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2/2)
有的评论家甚至认为,《致某科学院的报告》中的这只猿,不管它所代表的是什么,由于饮了杜松子酒变成了基督徒,并受到了主持仪式的神父的欢迎。照此说法,这篇小说的主题就是“皈依”了。
在《一条狗的研究》中,卡夫卡的这条狗能进行哲学思考,它研究狗社会的情况,并提出了种种看法,探索了“狗的规律”。卡夫卡在《一条狗的研究》里进入了一个动物的意识,以便试图抓住人类的“觉醒时刻”:对最终目的产生巨大疑问的时刻。
艺术或思想的孤独及孤独的文化只会产生苦恼和无穷的焦虑:《地洞》中的鼹鼠(或獾)在它的地洞里也有这种焦虑。它向一种未知的危险,向它周围无穷的一切发动了一场殊死的战斗,它永远在挖掘新的地道,在这个没有尽头的迷宫里,它一方面始终感到自己不安全,另一方面却又狂热地相信在危险的情况下它最后的避难所,即在地洞中央的土堡是牢不可破的——这就是我们还没有脱离的这种动物性。小说描绘了封闭的、合乎逻辑而又被限制的世界。它最初的灵感来自一封致米莱娜的信中所阐述的这个比喻:“总之,人在不断地重挖新的地道,人,这只老鼹鼠。”
由于标题中暗示的动物神话,《女歌手约瑟芬或耗子似的听众》如同《变形记》,从一开始就出现怪诞。这篇后期小说在手法上比《变形记》更为大胆,其故事哀而不怨,讲的是一个英勇、傲慢、又被刺痛了的人。约瑟芬把自己视为耗子似的百姓中独一无二的有艺术性的歌唱家。如果我们把目光移向布拉格的萨伏伊咖啡馆,我们看到一个用伊地语演出的犹太人剧团,1910年至1911年间卡夫卡曾经被这样一个剧团吸引,观看了克卢格夫人和契西克夫人的演出。这种剧团的肃静的观众就是耗子似的听众。《女歌手约瑟芬》的成功之处在于人物的塑造,卡夫卡的大多数主人公都着迷于受难,约瑟芬却以艺术的名义顽强而有尊严地抵制温和而坚定的群众权威。
艺术上完美的“神话式故事”《中国长城建造时》、《猎人格拉胡斯》和《布鲁姆费尔德,一个上了年纪的单身汉》也应该受到特别关注。
如果说巴别塔的建造表现了人类的反抗精神:以自身的力量上天,与上帝匹敌,那么中国的长城则正好相反,是一道始终存在缺口的围墙,因为它是分段建造的。这些未完工的墙面是否定和怀疑在生活里打开的黑色缺口的形象,建造围墙将使人的生活自我封闭。
《猎人格拉胡斯》是一篇不寻常的作品,猎人在黑森林里杀了一头羚羊,他否认自己有犯罪的可能,于是只好埋怨船夫,说他的死亡船从来不曾驶往一个更美好的天地,所以他“老是奔走不停”,永远不能安定。这种永无休止的可怕的运动乃是个人对命运的反抗。难道卡夫卡不是也像猎人格拉胡斯一样,同样无法克服本人理智的永无休止的运动吗?
《布鲁姆费尔德,一个上了年纪的单身汉》不属于“直接神话式”一类的故事,它和另外一大批故事相似,其中的神话采取了日常生活的形式,这种“非直接神话式”故事允许纯神话故事中所不可能有的尽情嘲讽。对球的描写详尽而细致,每个细节都同时符合它们物理的和人性的方面。故事以“间接自由格”叙述,也就是不从讲故事人的角度出发,而是从故事中行动和经验的人出发,但同时又使用第三人称,这就形成了双重透视:读者与布鲁姆费尔德合二为一,可同时又能客观地看待事情,这就好像读者同时以自己的和布鲁姆费尔德的眼光来看世界。这个上了年纪的单身汉在故事中貌似主角,其实真正的主角是以各种方式统治着世界的习俗;一种无名的力量在对我们进行实验,布鲁姆费尔德本人就是这种实验的一部分。
说不尽的卡夫卡。对卡夫卡其人及其作品诠释、评论得实在已经是很多很多,值得欣慰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这次推出的卡夫卡文集(《失踪者·诉讼》、《城堡》、《变形记——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集》)在经过了我国翻译工作者半个多世纪的努力之后终于完美地把一个比较全面、正确的卡夫卡呈献给我国广大读者。
译者
二○○七年岁末识于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