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09(2/2)
可是,如果您有什么需要采取的壮举,如果您想从事什么计划,但又觉得那个危险的对手令人担心,那您就上这儿来吧。您的行动不会受到他的任何阻碍,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是这样。而且说不定在受到我的打击以后,他就再也无法重新振作起来了。
您有我这么个朋友,真是幸运!对您来说,我就是一个乐于行善的仙女。您由于远离叫您着迷的美人而愁肠百结,我说了一句话,您就回到了她的身边。您想对一个毁谤您的女人进行报复,我就指出了您应该打击的地方,并让她听凭您的摆布。最后,为了摆脱情场上的一个劲敌,您又来向我祈求,我又满足了您。说实在的,如果您不一辈子都感谢我的话,那您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现在我要回过头来说说我的风流艳遇,必须从头说起。
那天在歌剧院的门口 [21] ,我大声跟人家约会,正如我希望的那样,我的话给普雷旺听到了。他如期前往;元帅夫人客气地对他表示,她为自己能在接待客人的日子里一连两次见到他而感到高兴。他特意回答说,为了参加今晚的聚会,他已经取消了星期二晚上以后的无数应酬安排。听得明白的人不会吃亏!不过,为了更加确切地弄明白我究竟是不是他的热情奉承的对象,我就想逼迫这个新的求爱者在我和他的主要爱好之间作出选择。我表示我不打牌;果然,他也找了无数借口不去打牌。我在朗斯克奈牌戏 [22] 上取得了第一场胜利。
我把xx主教当作我的谈话对象。我挑选他,因为他跟当天的主角有来往,我正想向这个人物提供与我交谈的一切便利。而且有一位可敬的见证人,我也十分高兴;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给我的言谈举止作证。这种安排成功了。
经过一番空泛的寒暄以后,普雷旺马上在谈话中占据了主导的地位。他依次变换着不同的语气,想看一下哪种语气合乎我的心意。我不愿意听他那种带有感情色彩的语气,因为我不相信他有什么感情。我用严肃的神情打断了他那种嬉皮笑脸的样子,我觉得这样开头太轻浮了。他只好采用朋友的那种审慎的语气;于是就在这面平凡的旗帜下,我们彼此展开进攻。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主教不去楼下的饭厅;普雷旺就伸出手来挽着我,入席时他自然就坐在我的身旁。应当公正地说,他十分巧妙地使我们私下的谈话没有中断,表面上却显得只关心席上的谈话,似乎是谈话的中心人物。在用饭后甜点的时候,大家谈到下星期一要在法兰西剧院上演的一出新戏。我对自己在那儿没有包厢表示了几分惋惜。他提出要把他的包厢让给我。我按照惯例,开始没有答应。他却用开玩笑的口气回答说,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肯定不会为他不认识的人牺牲自己的包厢,他只是告诉我,他的包厢会由元帅夫人支配。元帅夫人喜欢他开的这个玩笑,于是我也就表示接受。
回到客厅,正如您能想象到的那样,他要求在包厢里得到一个座位。元帅夫人对他十分亲切,答应了他,条件是只要他规规矩矩。他马上抓住机会,作了一番语带双关的表白。您已经向我称赞过他在这方面的本领。确实如同他所说的,他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下子跪倒在地,借口说要征求元帅夫人的意见,并恳求她加以指点,说了许多亲切感人的奉承话儿。这些话儿很容易就可以用到我的身上。晚饭以后,好些人都不再打牌了,谈话变得更加空泛,也就不大有趣了。但是我们的眼睛却表达了不少想法。我说我们的眼睛,其实我应该说他的眼睛,因为我的眼睛只有一种语言,就是惊讶。他一定认为,他对我产生的奇特的影响吸引了我的全部心神,叫我十分诧异。大概我让他感到非常满意,我自己也如愿以偿。
下一个星期一,正如我们约好的,我到法兰西剧院去了。尽管您对文学怀有兴趣,但是对于演出,我实在对您说不出什么;我只能告诉您,普雷旺说甜言蜜语的本领真了不起,那出戏是失败的。这就是我了解到的一切。这个晚上真的叫我十分愉快,看到这个夜晚就要结束,我很难受。为了延长这个夜晚,我就请元帅夫人上我的家去吃消夜;这就给了我同时邀请那个可爱的谄媚能手的借口。他只要求我给他时间,好赶到德·pxxx伯爵夫人家 [23] 去推辞原来的约会。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头火起;我看得很清楚,他要开始把内情去告诉别人了。我想起了您的思虑周密的劝告,打定主意……要把这场风流艳遇继续下去;我肯定自己可以消除他那种有害的嘴巴不紧的毛病。
