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真的是你……”她缓缓地朝他走去。
李子维,真的就是王诠胜!
面前的男孩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她耳朵里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喊着什么。
“你怎么了?黄雨萱?你别吓我,快醒醒啊!”
“陈韵如?”李子维朝她走了过来。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她还来不及分辨,眼前就忽然一黑。
“陈韵如?”
“黄雨萱?”
是谁在叫她?
她到底是陈韵如,还是黄雨萱?
她猛地睁开眼。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她躺在床上,床边是神情焦急的小黛与房东太太。
“小黛?”她的思绪还有些混乱,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
她缓缓地从床上起身,环顾四周,小黛在她耳边聒噪不停:“黄雨萱,你终于醒了,老天!你怎么那么能睡?是要吓死我们吗?”
黄雨萱一脸困惑地看着面前这两人,她睡了很久吗?
房东太太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黄小姐,你也睡得太熟了,我们刚刚喊了半天你都没醒,差点儿就要叫救护车了!”身材丰腴的房东太太拍拍胸口,一脸心有余悸。
小黛也说:“你今天一整天没来上班,也没请假,传信息也没回,打手机也没人接,我赶紧把房东太太找来,请她开门让我看看你到底怎么了。”小黛看了房东太太一眼,说,“要不是我看你还有呼吸,真的以为你死了!”
黄雨萱听完小黛的解释,神情依旧有些恍惚,仿佛还没有完全睡醒。
她睡了很久?所以……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只是又梦见自己变成了陈韵如?
但是她好像在梦中找到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忽地,她从床上跳起来,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睡了一整天根本没有梳洗,神情激动地冲到了门外,把傻眼的小黛和房东太太抛在身后。
她想起来了!
他就是王诠胜!
李子维就是王诠胜!
她在李子维房间里看到的那张高中女生插画,就是王诠胜工作室里那张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幅插画!
不论是构图或用色,都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看到王诠胜工作室里那幅插画时,心里立即明白,这个只有背影的女孩,对王诠胜一定有特殊意义。
她心里介怀,追问王诠胜,他起先只是笑而不语,最后才告诉她,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上的女孩。
原来是他的初恋。
心里的醋坛子瞬间被打翻了好几坛,但谁没有过初恋?她自己的初恋还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大哥哥呢!
想要装作大度不在乎,但她还是忍不住挑剔起那张插画,嫌画风不成熟,拉低了整间工作室的品位,力劝王诠胜换下。
王诠胜脸上的微笑却是越来越灿烂,直到她捏着他的耳朵逼问:“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女孩?好啊,那你去找她啊!跟我在一起干吗!”
王诠胜大声喊痛,嘴角却仍是掩不住的笑意。
原来……原来墙上的那个女孩子,是陈韵如,也是她,黄雨萱。
从头到尾,不管是王诠胜,还是李子维,他心里都只有她。
2019年,台北。
吴文磊正在咖啡馆内的吧台后泡着咖啡,忽然有人打开门闯了进来,他抬起头,看到黄雨萱一身狼狈、眼眶泛红,不由得惊讶问:“黄小姐,你怎么了?”
黄雨萱直接走到他面前,情急地隔着吧台逼问:“李子维就是王诠胜,对不对?”
这一路上她思绪纷乱,但勉强整理出个大概,如果李子维就是王诠胜,那王诠胜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穿越了时空,进到了李子维的身体里?她在1998年遇到的李子维,其实就是王诠胜?
吴文磊显然对她的来势汹汹有些招架不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黄雨萱见状,更不耐烦地大声说:“如果你想要我帮助陈韵如,就告诉我真相!”
“我替他回答吧!”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黄雨萱身后。
她瞬间倒吸了一口气,她认得这个声音!
是这两年来她心心念念只想再听见一次的声音!
她颤抖着转过身,没有错,站在她面前的就是王诠胜!
不,不是王诠胜……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眼角的鱼尾纹与眼底的憔悴与忧伤是那么明显,这不是她记忆中的王诠胜。
王诠胜虽是她的大学学弟,但因为是重考,与她年纪相同,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应该和她一样是二十七岁,可此刻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少说也有三十来岁了。
“你是……”她愣愣地看着他,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
如果她的梦境都是真实的,那么眼前这个男人,会是李子维吗?
若真是如此,算算年份,当年的十七岁少年,此刻已经三十七岁了。
她看着他熟悉的眉目,他凝望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深情,却又夹杂着难以割舍的痛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哽咽:“你到底是李子维,还是王诠胜?”
