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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苦肉之计(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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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古风的高杯,三十年的陈酒。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倒了四杯酒。

龙五微笑道:“你一个人要做三个人的事,就也得喝三个人的酒。”

柳长街道:“这是好酒,三十个人的酒我也喝。”

他的酒量很不错,喝得很快。

所以他醉了。

最容易醉的,本就是酒量又好、喝得又快的人。

忽然间,他已像一摊泥般,往椅子上滑了下去。

龙五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仿佛在沉思。

屋子里飘动着酒香,外面还是很安静。

过了很久很久,龙五忽然道:“问。”

蓝天猛立刻走过来,一把揪起柳长街的头发,将半壶酒倒在他脸上。

酒有时反能令醉人清醒。

柳长街居然睁开了眼睛,失神地看着他。

蓝天猛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柳,叫柳长街。”柳长街说话的时候,舌头似已比平时大了两倍。

“你是在什么地方生长的?”

“济南府,杨柳村。”

“你是跟谁学武的?”

“我自己。”柳长街吃吃地笑着,“谁也不配做我的师傅,我有天书。”

这并不完全是醉话。

世上本就有很多湮没已久,又忽然出现的武功秘笈。

蓝天猛再问:“你的武功最近才练成?”

“我已经练得够快了,我一点也不笨。”

“这次是谁叫你来的?”

“我自己,我本来想杀了龙五的。”柳长街忽然大笑,道,“杀了龙五,我就是天下第一有名的人了!”

“你为什么没有出手?”

“我看得出……”

“你看得出你杀不了他?”

“我一点也不笨,”柳长街还是在笑,“能做天下第二大人物也不错……他居然请我坐,请我喝酒,他也看得出我有本事。”

蓝天猛还想再问,龙五却已摆了摆手:“够了。”

“这个人怎么样?”

龙五脸上又露出疲倦之色,淡淡道:“他喝酒喝得太多。”

蓝天猛点点头,突然一拳打在柳长街肋骨上。

02

星光灿烂,圆月如冰盘。

柳长街忽然被一阵剧痛惊醒,才发现自己竟已被人像风铃般吊在天香楼外的飞檐下。

七月的晚风中,已有凉意。

凉风吹在他身上,就像是刀锋一样。

他全身的衣服都已碎裂,连骨头都似已完全碎裂,嘴角还在流着血,流着苦水,又酸又苦。

他身上也一样,满身都是鲜血和呕吐过的痕迹,看来就像是条刚被人毒打过一顿的野狗。

天香楼里的灯火已经熄灭,对面的店铺已上起了门板。

龙五呢?

没有人知道龙五的行踪,从来也没有人知道。

没有光,没有人,没有声音。

长街上留着满地垃圾,在夜色中看来,丑陋、愚笨而破碎,就正像是被吊在屋檐上的柳长街一样。

一个人出卖了自己,换来的代价却是一顿毒打,他心里的滋味如何?

柳长街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叫、大骂:“龙五,你这个狗养的,你这个……”

他将自己知道的粗话全都骂了出来,骂得声音真大,在这静寂的深夜里,连十条街以外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突听远处有个人拍手大笑道:“骂得好,骂得痛快,骂得真他妈的痛快极了。”

笑声和蹄声是同时传过来的,接着,就有三匹快马冲上了长街,急驰而来,骤然停在屋檐下。

第一个骑在马上的人仰面看着柳长街,大笑道:“我已很久未曾听见过有人敢这么样骂那狗养的了,你千万要接着骂下去,千万不要停。”

这人浓眉如剑,满脸虬须,看来很粗野,一双眼睛却是聪明人的眼睛。

柳长街盯着他,道:“你喜欢我骂那个狗养的?”

虬髯大汉笑道:“喜欢得要命。”

柳长街道:“好,放我下去,我再骂给你听。”

虬髯大汉道:“我就是来救你的。”

柳长街道:“哦?”

虬髯大汉道:“听见了你的事,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

柳长街道:“为什么?”

虬髯大汉傲然地道:“因为我知道龙五吊在屋檐上的人,除了我之外,是绝没有第二个人敢救他下来的。”

柳长街道:“你认得我?”

虬髯大汉道:“以前不认得,但现在你已是我的朋友。”

柳长街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虬髯大汉道:“因为现在你已是龙五的对头,无论谁做了龙五的对头,都是我的朋友。”

柳长街道:“你是谁?”

虬髯大汉道:“孟飞。”

柳长街动容道:“铁胆孟尝,孟飞?”

虬髯大汉仰面大笑,道:“不错,我就是那个不要命的孟飞!”

除了不要命的人之外,还有什么人敢跟龙五作对?

柳长街坐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就像是粽子,全身都被裹了起来,裹得紧紧的。

孟飞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忽然挑起拇指,道:“好,好汉子!”

柳长街苦笑道:“挨打的也算好汉子?”

孟飞道:“你居然没有被那些狗养的打死,居然还有胆子骂他们,你就是好汉子!”

他又用力握起了拳,一拳打在桌子上,恨恨道:“我本该将那些狗杂种一个个全都活活捏死的。”

柳长街道:“你为什么不去?”

