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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双手施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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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波比,”波伏瓦说,“我是其中之一,那个大块头——你可以叫他卢卡斯——他是另一个。”

“你也许见过这个。”波伏瓦说,他称之为卢卡斯的男人将投影仪放在咖啡桌上,慢吞吞地为它清理出一片空间。

“在学校里。”波比说。

“什么,你还上学?”“一天两次”叫道,“你他妈为什么不待在学校里?”自从他和卢卡斯回来以后,就在一根接一根抽烟,脸色比离开前更加难看了。

“闭嘴,‘一天两次’,”波伏瓦说,“受点教育说不定对你也有好处。”

“老师用这东西教我们如何漫游数据网,如何访问印刷品图书馆,比方说……”

“很好,”卢卡斯直起腰,拍掉粉色大手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有没有用过它访问印刷品书籍?”他已经脱掉了精致的黑色大衣,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上系着栗色的细吊裤带,他也解开了纯黑色的领带。

“我读书不怎么顺畅,”波比说,“我的意思是说我能读,但都是为了作业。不过我确实在数据网上读过几本很古老的书。”

“我想也是。”卢卡斯说,将一台小型操控台接入投影仪底部的显示屏,“零伯爵。零计数中断。非常古老的程序员术语。”他将操控台递给波伏瓦,波伏瓦开始输入命令。

复杂的几何图形在投影仪内逐渐就位,对齐几乎看不清的三维格线。波比发现波伏瓦在勾画巴瑞城的赛博空间坐标图。“咱们来看这个蓝色金字塔,波比,你在这儿。”一个蓝色金字塔在投影仪中央微微律动。“现在我要给你看‘一天两次’的牛仔能看见什么,从监视者的视角看。接下来你将看见的是一段录像。”一道被打断的蓝光从金字塔向外伸展,波比顺着一条格线望过去,见到自己独自坐在母亲的客厅里,小野-仙台摆在膝头,拉着窗帘,手指在操控台上飞舞。

“破冰程序上路了。”波伏瓦说。蓝线一点一点延伸,碰到了投影仪的内壁。波伏瓦在操控台上点了几下,坐标图发生变化。新的几何图形取代了刚才的画面。波比认出了网格中央的那一簇橙色矩形。“就是那个。”他说。

蓝线从投影仪内壁向橙色的数据库延伸。那条线越来越近,黯淡的橙色平面开始在矩形四周闪烁、变形和搏动。

“你看得出这时候出岔子了,”卢卡斯说,“那是他们的黑冰,已经盯上你了。你都还没碰到锁,它们就坐不住了。”

蓝线一点一点延伸,碰到不断变形的橙色平面,橙色平面之外还包着一层更大的透明橙色圆柱。圆柱开始延伸,沿着蓝线向源头回溯,最后碰到了投影仪内壁……

“换个角度,”波伏瓦说,“巴瑞城你家里……”他敲了几下操控台,波比的蓝色金字塔重新出现在画面中央。波比看着橙色圆柱从投影仪内部冒出来,沿着蓝线缓缓接近金字塔。“到了这会儿,牛仔老弟,你马上就要惨死了。”圆柱碰到金字塔,三角形的橙色平面突然出现,在金字塔四周筑起墙壁。波伏瓦暂停了投影。

“这时候,”卢卡斯说,“‘一天两次’雇来的帮手——都是成对搭档的狠角色,经验丰富的操控台牛仔——他们看见你即将看见的场面,老弟,觉得应该把自己的操控台交给天老子检修了。身为专业人士,他们还有备用的二号机。可二号机一上线,见到的还是同一个场面。这时候他们决定打电话给雇主,‘一天两次’先生,他呢?咱们从这堆乱糟糟看得出,他马上就要召开狂欢派对……”

“哥们,”“一天两次”的声音接近歇斯底里,“我说过了。我这儿有些客户需要娱乐。我花钱雇那几个小子帮我盯着,他们盯着了,然后打电话给我。我打给你们。你们到底还要我怎样?”

“我们还要我们的财产,”波伏瓦轻声说,“现在看这个,请仔细看。这他妈就是我们所谓的反常现象,不开玩笑……”他敲了敲操控台,继续播放录像。

乳白色的液体花朵从投影仪底部开始绽放;波比伸着脖子凑近细看,发现构成花朵的似乎是千万个细小圆球或气泡,它们沿着立方网格对齐、接合,组成一个头重脚轻的不对称结构,有点像用直线勾勒出的蘑菇形状。表面——更准确地说,晶面——是白色,空无一物。投影仪内的画面还不如波比摊开的手掌大,但对接入操控台的人来说,它完全是个庞然巨物。那东西展开两只犄角,犄角拉长、弯曲,变成螯钳,伸向金字塔。他看见螯钳尖端缓缓穿过敌方黑冰闪烁的橙色平面。

“她说,‘你在干什么?’”他听见自己说,“然后问他们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对我那么做,杀死我……”

“啊哈,”波伏瓦静静地说,“我们终于有进展了。”

他不知道他们有了什么进展,但很高兴自己能离开轮椅。波伏瓦弯腰避开用两段螺圈软线吊着的荧光灯。波比跟着他,踩中一摊闪着绿光的积水险些滑倒。离“一天两次”放沙发的林间空地越远,空气似乎就越是浓稠,能闻到温室里植物生长的潮湿气味。“然后事情是这样的,”波伏瓦说,“‘一天两次’派了几个朋友去科维那花园,但你已经走了。操控台也不在。”

