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1998年，台南。

隔天。

下课铃响，李子维问莫俊杰：“要不要去福利社 (1) 买点东西吃？”

莫俊杰低着头，看都没看他一眼，说：“你自己去吧！我在帮陈韵如整理重点，今天放学后要教她。”

李子维一听就气闷，却也不好发作，只好摸摸鼻子转身离开。

前脚才踏出教室门口，就有个同学拉住了他，将一张折好的字条递过来。

“这什么？”他问。

同学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一个二班的女生要我拿给你的。”

二班正是陈韵如的班级。

莫俊杰听见了，抬头望了李子维一眼，只见李子维也是一脸纳闷。

李子维打开字条，上头写着：第二节下课后，学校后门见。

他转头问莫俊杰：“陈韵如约我第二节下课去后门找她，你要不要跟我去？”

莫俊杰想了想，说：“既然她会这样约你，应该是有事想单独对你说，你自己去就行了。”然后他继续低头整理参考书的重点，状似不怎么在意。

这下反倒是李子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自从他发现自己对陈韵如的感觉后，他和莫俊杰之间似乎筑起了一道隐形的墙，表面上他们感情如故，但私底下却不再像以往那样无话不谈，而是开始有了一些保留与隐瞒。

李子维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在前往福利社的路上，他不断看着手上的字条，猜想陈韵如为何要单独找他。

蓦地，他停下脚步，一脸震惊。

不会吧？

难道……难道陈韵如又想向他告白了吗？

第二节课下课铃声一响，老师都还没离开教室，李子维便从教室后门迫不及待地溜了出去。

他一面快步朝学校后门走去，一面想着要是陈韵如再次对他告白，这一次他该怎么回应？

像上次一样拒绝吗？

可是……可是如今他对陈韵如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唉，等一下，他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可能呢？

但他还是莫名地紧张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期待。

来到学校后门，不见陈韵如人影，只有他一个人，他要自己冷静，不停地深呼吸，却根本无济于事，心跳仍是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来了！

嘴里虽然说不在意，但莫俊杰还是忍不住悄悄跟了过来，躲在转角处偷看。

“你在偷看什么啊？”忽然有人在他身后问。

莫俊杰转过头，一脸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韵如一脸理所当然：“今天我值日，来后门倒垃圾啊！你刚刚在偷看什么？”

莫俊杰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问：“你不是让人传字条给李子维，约他到这里见面吗？”

陈韵如一脸不解，说：“我要找他，直接去你们班上找就好，干吗找人传字条？多别扭。”

“所以不是你约的李子维？那约他到这里见面的女生是谁？”莫俊杰说完便朝李子维的方向看去，陈韵如也跟着探头望过去。

只见一个女生朝李子维身后走去。

陈韵如“咦”了一声。

那不是她班上的班花蔡雯柔吗？

“李子维？”蔡雯柔喊。

李子维原本满怀期待的热切心情立刻冷了下来。

不是陈韵如的声音。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只是脸上的微笑温柔到有些刻意，反而显得不太自然。

“我叫蔡雯柔，我……我喜欢你。”蔡雯柔说完后害羞地低下了头，还不时偷觑李子维的反应。

李子维看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要找他告白的不是陈韵如啊。

见李子维迟迟没有回应，蔡雯柔忍不住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期待。

而躲在转角看着这一切的陈韵如，不知为何，对于李子维的答案，同样感到莫名地紧张。

终于，李子维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蔡雯柔。”

李子维立刻一脸惋惜，说：“真可惜，从小我妈就告诉我，算命的说我这辈子都不能跟姓蔡的女生在一起，不然会折寿。”

蔡雯柔根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嘴角抽搐了几下才问：“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李子维夸张地叹了口气，说：“不，我是说真的，虽然我也不想这么迷信，但我是独子，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吧！所以，抱歉了！”

不知道收过多少男生情书的蔡雯柔还以为这次告白势在必得，谁晓得会被李子维用这么离谱的理由拒绝，窘得转身就跑。经过转角处时，正好看到陈韵如，她恼羞成怒，狠狠瞪了陈韵如一眼后，快步跑走了。

李子维有些失望地扒了扒头发，转身也回教室去了。

陈韵如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真的会这么巧吗……

大学时代的王诠胜也曾被学妹告白，当时他也是这么回复对方，而且还把人家姓什么都搞错，学妹明明姓林，他却说算命的说过，他不能跟姓罗的女孩子在一起，相当于直接拒绝了对方，听到传闻的人都笑翻了。

可是……可是李子维不可能是王诠胜啊……

陈韵如摇了摇头，要自己别再多想，莫俊杰在一旁虽觉得她举止有些怪异，却也没有多问。

几天后，陈韵如一早来到教室，拉开椅子想坐下时，发现桌子的抽屉里被塞了东西。

是照片，而且有很多张。

她拿起那些照片，发现照片里的人竟全都是她！

照片里的她不是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就是独自坐在唱片行柜台后。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被拍过这些照片，显而易见，是有人刻意在偷拍她。

她脸色微微一变，接着一转念，会这样偷拍她的人，会不会就是之前袭击她的凶手？

她立刻问了几位比她早到教室的同学，包括蔡雯柔，但没有人看到有人将东西放进她的抽屉里。

看着手里那些照片，她先是感到窃喜，认为自己真的成功吸引到了凶手的注意力，让他按捺不住，终于出手。

但窃喜随即转为不安，凶手把这些照片放在她抽屉里，其实也算是一种警告，不是吗？要她知道，他不但知道她的行踪，而且随时都能对她为所欲为……

她看着这些照片，推断出拍照时间都是这两天下午放学后到晚上九点她在唱片行打工结束，如果凶手真的是同一个学校里的学生，一个高中生模样的人拿着相机一路拍个不停，多少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才对。