孟飞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打不过他们。”

柳长街笑了:“你不但有种,而且坦白。”

孟飞道:“我别的好处也没有,就是有种敢跟龙五那狗养的作对。”

柳长街道:“所以我奇怪。”

孟飞道:“奇怪什么?”

柳长街道:“他为什么不来杀了你?”

孟飞冷笑道:“因为他要表示他的气量,表示他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不屑跟我这种人一般见识,其实他只不过是个狗养的。”

柳长街道:“其实他也不是狗养的,其实他连狗都不如。”

孟飞大笑:“对!对极了,就凭这句话,我就敬你三百杯!”

他大笑着,叫人摆酒,又道:“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已替你准备了两种最好的药。”

柳长街道:“其中有一样就是酒?”

孟飞大笑,道:“一点也不错,一杯真正的好酒,无论对什么人都有好处的。”

他看着柳长街,忽又摇了摇头:“可是在你这种情况下,一杯酒就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处了,那至少要三百杯才能有点效。”

柳长街也不禁大笑:“除了酒之外,还有一样是什么?”

孟飞没有回答,也已不必回答。

外面已有人捧着酒走了进来,是六个女人,六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

柳长街的眼睛亮了。

他喜欢漂亮的女人,这一点他并不想掩饰。

孟飞又大笑,道:“你现在总该明白了吧,一个真正的好女人,无论对谁都有好处的。”

柳长街笑道:“可是在我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就不会对我有什么好处了,那至少要六个女人。”

孟飞看着他,忽然叹道:“你不但坦白,而且真的有种。”

柳长街道:“哦?”

孟飞道:“要对付这么样六个女人,也许比对付龙五还不容易。”

孟飞有一点没有错。

酒和女人,对柳长街竟真的很有好处,他的伤好像比想象中好得快得多。

孟飞也有一点错了。

要柳长街去对付龙五,虽然还差了一点,可是他对付女人却的确有一手。

很少有人能看得出,他在这方面不但很在行,而且简直已可算是专家。

现在孟飞已是他的好朋友,他们最愉快的时候,就是在一面拥着美女喝酒,一面大骂龙五的时候。

他们还有听众。

这地方所有的人,都是龙五的对头,只要吃过龙五亏的人,只要还没有死,孟飞就会想法子将他们全都请到这里来,用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女人款待他们,然后再送笔盘缠让他们走。

“孟尝”这两个字就是这么样来的,至于“铁胆”两个字,那意思就是不要命——&8202;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和龙五作对。

酒喝得愈多,当然也就骂得愈痛快。

现在夜已深,听的人已听累了,骂的人却还是精神抖擞。

屋里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已喝了十来个人的酒。

柳长街忽然问孟飞:“你也被他们毒打过?”

孟飞摇摇头:“没有。”

柳长街道:“你跟他有杀子之仇?夺妻之恨?”

“也没有。”

柳长街奇怪了:“那你为什么如此恨他?”

孟飞道:“因为他是个狗养的。”

柳长街沉默了一阵子,忽然道:“其实他也不能算是个狗养的。”

孟飞笑道:“我知道,他比狗还不如。”

柳长街又沉默了一阵子,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他比狗还要强一点。”

孟飞瞪着他,瞪了半天,总算勉强同意:“也许强一点,但最多只强一点。”

柳长街道:“他至少比狗聪明。”

孟飞也勉强同意:“世上的确没有他那么聪明的狗。”

柳长街道:“连‘狮王’蓝天猛那种人,都甘心做他的奴才,可见他不但本事很大,对人也一定有很好的时候,否则别人怎么会甘心替他卖命。”

孟飞冷冷道:“他对你并不好。”

柳长街叹了口气,道:“其实那也不能怪他,我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他根本不认得我,又怎么知道我是真的想去替他做事的。”

孟飞突然一拍桌子,跳起来,瞪着他,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把你揍得半死,你居然还在替他说话?”

柳长街淡淡地道:“我只不过在想,他那么样对我,也许是有原因的,他看来并不像是完全不讲理的人。”

孟飞冷笑道:“你难道还想再见他一面,问问他是为什么揍你的!”

柳长街道:“我的确有这意思。”

孟飞恨恨地瞪着他,突然大吼:“滚,滚出去!从后面的那扇门滚出去,滚得愈快愈好。”

柳长街就站起来,从后面的门走了出去。

这扇门很窄,本来一直是闩着的,门外却并不是院子,而是间布置得更精致的密室,里面非但没有别的门,连门帘都没有。

可是里面却有两个人。

龙五正斜倚在一张铺着豹皮的软榻上,闭目养神,那青衣白袜的中年人正在一个红泥小火炉上暖酒,蓝天猛却居然没有在。

柳长街一推门,就看见了他们。

他并没有怔住,也并没有吃惊,这惊人的意外,竟似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龙五也已睁开眼,正在看着他,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点微笑,忽然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名了。”

柳长街在听着。

龙五微笑道:“练武已经是件很费工夫的事,女人更费工夫,这两件事你都做得不错,你哪里还有工夫去做别的事?”