“呃,”波比说,“这个倒不完全怪他。我是说,如果我没有去利昂那儿——我是去找‘一天两次’的,甚至还想自己来这上面——那他早就找到我了,对吧?”波伏瓦停下脚步,欣赏一株正在开花的茂盛大麻,伸出一根细长的棕色手指,轻轻抚摸没有颜色的苍白花朵。

“确实,”他说,“但生意毕竟是生意,在整个运行过程中,他都应该派人监视你的住处,保证你和软件不会出现计划外的状况。”

“唔,他派蕾亚和杰姬去了利昂那儿,因为我在那儿看见了她们。”波比的手从黑色睡衣的颈部伸进去,挠着横贯胸腹的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他回想起老派用来缝合的蜈蚣装置,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伤口发痒,整条缝合线都很痒,但他不敢去摸。

“不,杰姬和蕾亚是我们的人。杰姬是个曼波,女祭司,丹巴拉的骏马。”波伏瓦继续前进,沿着波比估计本来就存在的小径穿过乱糟糟的水耕丛林,但这条路似乎并不通向任何地方。有几簇比较茁壮的灌木种在装满腐殖质的绿色塑料垃圾袋里。大部分垃圾袋已经涨裂,白色须根在荧光灯之间的阴影中寻找新鲜养分,时间和层层落叶正在酝酿薄薄的一层堆肥。波比穿着杰姬拿给他的黑色尼龙凉鞋,但脚趾间已经有了湿润的泥土。“骏马?”他问波伏瓦,弯腰躲过一株似乎内外颠倒的棕榈树的多刺植物。

“丹巴拉骑她,丹巴拉&12539;韦杜,蛇神。其他时候,她属于丹巴拉的妻子,阿依达&12539;韦杜。”

波比决定不再追问下去。他尝试改变话题:“‘一天两次’怎么会有这么大一块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些树木?”他知道杰姬和蕾亚推着轮椅上的他进过一扇门,但他到现在还没有看见任何一面墙壁。他知道这幢生态建筑占据了几公顷的土地,因此“一天两次”这儿确实有可能非常宽敞,但一个脑件贩子——哪怕是个很会做生意的脑件贩子——似乎不太可能买得起这么一片空间。没有人买得起这么一片空间,再说谁想住在潮乎乎的水耕森林里呢?最后一块真皮贴正在逐渐失效,背部和胸部开始火烧火燎的刺痛。

“榕树,密花树……安置区的这一层是个lieu sat——圣地,”波伏瓦拍拍波比的肩膀,让他看从附近一棵树上垂下的双色蜷曲藤蔓,“这些树献给不同的洛阿。那棵属于奥古,奥古费雷,战争之神。这儿还种着很多其他东西,密医需要的药草,有些只是为了取乐。但这不是‘一天两次’的地方,而是共有的。”

“你是说整幢安置楼都是搞这个的?全都是巫毒什么的?”这比玛莎最阴暗的幻想还可怕。

“不,哥们,”波伏瓦大笑,“楼顶有个清真寺,周围住了一万个摇喊派浸信会教徒,还有信山达基的……常见的东西样样齐全。但是——”他咧嘴笑道,“我们有着实现愿望的传统……为什么会有这个地方,这一整层楼,那就说来话长了。八十年一百年前安置区的规划者,他们的理念是想让这儿尽量自给自足。自己种植食物,自己供热、发电,等等等等。这幢楼呢,要是向下挖得足够深,会发现底下有大量地热水。底下很热,但不足以驱动发电机,所以无法供应电力。结果只能在屋顶装了百来个风轮发电机,也就是所谓的‘打蛋器’。于是就有了风力发电站,明白了吧?如今大部分用电来自裂变局,和所有人一样。不过地热水还在那儿,他们泵上来送进热交换机。盐度太高,无法饮用,所以只能进热交换机,加热泽西水厂送来的标准自来水,不过很多人觉得那个也没法喝……”

他们终于走近了一面墙。波比回头张望。水泥地板上浑浊的小水塘反射矮树枝杈的身影,赤裸的苍白须根盘卷伸进水耕液体的自制容槽。

“然后他们把咸水泵进养虾池,养了许许多多虾。虾在温水里长得非常快。然后再泵进混凝土里的管道送到楼上,保持室内温暖。这一层就是干这个的,水耕种植苋菜、生菜之类的。然后再泵进鲶鱼养殖池,藻类消化虾类的排泄物,鲶鱼吃藻类,如此循环不止。总之设计理念就是这样的。可惜他们没料到会有人爬上屋顶,拆除风轮发电机,腾出空间搭建清真寺。他们还有很多事情也没料到。总之最后这地方落到了我们手上。不过安置区还是能吃到最上等的虾……还有鲶鱼。”

他们走到那面墙前。这是一面玻璃墙,蒙着厚厚一层冷凝水。几厘米之外还有一面墙,那面墙看起来是锈迹斑斑的铁板。波伏瓦从鲨皮绸长袍里摸出钥匙,插进两扇窗户间合金梁上的开口。附近有一台引擎呜呜开动,金属遮光板猛地抬起伸出,波比看见了他幻想多年的一幅画面。

他们肯定离屋顶不远,位于安置区的高处,因为他用两个巴掌就能盖住整个大操场。巴瑞城的分割公寓像是灰白色真菌,向着远方的地平线延伸。天就快黑了,他在最后几排公寓支架背后辨认出一团粉色亮光。

“那是蔓城,对吧?那片粉色的亮光。”

“对,但离得越近就越不好看。想去那儿吗,波比?零伯爵准备好了去蔓城吗?”

“当然,”他的手掌贴着湿乎乎的玻璃,“你都想象不到……”真皮贴的药效彻底消失,背部和胸口痛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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