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她又做梦了。
在梦里,王诠胜开着车,带她来到同样的地方。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同样的这棵榕树下,指着树干上的树洞,对她说,这是一个收藏秘密的树洞,以前只要他心情不好,就会来这里,把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悄悄地向这个树洞倾吐,之后心情就会好很多。
“来,你也试试看。”王诠胜把她拉到树洞前。
“可以不要吗?感觉有点蠢耶。”她不是很情愿。
“不要想那么多,就试试看嘛!”他鼓励她。
她无奈,只好照做,走到树洞前,转头望了他一眼,然后想了想,闭起眼,小声地对着漆黑的树洞说出一个心中的秘密。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所有不开心的事,都被树洞带走了?”他在一旁问。
她仍闭着眼,点点头,仿佛那些曾经让她不开心的事,都再也不重要了。
“是不是感觉心情好很多、轻松多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她听着听着,不知道为什么伤感起来。
“是不是感觉没这么难过,没这么想念我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很远。
她摇摇头,眼里的泪水随之落下。
她缓缓地张开眼,竟发现,王诠胜就在自己眼前!
不……等等,他……不是她梦里的王诠胜,而是李子维。
是了,她刚刚睡着了,又做梦了。
梦到了王诠胜。
这个地方,王诠胜曾经带她来过。
她凝视着那张与王诠胜一模一样的睡颜,疑惑越来越深。
李子维明明就不是王诠胜,但为什么长相、说话的声音,甚至就连睡着时的模样,都跟王诠胜完全一样?
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李子维缓缓地睁开眼,见到陈韵如近在眼前,正凝视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愣住。
然后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在跳动,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悸动。
他察觉到自己心情的异样,连忙转过头,从草地上跳起,故意抱怨:“都是你啦,自己先睡着了,害我也跟着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她耸耸肩:“我睡醒才发现你也睡着了,看你睡得那么熟,就没叫你了。”
相对于李子维的不自在,她倒是态度自然,也许是因为她心里并不认为李子维会是王诠胜,两人不过是长得十分相似而已。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不是要和我谈心吗?你想说什么?”
李子维闻言,转头看向她,却在触到她的目光时,下意识地转头回避。
“那个……时间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改天有机会再说。”说完便脚步有些僵硬地直直往前走,她虽然有些纳闷,但也没有多问,起身跟在他身后离去。
走着走着,她看着前方李子维的背影,那熟悉的身形让她有些恍惚。
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转过头,微笑着对她伸出手,然后说:“黄雨萱,走快点,我还有好多地方想带你去。”
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就是王诠胜。
日记里的那句话浮现在脑海。
李子维回过头,见她站着发呆,喊道:“陈韵如,你在发什么呆啊?”
她回过神,连忙跟上。
两人来到李子维的摩托车旁,他将安全帽递给她,说:“上车吧!”
她坐上摩托车后座,双手不知道该抓哪里,这时李子维说:“抓好,要走了哦!”
于是她本能地轻轻扶住李子维的腰。
李子维忽然身体僵硬,她立刻感觉到了,连忙放开手,问:“怎么了?”
“没……没事,你抓好就对了。”李子维不敢回头看她。
她“哦”了一声,没想太多,双手又放回他的腰上。
李子维开始发动油门,却发现摩托车完全没有动静,原以为是车子坏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刚因为太紧张,竟然忘了转动钥匙,白白踩了那么多次油门。
“又怎么了?”她探头问。
“没有啦,忘了转钥匙了……”李子维干笑几声,转动钥匙,发动摩托车。
摩托车的引擎声莫名地让他稍微安心,他从后视镜偷觑了一眼,发现陈韵如并没有在看自己,不觉有些失落,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又赶紧振作。
他一踩油门,载着陈韵如离去。
这一次,他却希望,不要那么快就到达目的地。
陈韵如回到家已经困得不得了,什么都不想管,回到房间倒头就睡,这一睡竟然就睡到了隔天早上。
客厅的电话再度响起,韵如母亲接起,无奈地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间,正想着要不要帮女儿圆谎,让她好好在家休息算了,门铃声忽然大作,她不得不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陈韵如再次缺席的理由,然后挂下电话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焦急的李子维。
“阿姨你好,我是陈韵如的朋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她!”李子维心急地说。
“可是,韵如她——”
“一大早谁那么吵啊?”被门铃声吵醒的陈韵如还有些起床气,一面揉着眼,一面从房间里走出来,见到李子维后,有些讶异地问,“你又跑来做什么?”