那天晚上,我家里的客人不多;他是个新来者,应当对我表示社交的礼节。因此,在去吃消夜的时候,他伸出手来搀我。我使了个心眼,在表示接受的时候让我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走路的时候,则垂下两只眼睛,大声地呼吸。我好像预感到自己的失败,对征服我的胜利者十分害怕。他清楚地看出了这一点,因此,这个奸诈的人马上改变了语气和态度。他原来显得殷勤有礼,这会儿却变得温柔动人。谈话的内容倒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时的环境使他只好这样。但他的目光不再那么灼灼逼人,而是脉脉含情;他说话的音调变得更加柔和;他的笑容不再显得圆滑乖巧,而是心满意足。最后,在他的言谈中,机智的火花逐渐消失,风趣诙谐变成了温存体贴。我要问您一下,您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说到我嘛,我露出一副心神恍惚的神气,弄得周围的人都不可避免地发觉了。他们责怪起我来,我很有心计,笨口拙舌地为自己进行辩解,同时迅速地朝普雷旺瞅了一眼,目光里露出羞怯和困惑的神情,这足以使他相信,我最怕的就是他猜出我心烦意乱的原因。
吃完消夜以后,好心的元帅夫人讲起一个她老是讲的故事,我就利用这段时间,躺在一张土耳其式长沙发上,摆出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的那种舒坦自在的样子。我并不在意让普雷旺看到这种样子;果然,我很荣幸地受到他特别的注意。您想象得到,我的羞怯的目光是不敢去寻找胜利者的眼睛的,我只相当谦恭地偷觑着他。不久我就明白我取得了想要产生的效果。但还要使他相信,我跟他有一样的感觉。因此,当元帅夫人宣布她要离开的时候,我用软绵绵的、柔和的声音喊道:“啊,天哪!我在这儿多么舒服啊!”不过我还是站起身来,在和她分别前,我问她接下去有什么安排,好借口说出我自己的计划,也使别人知道我后天在家。接着,大家就分手了。
于是我开始寻思。我相信普雷旺会利用我刚才让他知道的那个约会,并且会来得很早,好和我单独相见,而他的进攻会很猛烈。但我也有把握,凭着我的名声,他不会对我举止轻薄;略有社会阅历的人都知道,只对荡妇或毫无经验的女子才会采用那样的举止。我明白只要他说出爱情这个词儿,特别是只要他想从我嘴里听到这个词儿,我的成功就没什么问题了。
跟你们这些只会按照套路行事的人打交道真是太容易了!有时候,一个脑子糊涂的情人表现出的羞怯使您张皇失措,或者他的狂热的激情会弄得您哭笑不得。这种激情像热病一样,有时表现出的症状各有不同,有打寒战的,也有发高烧的。可是你们的步骤是有规律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猜到!你们的到来,你们的神态,你们的语调,你们的言谈,我前一天心里就一清二楚。因此,我不向您转述我们的谈话,您很容易就能猜到它的内容。我只想请您注意,我假装防御,同时却竭尽全力地帮助他。我露出局促不安的样子,好给他时间说话;我提出牵强拙劣的理由,好被他驳倒;我显得害怕和猜疑,好让他重新作出保证。他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我只要求您说一个词儿。我默不作声,让他等待,好像只是为了更加激起他的欲望。在整个过程中,我的手无数次被他握住,尽管每一次都抽了回来,但从来没有拒绝。您可以这样度过一整天的;我们这样度过了漫长得要命的一个小时。要不是听到有辆四轮马车驶进了我的院子,也许我们还在这样厮混呢。这桩扫兴的事儿来得正巧,理所当然,他的要求就更急切了。我看到时间已经到了,我不会再受到任何意外的袭击,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出了那个珍贵的词儿。有人通报说客人来了,不一会儿,家里就来了很多朋友。
普雷旺要求第二天上午来看我,我答应了;但我做了周密的自卫的布置;我吩咐侍女在他前来拜访的时候始终呆在我的卧房里。您知道,从那儿可以把我的梳妆室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而我就在梳妆室里接待他。我们的谈话无拘无束,我们俩都有同样的欲望,所以不久意见就变得一致了:应当摆脱讨厌的在场的人。我预料到他会提出这一点的。
