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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装舞会 马德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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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森特依旧高举手枪,在漆黑的房里仔细张望了好一会儿。从窗户透出微微发蓝的光线,隐约描摹出巴利斯书房的样貌。在他眼前是一张气派的宽敞书桌、真皮扶手椅、椭圆形书墙,波斯地毯上摆着一套真皮沙发。暗夜中没有一点儿动静。比森特摸墙找到开关,马上开了灯。房里不见人影。比森特放下高举的手枪,放回外套口袋,再往里面走了几步。巴利斯站在门口,正默默观望着动静。比森特转过身来,摇摇头。

“或许是我今天下午出去的时候忘了锁门?”巴利斯语带迟疑。

比森特驻足书房正中央仔细环顾四周。接着,巴利斯进了书房,缓缓走向书桌。比森特正忙着检查窗户开关时,部长发现了什么。保镖听见巴利斯的脚步声突然停止,不禁回过头来。

部长的目光紧盯着书桌。书桌正中央的皮垫上,摆着一个信纸一样大的乳白色信封。巴利斯感觉到双手寒毛直竖,体内则是一股凛冽寒风蹿流着。

“毛里西奥先生,您还好吧?”比森特询问。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保镖犹豫了一下。巴利斯的视线始终锁定在那个信封上。

“我在外面等着,有事请叫我。”

巴利斯点头回应。比森特不情愿地退往房门口。他关上房门时,部长依然静立在书桌前,双眼直瞪着那个信封,像盯着一条随时会攻击他的蛇。

接着,他绕过书桌,坐在扶手椅上,双手叠握撑着下巴。踌躇了大约一分钟,他才把手放在信封上,摸了摸里头装的东西,顿时心跳几乎暂停。他从邮戳下方撕开信,封口仍是湿的,轻易就拆开了。他抓起信封两侧,高高举起,内容物随即滑落在书桌上。巴利斯闭上双眼,沉重地叹了口气。

黑色真皮书封,封面上不见任何书名,只有一个图案,那是个从天窗往下望的视角,一个向下延伸的螺旋阶梯。

02

他的手攥紧拳头不停地颤抖。书页中还夹着一张纸条,巴利斯把它抽了出来。那是一张泛黄的小纸条,直接从记账本撕下来的,上面印有工整的红色条纹,纵分为两栏,各自列着一排数字。纸张底部出现了红色墨水书写的一小段文字:

你的时间已经用完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迷宫入口见

巴利斯几乎透不过气来。在不自觉之下,他的双手伸进书桌大抽屉,拿出了隐藏备用的左轮手枪。他把枪管塞进嘴巴,将子弹上膛。手枪散发浓浓的机油和硝烟味。他突然一阵眩晕,但双手依旧握着手枪,双眼紧闭,极力不让泪水滑落脸庞。这时候,他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接着是她说话的声音。梅希迪斯在书房门口和比森特交谈。他把手枪放回抽屉,并赶紧用西装袖子擦干眼泪。比森特轻轻叩了门。巴利斯用力深呼吸,并静候半晌。保镖再度敲门。

“毛里西奥先生,是您女儿。”

“让她进来吧!”他哑着嗓子答道。

房门一开,走进来的是身穿酒红礼服的梅希迪斯,一脸愉快甜美的笑容,却在看见她父亲的一刹那消失了。比森特在门口观望,心里七上八下。巴利斯示意他离开。

“爸爸,你还好吧?”

巴利斯立刻挤出灿烂的笑容,起身拥抱女儿。

“我好得很,看到你就更好啦!”

梅希迪斯享受着父亲紧紧的拥抱,她把脸埋进父亲的头发里,用力嗅着发丝的味道,就像小时候那样,仿佛那气味可以保护她不受世上任何苦难威胁。直到父亲终于松了手,梅希迪斯注视着他的双眼,察觉到他眼眶泛红。

“发生什么事了,爸爸?”

“没事。”

“你知道,你是骗不了我的。骗得过别人也别想骗我……”

巴利斯微笑以对。书桌上的时钟显示九点零五分。

“你看,答应你的事情,我说话算话……”她边说边揣测他的心思。

“在这方面,我一向都很相信你。”

梅希迪斯踮起脚尖,朝书桌望了一眼。

“你在看什么书?”

“没什么,无聊内容,不值得看。”

“可以让我看看吗?”

“这不是给小女孩看的书。”

“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梅希迪斯笑着反驳父亲,依然是小女孩撒娇的语气,接着原地转圈,刻意展示了她的礼服和姿态。

“我知道,你已经是个女人了。”

梅希迪斯伸手抚摸父亲的脸,“你是因为这个而伤感吗?”

“当然不是。”巴利斯亲吻女儿的手,摇头否认。

“连一点点难过都没有吗?”

“嗯……好啦,是有一点。”

梅希迪斯喜滋滋地笑了。巴利斯也跟着笑,却伴着难言的苦涩。

“舞会上,所有人都问起你了……”

“今天晚上碰到一点麻烦事。你也知道,就是会这样。”

梅希迪斯狡猾地点点头。“是啊!是啊,我知道的……”

她在父亲的书房里踱步,一个满是书籍和上锁橱柜的秘密世界,她边走边随兴地以指腹滑过书架上一排排的藏书,突然察觉父亲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惶惑,于是她停下脚步。

“真的不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梅希迪斯,你知道我爱你远胜于世上任何事物,你是我的骄傲,懂吗?”