“莫俊杰出事了!”李子维激动地说。
陈韵如睁大了眼:“你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李子维看了韵如母亲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在她面前说出实情,陈韵如见状闪身到门外,将门关上,表情凝重地问:“莫俊杰到底怎么了?”
“他被停学了!”
班主任的说辞是请他先暂时回家好好“休息”。
那一天,教官带来的警察,将他带回警察局审讯。
由于他还未满十八岁,必须有监护人在旁,警察将莫奶奶也一并请到了警察局。
老人家一辈子没上过警察局,既慌张又不安,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起袭击女学生的案子,跟自己的孙子明明一点关系也没有啊,怎么现在把他当成了犯人,抓到警察局?
莫俊杰倒是很冷静,还安慰奶奶,说不会有事的。
负责审讯他的是一位外形干练的短发中年女性,刑事组组长,杨碧云。
原来,除了在案发现场附近捡到的助听器外,警方在调阅32号唱片行附近店家的监视器画面时,发现李子维载着陈韵如离开后,莫俊杰骑车跟在他们后头。杨碧云请他解释,但他说不出自己是因为担心李子维和陈韵如走得太近,几番欲言又止后,决定保持沉默。
杨碧云却将他的反应认为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杨碧云拿过那枚助听器,放在他面前,说根据上头的型号与编号,他们已经查出莫俊杰就是持有人。加上事发当晚,他骑车跟踪李子维与陈韵如的诡异行径,而他又不愿解释,因此,他已经成为这个案子的第一关系人。
亦即,他成了警方眼中的嫌疑犯。
消息传回学校,校长约谈了教官,教官约谈了班主任,最后,由班主任出面,告诉莫俊杰,希望他暂时不要来学校。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莫俊杰辩解。
班主任一脸明白地点点头,说:“莫俊杰,我当然相信你,但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因为这已经算是涉及刑事案件,万一警方立案决定起诉你,依照学校规定,只要被起诉,不管任何理由,都只有退学一条路。”
班主任的语气听起来亲切,莫俊杰却觉得句句讽刺。
如果真的相信他,学校不是应该站在他这边吗?为何会怕他被起诉而提早将他踢出校园?要他暂时不要来学校,“暂时”是多久?是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抑或是一学期?根本就是校方不愿碰这烫手山芋,拐个弯希望他自己知趣地休学算了。
他感到委屈愤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只能默默承受这些大人加诸他身上的欺压与安排。
他回到教室,收拾书包,离开时清楚地感觉到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些人甚至不客气地对他指指点点。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自己又成了那个因为戴着助听器而被歧视的无助孩子。
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可以坚强,可以忽视那些眼光,可以……
当那两人的身影映入眼中时,他先是一愣,接着感到胸口中满溢的委屈就像是要爆发出来。
他感到害怕。
害怕他们也选择不相信他。
李子维和陈韵如走到他面前,陈韵如还没开口,莫俊杰便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紧握着拳头,压抑着激动的情绪,眼里已经泛着泪光,“陈韵如,我永远永远,都不可能伤害你……”拳头握得很紧,他感觉到指甲切入肉里的疼痛,“你相信我吗?”
她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孩,想起他是那么害羞,却又鼓起勇气,对她告白。
他想要懂她、想要保护她,也许,更是唯一在乎陈韵如心里真正在想什么的人。
可是他喜欢的那个陈韵如,并不是她。
莫俊杰见她迟迟没有回答,目光里不禁露出哀伤,然后低下头,准备离开。
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莫俊杰。”但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大声说,“我相信你!”
她相信他永远都不会伤害陈韵如。
她拉着两人来到警察局,找到刑事组组长杨碧云,告诉她,尽管她还没有想起当时袭击她的凶手是谁,但警方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那枚助听器,并不是莫俊杰遗落在现场的,而是她遗落的。
她说完这番话,莫俊杰与李子维都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杨碧云立刻将这两个男孩脸上的表情变化记在心里。
“可以请你再描述得更清楚一些吗?”杨碧云不动声色地问。
陈韵如态度自然地说:“那天晚上,他们到唱片行帮我过生日,之后李子维要送我回家时,我捡到了这枚助听器。”
杨碧云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在你遇袭前,莫俊杰就已经遗失了助听器?”
陈韵如点点头:“因为当时已经有点晚了,我急着回家,所以先把助听器收了起来,想着等隔天上学的时候再还给莫俊杰,谁知道还没还给他,就发生了后来的事情。”她望向莫俊杰,说,“至于在监视器画面上见到他跟着我和李子维,应该是要问我们有没有捡到他的助听器吧!”