于是,我随意地向他描绘了我的个人生活,轻而易举地使他相信,我们根本无法找到一点儿自由的时间,昨天我们度过的那点儿时间应当给看成一个奇迹,而那样仍叫我冒了太大的危险,因为别人随时都可能闯进客厅。我还补充道,我早就形成了这样的生活习惯,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为此感到别扭。同时我还强调说,只要改变这些习惯,就必然会损害我在家里的仆从心目中的名声。他设法显出伤心难受的样子,又发起脾气,说我缺乏爱情。您可以猜到这一切叫我多么感动!可是我想作出决定胜负的打击,就求助于我的眼泪。这完全就是扎伊尔,您哭了 [24] 。他对我没有奥罗斯马内的爱情,有的只是他自以为对我具有的影响,以及想要随心所欲地使我名誉扫地的希望。
经过这个戏剧性的变化以后,我们又回头商量怎样安排。白天没有机会,我们就考虑利用晚上。但我的看门人成了难以克服的障碍;我不允许人家设法去收买他。他提出走我花园的小门,但我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就胡编乱造说那儿有条狗,白天安安静静,没什么声音,晚上却是真正的恶魔。我谈论这些详细情形的那种自在的样子当然壮了他的胆子。因此他提出一个最可笑的办法,我接受的就是这个办法。
首先,他的仆人跟他本人一样可靠,在这方面他倒几乎没有骗人,他们俩简直不相上下。我要在家里举行一场盛大的晚宴,他来出席,抽个时间独自溜出去。他的那个机灵的心腹把马车叫来,打开车门;但是他,普雷旺却不上车,巧妙地溜到一旁。他的车夫根本不可能发觉。这样,大家都以为他走了,而实际上他仍在我的家里。问题在于怎样才能到达我的房间。我承认开始叫我感到相当为难的地方,就是找出许多拙劣的理由来反对这个计划,好让他可以逐一驳倒。他举出不少实例来回答。照他的说法,这个办法再平常也不过了,他本人就使用过好多次,而且这是他最常采用的办法,它的危险性也最小。
我被这些无可辩驳的权威性的论据说服了,就坦率地承认有一道暗梯可以通到我的小客厅近旁,我可以把钥匙留在那儿,他可以把自己关在小客厅里,等着我的侍女离开,不会有很大的危险。随后,为了使我的应允显得更加真实,紧接着我又不愿意了,直到他表示百依百顺,斯斯文文以后,我才回心转意……嗳!多么斯文啊!总之,我愿意向他表明我的爱情,却不想满足他的爱情。
我忘了告诉您,他出去该走花园的小门,只是得等到天亮;那条凶恶的看门狗就不会再出声了。谁也不会在那个时候经过,仆人们正在酣睡。如果您对这一大堆牵强的论证感到惊讶,那是因为您忘了我们彼此的处境。为什么我们要好好地论证呢?他巴不得这桩事弄得家喻户晓,而我却肯定谁也不会知道。日子就定在后天。
请注意,这桩事就这样安排好了;在我交往的客人中,谁都还没有见过普雷旺。我在一个女朋友家的晚宴上遇到他。为了上演的一出新戏,他请她使用他的包厢,我接受了包厢里的一个位子。在看戏的时候,我当着普雷旺的面,请那个女朋友上我家去吃消夜;我几乎无法不向他也提出邀请。他接受了邀请,两天以后,他还对我作了礼数要求的拜访。说实在的,下一天早上,他又来见我;但是上午的拜访实在无足轻重,而且这次拜访是不是有失体统,也得看我的意思。实际上,我把他归入了跟我关系疏远的那类人之中,为一场盛大的晚宴向他发出了书面邀请。我完全可以像安妮特那样说:一切不过如此! [25]
决定命运的日子到了;那一天,我会失去贞操和声誉。我对忠实的维克图娃作出指示,您不久就会看到她如何执行这些指示。
夜晚降临了。当仆人通报普雷旺到来的时候,我家里已经有了许多客人。我足恭尽礼地接待他,这说明我几乎不大跟他来往;我安排他参加元帅夫人的牌局,因为我是通过元帅夫人才认识他的。晚上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只有那个谨慎的情郎设法递给我一张小字条,我按照习惯,把这张字条烧了。他在字条上对我说,我可以信任他。在这句主要的话旁边,还写了各种多余的话,什么爱情、幸福,等等。在这种欢快的宴会上,这些话总是不会缺少的。
午夜时分,原来的牌局都结束了,我便提议再打一局短短的马塞杜瓦纳 [26] 。我这个提议有双重的意图:既有利于普雷旺溜走,同时也可以让大家都注意到这一点。以他那种赌徒的名声,大家必然会注意到他的离去。我心里也很高兴,因为往后在必要的时候,大家都会记得当时我并没有急着要把客人打发走。