泪水随之落下。
不管他到底是李子维还是王诠胜,她真的,再次见到他了。
他朝她走近一步,泪流满面的她是那么令人心疼,好想将她拥入怀里轻声安抚,告诉她,不要再哭了,他哪里都不去,会一直陪着她。
他又朝她走近一步,仿佛怕吓着她了,温柔地看着她的双眼,轻声说:“我是李子维,也是,王诠胜。”
一切都是因为一场车祸。
那一年是2003年,正是人人闻之色变的sars横行时,几乎人人都戴上了口罩。
当年的李子维,高中毕业后便随家人移民加拿大,就读加拿大的大学。
大学毕业后,家里位于台南的另一处房产需要处理,于是他自告奋勇地回到台湾,飞机落地后,在机场租了辆车便前往台南。
他这次回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想去探望一个人。
然而,当他到达看守所时,那人却拒绝探视,甚至通过狱警告诉他,以后不用再来了。
他失望地离开看守所,上了车,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
是在加拿大的母亲打来的,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管出门去哪儿都一定要戴上口罩。
挂上电话后,他正准备发动引擎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从乘客座上的背包里拿出一台随身听,正是当年他与莫俊杰合送给陈韵如的那一台。
他愣愣地看着那台随身听,往事如潮水般涌上来,至今他都不愿相信,莫俊杰真的会做出那种事,可是……
可是陈韵如的确死了,一如她曾经的预言。
她死在1999年的2月14日,正是小年夜 (1) 那一晚。
李子维戴上耳机,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没过多久,耳朵里便传来熟悉的音乐,歌声依旧沧桑,这个世界却已经不同了。
他一面开车一面听着歌,所有青春时代的往事都一一浮现在眼前,那些酸甜苦辣、那些争执与愤怒,还有那些脸红心跳的甜蜜时刻。
车子开上了海滨公路,路上只有他这一辆车子,于是他侧过头,望向遥远的海平面,回想起他曾经载着她到海边看夕阳。
那天的夕阳很美,她抱着他的手臂,他们一起听着随身听,听的正是这首st dance ——
你给的爱,无助的等待。
是否我一个人走,想听见你的挽留。
春风秋雨飘飘落落只为落寞……
你给的爱,甜美的伤害。
想问问你的心中,不愿面对的不懂。
明天之后,不知道面前的你是否依然——
砰——!!
随身听里的音乐忽地中断,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紧接着是全身的剧痛,他觉得自己仿佛忽然脱离了地心引力,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力量狠狠地抛出。
他的车子经过十字路口时被一辆抢行的直行车狠狠地撞上。
被撞得几乎面目全非的车子倒在路边,他上半身被抛出车外,下半身还卡在车里,动弹不得。尽管他努力想要睁大眼睛,保持清醒,但视线仍旧渐渐变得昏暗,直至一片漆黑。
躺在他胸前的随身听,播放键忽然跳动了一下,音乐声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出现。
是那首还没有播完的st dance 。
你给的爱……甜美的……伤害……
深深的锁住了……我……隐藏不住的……脆弱……
沧桑的歌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含混不清,音乐也变了调,仿佛泡水后的磁带仍在勉强播放着。
然后他听见了水声。
巨大的、隐藏着汹涌力量的水声。
泛滥河水……将我冲向……你的心头……不停流……
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水流将他卷起,一道光忽然直射他的双眼。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他在水里。
自己刚刚不是明明还在陆地上,出了车祸,怎么忽然又到了水里?
他抬起头,本能地顺着那道光游去,涌进口鼻的咸水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海里,他憋着气不断往上游、往上游,直到破水而出的那一刻——
歌声忽然中断。
世界陷入完全的寂静。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消毒水的气味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
是救护车将他送来的吗?
“诠胜!诠胜!你终于醒了!”
病床旁一名中年妇女见他终于醒来,激动地上前紧紧抱住他。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女子哽咽地说。
他却是一脸茫然,轻轻推开她,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诠胜啊。”中年妇女满脸泪水地说。
“诠胜?”他愣住。
他跳下床,不顾女子的惊呼阻拦,冲到床尾,扯下病人资料卡。
上头写着的病人姓名,正是王诠胜。
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他焦急地四处张望,想要搜寻镜子或任何能反射影像的东西。
他看见了厕所门,冲了进去,当洗手台上方的镜子映照出他的面容时,他惊骇得无法言语。
那是他熟悉的面孔,但,却不是李子维。
王诠胜?
他是王诠胜?!
王诠胜竟然就是他?
“诠胜?你还好吗?”王诠胜的母亲战战兢兢地站在厕所门口,刻意放轻声量,仿佛眼前的儿子是玻璃做的,一不小心就会碎掉。
(1) 台湾地区小年夜一般为除夕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