她见莫俊杰还有些发愣,便拍拍他的肩膀,诱导他回答:“莫俊杰,是这样没错吧?”
莫俊杰知道她在设法替自己洗脱嫌疑,回过神后,点点头。
“那既然他跟到了你家门口,为什么没有向你要回助听器呢?”杨碧云一针见血地问。
陈韵如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问,平静地说:“那天晚上,李子维送我回家后,我就直接上楼了。我没有手机,我妈又管我很严,不喜欢有男生接近我,所以我跟他们说,没事别找我,也别打电话到我家。莫俊杰见我已经进家门了,他不想打扰我,只好空手而回了。”
逻辑这么清晰,说话这么流利,完全不像以往躲避人群、不敢直视别人的内向与缺乏自信的陈韵如,莫俊杰看着自己心目中暗恋的女孩,再次觉得陌生。
而这显然是脱胎换骨后的陈韵如,却让李子维感到惊艳。
杨碧云沉思着,若陈韵如的证词属实,那么遗落在现场的助听器就不能列为莫俊杰涉案的间接证据了。
陈韵如此时眼里透露着自信,微笑着说:“杨组长,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表示莫俊杰不是嫌疑犯,也不会被起诉了吧?”
杨碧云虽然心里起疑,但陈韵如的说辞目前暂时找不到什么破绽,她只好同意,说:“就算他目前还无法从关系人的名单中排除,但不至于以嫌疑人的身份被起诉,你们可以放心。”
陈韵如心中一喜,莫俊杰与李子维也同时松了口气,三个人难掩喜悦地你看我、我看你,杨碧云脸上也露出微笑,但瞧着这三人的眼神反而更加犀利。
三人为庆祝莫俊杰洗清嫌疑,先是去吃了李子维最爱的锅烧意面,接着又到莫奶奶开的冷饮店吃红豆牛奶冰,莫奶奶亲手熬煮的红豆绵密细软,李子维还点了双倍炼乳,吃得不亦乐乎。
她忍不住说:“你一个男生怎么吃那么甜?”
只听李子维回答:“我妈说,吃甜的男生,以后疼老婆。”说完只差没整张脸埋在冰碗里大快朵颐。
她却一愣。
王诠胜也这么说过,而且,他也很爱吃甜。
于是她刻意试探,讲了个肉包与泡面的笑话:“跟你们说一个笑话:有一天,肉包与面条打架,肉包被打得落花流水,第二天就带着水煎包和馒头去找面条理论,结果在路上遇到了泡面,它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泡面一顿。泡面可怜兮兮地问:为什么要打我?肉包说:臭家伙,别以为烫了头发,我就认不得你!”说完后,她一脸期待地望向李子维,却见他一脸茫然。
“你说完了?”李子维问。
“是啊,怎么样?好不好笑?”她说。
莫俊杰倒是很配合地笑了几声,然后马上被李子维拆台:“你笑屁啊!哪里好笑?冷死了。”李子维还故意抖了几下。
陈韵如气馁,回他一句:“你是冰吃太多了啦!”
这笑话是王诠胜告诉她的,当时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王诠胜一面说还一面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差点儿停不下来。
但李子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所以他不会是王诠胜。
瞬间她的心情又跌落谷底,没什么心思再和这两个男孩闲聊,便起身说自己累了,想要回去了。
回到家里,她有些意外地看到吴文磊坐在客厅,见她回来便站起身,似乎在等她。
“老板……呃,舅舅?”她赶紧改口。
“韵如,你还好吗?听你妈说,你好几天没去学校上课,今天也没到唱片行打工,怎么了?”
坐在一旁沙发上打游戏的陈思源帮腔:“是不是叛逆期啊?”
她瞪了陈思源一眼,还叛逆期哩,她都要高中毕业了!
她想了想,看着吴文磊关心的神情,决定对他吐实。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零钱,递给陈思源,说:“我饿了,你去帮我买吃的!”
陈韵如以前从没有这样不客气地使唤他,陈思源愣了愣,又看看手里的铜板:“只有十七块钱能买什么食物啊?”
“总之,你现在就去,不然我就直接关掉你的电动游戏!”她作势伸手就要按下开关。
陈思源哪儿还敢争辩,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一旁的吴文磊见到她反常的举止,更是感到纳闷,但他还没问出口,陈韵如已经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对他说:“反正你迟早都会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你真相。”她深吸一口气,说,“其实,你现在所看到的我,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陈韵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