉希亚在监视我。后来马拉希亚向我提出了刚才的那个建议,于是我就尽了一个藏书馆馆长助理应尽的职责,把书交给了他。”
我顿时无法按捺,粗暴地冲他说道:
“可是本诺,昨天和前天,你……你还说你只是出于好奇,迫不及待地想了解真相,说你不想再让藏书馆隐藏什么秘密,作为一个学者是应该有权知道……”
本诺脸涨得通红,一声不吭。威廉却制止了我:“阿德索,几个小时之前,本诺已经站在另一方了。现在他已是自己想知道的那些秘密的守护者了。而在他守护这秘密的同时,他将会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它。”
“那别人呢?”我问道,“当初本诺是为所有学者说话的!”
“那是以前的事。”威廉说道。他拉走了我,本诺留在那里困惑不解。
“本诺,”威廉对我说,“他是一种极端贪欲的牺牲品,那与贝伦加及食品总管的贪欲不同。就像许多学者,他有强烈的求知欲,为自己求得知识。他被排斥在一部分知识之外,就想掌握它。现在他掌握了。马拉希亚很了解他手下的人,他用最好的手段找回了那本书,同时又封住了本诺的嘴。你一定会问我,掌控了那么多知识,而又不愿意提供给其他人使用,又有什么意义呢?但正是因此,我谈到了欲望。罗杰·培根对知识的渴求不是一种欲望,他是想用科学给上帝的子民造福,因此他不是为了知识而寻求知识。而本诺那种欲望仅出于无法满足的好奇心,以及拥有才智的自傲。对一个僧侣来说,那不过是一种转化和抑制自身肉欲的手段,这种欲望能使他变成为信仰而战的斗士,或成为散布异教的干将。世上不只有肉欲。贝尔纳·古伊的那种欲望,是为主持正义而扭曲了的欲望,是与权力欲等同的欲望;我们那位不再代表罗马教廷的教皇有对财富的欲望;食品总管年轻时有过的则是对见证、变革、忏悔的欲望,现在又有对死的欲望;本诺有对书本的欲望。所有这些欲望,就像俄南 [1] 把自己的精液洒在地上的节育的欲望一样,跟情爱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跟肉欲也没有关系……”
“这我知道。”我勉强地自语道。威廉装作没听见。不过,他像是在继续自己的话,他说:“真正的爱往往是为其所爱的对象着想。”
“那么,本诺是为他的书籍着想(因为现在那也是他自己的书了)而要保管好书籍,为使它们远离贪婪之手,他会不会是这样想呢?”
“书本的益处就在于让人阅读。一本书是由论及其他符号的符号构成的,而这些符号又论及别的事物。如果书本不被人通过眼睛阅读,那书上面的符号就不能产生概念,书就成了哑谜。这座藏书馆的诞生也许是为了拯救这些书籍,而如今藏书馆却是为了埋葬这些书而存在,因此它成了叛逆的诱因。食品总管说他背叛了自己。本诺也一样,他也背叛了自己。啊,阿德索,这是多可怕的一天哪!充斥着鲜血和毁灭。今天我已经受够了。我们也去做晚祷吧,然后就去睡觉。”
我们从厨房出来时碰见了埃马洛。他问我们,人们私下议论说马拉希亚提名让本诺当藏书馆馆长助理,是否属实。我们不得不予以证实。
“这个马拉希亚今天干的好事太多了,”埃马洛的脸上挂着惯有的那种鄙视中略带几分宽容的狞笑,“如果有天理和公道的话,今天夜里魔鬼就会来抓走他。”
[1] onan,《圣经》人物,依照法规被迫与其兄遗孀成婚,因不愿与她生儿育女,便把精液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