那场牌局持续的时间超出了我的预料。魔鬼开始诱惑起我来,我情不自禁地想去安慰那个不耐烦的囚徒。我逐步走向自己的绝境。这时我猛然想到,一旦我完全对他屈服,就再也不能对他产生影响,让他保持我的计划所需要的那种稳重得体的样子。我终于顶住了诱惑。我回过身子,重新回来参加那场没完没了的牌局,心中有些惆怅。牌局总算结束了,大家都走了。于是,我拉铃叫来几个侍女,迅速地脱去衣服,又马上把她们打发走。
子爵,您有没有看到?我穿着单薄的衣衫,迈着羞怯的、谨慎的步子,用一只颤抖的手去给我的胜利者开门。他一眼看见了我,比闪电还要迅速。我该对您怎么说呢?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句话儿加以阻拦或作出抵抗,就给他制服了,完全制服了。随后,他想采取一种更舒服、更适合当时情况的姿势。他诅咒身上的服饰,说那使他无法挨近我;他想旗鼓相当地跟我较量。可是我十分羞涩,反对他的计划。我不断温柔地抚摸他,不让他有时间那么做。他也就把注意力放到别的方面。
他拥有的权利增加了一倍,就又提出了原来的要求。于是我对他说:“听着,至此为止,您已经有一个相当动人的故事,好去讲给两位德·pxxx伯爵夫人和无数别的女人听了。可是我很想知道您怎么叙述这桩风流艳遇的结局。”我一边这么说,一边就拼命地拉铃。这一次,该由我下手了,我的动作要比他的话来得更快。他仍在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我就听见维克图娃跑来了,一边呼唤着根据我的吩咐留在她房间里的那些仆人。那时我用女王的威严口气,高声继续说道:“出去,先生。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说到这儿,仆人们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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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拔出他的宝剑……我的贴身男仆一把抱住他的身子……
可怜的普雷旺一下子六神无主,以为遇到了伏击,其实那只是一场戏耍;他猛地拔出他的宝剑。结果他倒了霉,因为我的贴身男仆是个勇敢的、身强力壮的汉子,他一把抱住普雷旺的身子,把他摔倒在地。我承认,那会儿我吓得要命。我叫仆人们住手,吩咐他们让他自由地出去,只是得确保他走出我的家门。仆人们照我的话做了,但他们七张八嘴地纷纷议论;为有人竟敢冒犯他们贞洁的女主人而义愤填膺。所有的仆人都来押送这个倒霉的骑士,他们闹哄哄的,大声喧哗。这正是我希望出现的情况。只有维克图娃留了下来,我们一起动手整理我那乱糟糟的床铺。
仆人们回来了,仍旧闹哄哄的。我依然十分激动。我问他们怎么侥幸正好都没有睡。维克图娃告诉我,她请两个女朋友吃消夜,大家都在她的房间里聊天。总之,一切都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那样。我对大家表示感谢,叫他们退下,但吩咐其中的一个马上去请我的医生。我觉得我有权利担心自己受了这场巨大的惊吓后所出现的影响;而这也是让这条消息四处传播、广为人知的可靠的方法。
医生来了,他对我十分同情,只嘱咐我好好休息。我则吩咐维克图娃次日一大早就到街坊四邻去串门闲聊。
一切都极其成功。中午以前,家里的窗帘刚刚拉开,我的虔诚的女邻居已经坐在我的床边上,想要知道这桩可怕的事的实情和细节。我只好花了一个小时跟她一起悲叹我们这个时代风气的败坏。一会儿以后,我接到了元帅夫人的一封短信(我把她的短信附在这儿)。最后,五点钟以前,我看到xx先生 [27] 来了,心里十分诧异。他对我说,他是来对我表示歉意的,因为他兵团里的一个军官竟然对我无礼到这种地步。他是在元帅夫人府上吃午饭的时候才听说的,马上传令给普雷旺,说他要受到监禁。我替普雷旺求情,但他不肯答应。于是我想,作为同谋,我这方面也应当对自己作出处罚,至少应当让自己受到严格的禁闭。我就吩咐仆人说我身体不适,关上我的家门。
如今我十分清静,才能给您写这封长信。我会给德·沃朗热夫人也写一封信,她肯定会当众宣读,您就知道应当怎么讲述这番经历。
我忘了告诉您,贝勒罗什气极了,一定要跟普雷旺决斗。可怜的小伙子!幸好我有时间让他的头脑冷静下来。这会儿,我要让我那写信写累了的脑子休息一下。再见了,子爵。
一七xx年九月二十五日晚于巴黎