她陷入沉思：所以只要沿着她放学后离开学校到唱片行的路线，询问沿路店家或住户，说不定就会有人看到凶手？

于是，趁着下课时间，她跑去找李子维与莫俊杰，将自己的推理说给他们听，李子维听完后不住地点头，莫俊杰却不太赞同，反问：“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凶手都躲这么久了，为什么会忽然耐不住性子，用这些照片警告陈韵如？再说，连警方都找不到当时他攻击陈韵如留下的任何证据，他又怎么会在这时候轻易地留下线索？”

“所以，你觉得凶手是在故布疑阵吗？”陈韵如问他。

莫俊杰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说：“也不无可能。”

李子维倒是很相信陈韵如的说法：“想这么多也没用，不如就照陈韵如的方法，我们放学后先去问问沿路的店家，看看这两天有没有人见过拿着相机的高中生？”

放学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

三个人躲在学校旁边店家的屋檐下，等着雨停。

“你这样打工会不会迟到啊？”李子维问。

陈韵如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还没打开，李子维已经吐槽：“帮帮忙，这么小一把伞，我们三个是要怎么撑？”

她打开伞，看看自己的小伞，又看看身旁都高出她一个头的男孩，无言。

“我在这里等雨停，莫俊杰你先送她去打工吧！”李子维说。

莫俊杰却摇摇头，平静地看着李子维，说：“不用，你送她去吧！我在这里等雨停就好。”

李子维有些意外。

她忍不住开口：“你们两个在互相让来让去什么？三个人一起撑就好了！快走啦！”说完就直接撑伞往前走，两个男孩互望一眼，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上。

但是，一把小小的折叠伞根本遮不了三个人，随着雨势越来越大，三个人一下子就被淋得湿透，她干脆收起伞，拉着另外两个人一同在雨中奔跑。

“陈韵如！就跟你说那把伞太小了啦！”李子维抱怨。

“反正雨这么大，不管有没有伞都会淋湿嘛！”她喊回去，看见李子维被淋成落汤鸡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子维看着她在雨中开心灿烂的笑容，即使浑身被淋得湿透，胸口却有一阵一阵的暖意涌上来，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那就是心动。

他真的……喜欢上陈韵如了。

一旁的莫俊杰默默无语，只是低着头快跑。

他的左耳没有听见那两人嬉闹般的喊叫，只有右耳不断传来大雨的唰唰声。

但那两人脸上的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不是自己一个人，为何此刻他却觉得更孤单了？

三个人全身湿透地闯进32号唱片行，里头空无一人，应该是看店的吴文磊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里面看看有没有毛巾，顺便找找有没有衣服可以先让你们换一换，别感冒了。”她说。

李子维看着她踩着湿淋淋的鞋走入唱片行里间，忽然下定了决心，对身旁的莫俊杰说：“你之前不是说，我最近有点太关心陈韵如了吗？”

莫俊杰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好友，心中已经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连他自己也意外的是，他居然对此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没有失落，没有愤怒，也没有觉得被背叛，就只是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无动于衷。

李子维直视着他的双眼，坦率地说：“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陈韵如了。”

莫俊杰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回望着自己的好友。

他唯一的朋友。

这时陈韵如拿着两条毛巾走了出来，笑着说：“这两条毛巾你们拿去用吧！”

莫俊杰若无其事地接了过来，还替李子维也拿了毛巾，转身递给他。

李子维看到他的反应这么平静，反而更在意起来。

莫俊杰该不会是受到太大的刺激，所以表现才有点反常吧？

这时唱片行门口传来吴文磊的声音：“奇怪了，我又没付你们两个薪水，怎么老是在我店里看到你们？”他拎着一袋盒饭走到两人面前停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你们两个到底谁在追韵如？来，给我好好说清楚。”

陈韵如听了，立刻说：“舅舅，别闹了，他们只是顺路送我来打工而已，没有在追我啦！”

李子维看了莫俊杰一眼，莫俊杰表情镇定，开口说：“没错，我们就只是顺道送陈韵如过来而已，也差不多该走了。”他朝李子维使了个眼色，两个男孩向陈韵如道别后，离开了32号唱片行。

“等一下！”陈韵如拿着一把男用的黑伞跑了出来，递给李子维，“雨还没停，这把伞你俩一起用吧！”

李子维撑起伞，莫俊杰却先走一步，任由雨淋。

“莫俊杰！”李子维追了上去。

莫俊杰越走越快，直到李子维追上来，用力扯住他的手臂，抱怨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莫俊杰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好友，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李子维一头雾水。

“你说你喜欢上陈韵如了，你会告诉她吗？”

李子维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愣了愣，才转过脸，低声说：“不会。”

“为什么？”莫俊杰朝他走近一步，“是因为我吗？”

李子维显得有些为难，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对莫俊杰说：“我不会告诉陈韵如我喜欢她，是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离开？你要去哪里？”莫俊杰一脸不解。

“高三毕业后，我就要和家人移民加拿大了……”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一个字比一个字沉重，到最后，甚至沉重得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是的，他很快就要离开台湾，离开莫俊杰，离开陈韵如，所以即使他喜欢她，也什么都不能做，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说。

莫俊杰愣了几秒，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要移民的事？”

“升高二的暑假。”李子维回避着他的眼神。

莫俊杰更是一脸不敢置信，隐忍着怒火，说：“你这么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陈韵如知道吗？”

李子维很想否认，但他实在不愿对莫俊杰说谎，犹豫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莫俊杰看着自己所谓的好友，那冰冷的目光几乎让李子维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