她听在耳里,心里却不怎么笃定。父亲的声音细如悬丝,没有了一贯的冷静和傲慢。

“我当然知道。爸爸……我也很爱你。”

“无论发生什么事,唯有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父亲面露笑容,但梅希迪斯却眼看着他哭了。她从未见过他哭泣,因此备感恐惧,仿佛外面的世界恐将崩垮。她父亲抹去泪水,转身背对着她。

“你去叫比森特进来吧!”

梅希迪斯走到房门前,在伸手开门时停下脚步。父亲依旧背对着她,默默凝望窗外的花园。

“爸爸,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没事,宝贝,不会有事的。”

她打开房门,比森特已在外头等待,那深不可测、恶狠狠的表情总是让她感到害怕。

“晚安,爸爸……”她轻声说道。

“晚安,梅希迪斯。”

比森特恭敬地向她点头示意,随即进入书房。梅希迪斯转身想再探个究竟,保镖却当着她的面轻轻把门关上。于是,女孩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聆听。

“有人进来过。”她听见父亲这样说道。

“不可能。”比森特说,“所有入口都受到严密监控。只有家里的工作人员才能上楼。每个楼梯口都有我手下的人在站岗。”

“我就跟你说了,有人进来过。而且他们手上有名单。我不知道是怎么拿到的,但他们手上有名单……我的天哪。”

梅希迪斯猛咽口水。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部长。”

“你自己看看……”

接着是漫长的静默。梅希迪斯屏息以待。

“这些数字看起来都没错,部长。我不明白……”

“时候到了,比森特。我已经藏不住,只能豁出去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您尽管吩咐,部长。什么时候?”

“破晓时分。”

接下来又是一片死寂。过了半晌,梅希迪斯听见趋近房门的脚步声,于是快步冲下楼,直到自己房门前才止步。进了房间,她背靠着门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她有预感,诅咒已经来叩门,他们活在这个扭曲的童话里已经太久了。

6

她始终记得那个暗灰凛冽的黎明,仿佛冬季铁了心,一股脑儿将梅希迪斯别墅丢进雾池里,从森林入口开始,一片浓雾漫漫。晨光熹微,她就醒来了,窗外一抹铁灰色的微光。她穿着晚礼服倒在床上睡着了。打开窗,清晨湿冷的空气放肆地贴上脸庞。一帘浓雾笼罩花园上空,缓缓拖曳着,仿佛在前一晚夜宴后的杯盘狼藉中匍匐前进。乌云密布,云块缓慢挪动,云层里似乎潜伏着暴风雨。

梅希迪斯光脚来到走道上,家里寂静无声。她摸黑在走道上前行,在西边的房子来回转悠,直到来到父亲的卧室。房门口既不见比森特也不见其手下站岗,一如惯例,这些年来,她父亲总是躲躲藏藏过日子,身边必定有武装的心腹保镖,仿佛害怕随时会有危险物穿墙而出,或冷不防遭人从背后捅上一刀。她始终没有胆量问他为何这么做。偶尔发现他神情呆滞,眼神苦涩,就够让她害怕了。

她没敲门就直接打开了父亲卧室的房门。女仆每晚固定为毛里西奥先生准备的洋甘菊茶,依旧满满一杯摆在床头小桌上。有时她想,父亲是否还能入睡?还是每晚都待在塔顶的书房彻夜未眠?她突然一惊,原来是屋外一群飞鸟振翅掠过花园。她走到窗边,瞥见两个身影朝着车库移动。梅希迪斯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个仔细。其中一人停下脚步,回头朝着她这边张望,仿佛感受到她的视线正锁定在他身上。梅希迪斯面露微笑,父亲却面无表情望着她,他那张面容如此惨白、如此苍老,是她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的脸庞。

毛里西奥低下头,在比森特陪同下进了车库。她忽然惊恐万分。这一幕,梅希迪斯已在梦里看过千百遍,却始终不明所以。她急忙跑下楼,在清晨的铁灰色幽暗中,一路不是撞击家具,就是被地毯绊倒。终于到了花园,冰冷刺骨的微风迎面而来。她走下大理石阶梯,跑向车库,晨雾弥漫中,满地散落的面具、翻倒的椅子,以及仍在微微闪亮的花饰提灯。她听见汽车引擎发动,接着是轮胎滑过砾石小径的声响。当她抵达庄园主车道时,车子已高速驶离。她在后面追着跑,任由道路上的尖石刺伤双脚。就在车子被浓雾吞噬前的一刻,他父亲最后一次回过头来,透过车窗,绝望地凝视她。她继续跑着,直到引擎声隐遁在远方,庄园的长矛大门则挺立在前方。

一个钟头后,负责她起居的女仆劳莎,在泳池边找到她。她的双脚泡在染血的池水中,池里还漂浮着昨夜舞会的面具,仿佛一艘艘纸船。

“梅希迪斯小姐,啊!我的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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