柳长街忽然也笑了笑,道:“还有样你不知道的事,我做得也不错。”

龙五道:“什么事?”

柳长街道:“喝酒。”

龙五笑道:“你喝得的确很多。”

柳长街道:“可是我醉得并不快。”

龙五道:“哦?”

柳长街道:“今天我喝得比那天更多,可是我今天并没有醉。”

龙五忽然不笑了,眼睛里又露出刀锋般的光,刀锋般盯在他脸上。

柳长街也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龙五忽然道:“坐,请坐。”

柳长街就坐下。

龙五道:“看来我好像低估了你。”

柳长街道:“你并没有低估我,只不过有点怀疑我而已。”

龙五道:“你是个陌生人。”

柳长街道:“所以你一定要先查明我的来历,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龙五道:“你的确不笨。”

柳长街道:“我说的若不假,你再用我也不迟,我说的若是假话,你再杀我也一样,因为我反正一直都在你的掌握中。”

龙五道:“哦?”

柳长街道:“孟飞去救我,当然也是你的安排,他去得太巧。”

龙五道:“你还知道什么?”

柳长街道:“我还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需要几个像孟飞这样的对头,对头能替你做的事,有时远比朋友多得多……他至少可以打听出一些你的朋友们永远打听不出的消息。”

龙五叹了口气,道:“看来你非但不笨,而且很聪明。”

柳长街并没有否认。

龙五道:“你早已看出我跟孟飞的关系,也早已算准我会来?”

柳长街道:“否则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

龙五道:“那天你也根本是在装醉的。”

柳长街道:“我说过,我的酒量也很不错。”

龙五冷冷道:“但有件事你却错了。”

柳长街道:“你认为我今天不该告诉你这些事?”

龙五点点头:“聪明人不但会装醉,还得要会装糊涂,一个人知道的若是太多,活着的日子就不会太多了!”

柳长街却笑了笑,道:“我告诉你这些事,当然有很好的理由。”

龙五道:“你说。”

柳长街道:“你再来找我,当然已查明我说的不是假话,已准备用我。”

龙五道:“说下去。”

柳长街道:“你要杜七他们去做的事,当然是件大事,你当然不会要一个糊涂的醉鬼去做。”

龙五道:“你说这些话,就为了要证明你能替我做好那件事?”

柳长街点点头,道:“一个人到了三十岁,若还不能做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以后只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龙五凝视着他,苍白的脸上又露出微笑,忽然问道:“你还能不能再陪我喝几杯?”

03

酒又摆上,早已温好了的酒。

龙五举杯,缓缓道:“我一向很少喝酒,也一向很少敬别人酒,但是今天我要敬你三杯。”

柳长街眼睛里已不禁露出兴奋感激之色,龙五居然肯敬别人的酒,这的确不是件容易事。

龙五饮尽了杯中酒,微笑着道:“因为我今天很高兴,我相信你一定能替我去做好那件事。”

柳长街道:“我一定尽力去做。”

龙五道:“那不但是件大事,也是件极危险、极机密的事。”

他的表情又变得很严肃:“我那天那么样对你,并不完全是因为怀疑你。”

柳长街在听,每个字都听得很仔细。

龙五道:“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在替我做事,所以我一定要别人都认为你已是我的对头,而且恨我入骨。”

这正是周瑜打黄盖,是苦肉计。

柳长街当然懂,但他却不懂:“这件事难道连蓝天猛都不能知道?”

龙五点点头:“知道这件事的人愈少,你的危险就愈少,成功的机会却大了。”

柳长街忽然发现他真正信任的只有两个人——&8202;这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和孟飞。

龙五道:“你以前也说过,我这人非但没有朋友,甚至已连仇敌都没有。”

柳长街记得:“我说过。”

“可是你错了,”龙五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我不但有个朋友,有个仇敌,还有个妻子。”

柳长街动容道:“他们是什么人?”

龙五道:“不是他们,是她。”

柳长街不懂。

龙五道:“我的朋友,我的仇敌,和我的妻子,就是同一个人。”

柳长街更不懂,却忍不住问:“她是谁?”

龙五道:“她叫秋横波。”

柳长街悚然道:“秋水夫人?”

龙五道:“你也知道她?”

柳长街道:“江湖中只怕已没有人不知道她。”

龙五冷冷道:“但你却一定不知道她本来是我的妻子。”

柳长街道:“现在呢?”

龙五道:“现在我们虽已不是夫妻,看来却还是朋友。”

柳长街道:“其实……”

龙五苍白的脸已变为铁青:“其实她早已恨我入骨,她嫁给我,就是为了恨我!”

柳长街还是不懂,却没有再问——&8202;像龙五这种人的秘密,无论谁都最好不要知道得太多。

龙五不但已闭上了嘴,而且已闭上了眼睛。

他也不愿说得太多、太激动,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我出手?”

柳长街道:“没有。”

龙五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武功究竟如何?”

柳长街道:“不知道。”

龙五还是闭着眼睛,却慢慢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苍白而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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